《双生故梦》剑之缘

112、第 112 章

　　阿诺跳到水面一个没站稳，摔了一跤，还好不疼。她连小狼都不顾了，张开双臂哭喊着飞扑向弗谖，晶莹泪花溢出眼角。

　　“娘！”

　　弗谖心间酸涩无比，半跪下来，无奈地将女孩拥入怀中，用鬼羌语温柔地哄着。

　　姬如轾走到弗谖的身边，说：“我以为你会留他们过夜。”

　　“不行，时间紧迫。”

　　“……好吧。”他解下腰上的匕首，顺便揪起脚边的狼崽，一并递给阿诺。

　　鬼羌长老知晓面前这位陌生男子曾为他们除去郎卓的尸狼祸患，并且身负前族长的一部分魂魄，他垂首行礼以表敬意，再代全族叩拜，缅怀摩苏里。

　　然而他身后大部分族人被姬如轾身上浓重的煞气惊着，也无法承受威压极重的邪力，遂仓皇地后退躲开。

　　阿诺已懂事很多，听罢劝告，纵然不舍，也还是离了弗谖的臂弯。转头看见姬如轾，又忍不住要哭，抽噎着接下礼物与小狼，再往他怀里一埋。

　　“阿布！”女孩哽咽。

　　姬如轾感受到鬼羌众人异样的目光，看着阿诺湿漉漉的大眼睛，道：“乖，应该叫爹才对。之前一直都没纠正。”

　　弗谖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的疏漏，怕孩子听不太懂，翻译了一遍，又耐心地解释。

　　她知道姬如轾大概不是为了满足什么欲望，摩苏里与他，终究是两个人，融合的灵魂已在逐步分离，到最后便不再有任何关联。此前为了给阿诺充足的安全感，将错就错让他代替了摩苏里的位置。到了临别之际，的确也应该还他真正的身份。

　　他们是阿诺口中的爹娘，弗谖是养母，而姬如轾，是养父。

　　“爹……”女孩怯生生地唤着新的称呼。

　　弗谖忽然觉得一阵心酸，又小声在她耳边用鬼羌语补充了一句。

　　记得这个称呼，记得这个爹爹的样子，千万千万……不要忘了。

　　一声爹叫得姬如轾开怀大笑，得意地斜睨弗谖，眉飞色舞。

　　弗谖瞧着他那欠揍的样子，难过当即遁走，严重怀疑自己方才纯粹是想多了，这厮根本就没那么考虑过，单纯是为了逗她罢了。

　　姬如轾亲了亲阿诺两边的脸蛋，把她像从前一样高高举到半空中。

　　阿诺小脸上泪痕未晞，就咯咯地欢笑起来。

　　鬼羌人生长缓慢，她看上去还是那般幼小，大约是常人三四岁的模样。

　　“我是看不见你长大了。”姬如轾望着孩子笑道。却又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他放下阿诺，把她领去长老跟前，松开那能被他的巴掌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手，摸了摸她的头，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沉默地转身走开，与弗谖擦肩而过，回了湖畔。

　　浪涛定格于空中，水流包绕着的黑黢黢的通道已然形成，它徒然张开着，也形如一个失语之人发不出声音的大口。

　　弗谖久久站在原地，目送这群人离开。

　　阿诺趴在长老的肩上，嗅着那熟悉而令她心安的气息，可是却并不开心。娘的身影再度离她而去，而“爹”，已经看不见了。

　　多年后，当她已忘却二人的身份与姓名，可是仍然知道，自己曾有一对爹娘，也依然深深记得，他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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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羌族走后，长夜未尽，姬如轾与弗谖相伴无言，真像是一对痛失爱女的夫妻。

　　直至天明，他们之间才有交谈。

　　“鬼羌人跟你说了什么？”姬如轾问。

　　“你想知道？”

　　“当然。不是约定了，以后双方都坦诚相待不再隐瞒吗？”他歪了歪身子，靠近弗谖，“怎么，你想耍赖？”

　　弗谖垂下眼帘，似有思忖，不过仅是片刻便抬起头来：“事情尚有转机。”

　　“哦？”姬如轾来了兴趣。

　　她接着说：“有智生灵所谓的消失，不只是死亡。”

　　“……那还能有别的方式？”

　　“有。”弗谖斩钉截铁道，“遗忘。”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生灵本身可不必死去，但往后在这世间，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

　　姬如轾讶然，而眸光骤然一亮：“也就是说，以后谁也不会记得？”

　　弗谖点头：“不止如此，他所做下的任何事，也将被世间自动抹去或是代替，虽能够与人相处，可是记忆不得长久。过些时日，便重归陌路。”

　　“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姬如轾冷笑。

　　“是啊……有什么区别呢……”弗谖长叹，“而且想要成功，需付出极大的代价。鬼羌族是献祭了整个神域，才换来这一线生机的。你我，怕是没有能力做到……”

　　二人躺在草地上，任由背后的湿冷浸入体内，可谁都不想起来。

　　许久后，姬如轾突兀地冒出一句：“想了想，还是有点不一样。起码有生之年，能看看世事变迁。”

　　“……”

　　他转脸问弗谖：“要不还是试试？先别想成不成功。”

　　“也好。”她语气虚浮，眼神却异常坚定，忽而翻身侧卧转向姬如轾，伸出手在他眉心轻轻一拂：“不留遗憾嘛。”

　　*

　　如轩在窗边坐了一整晚，像被冰霜冻住，或是化为了一座石像。

　　整整一夜，她几乎没有动过，连表情都未更改，只是会平静地眨眼。神情不像在发呆，像是在思考。

　　窗子未闭，只虚掩着，夜风能轻易钻进，故意将缝隙挤得更大。可是随后，外面又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会将它关小些。

　　碎发飘起而复落，几缕贴上脸颊，粘在唇边，如轩不曾抬手撩拨一下。

　　她始终清醒，不能入眠，却好似陷在迷梦之中。

　　玉坠躺在妆台上，断开的挂绳已被换掉。

　　直到曙光照入房中，如轩才回过神来，将坠子重新戴在胸前。

　　买来的红布就放在手边，她拿起来，一下撕开，听着清脆的声响，倒舒爽了许多。

　　姬如轾回到家中，已过晨时，刚进大门，双目就被前方一片鲜红给刺到了。

　　只见古树的树干被几圈麻绳缠绕，绳上缀着极多撕成碎条的红布，红布上依稀还写着字。

　　如轩就在树下，听见人来，头也不回，不急不缓地从小凳上下来，仰望着自己的杰作。

　　“你在干什么？”

　　“好看吧。”

　　姬如轾惊奇地看着她，又看看树干，明白过来：“祈福吗？”

　　“……是啊。”她回眸，眼中笑意浅浅。

　　姬如轾围着古树走了一圈，嗤笑：“你就绑到这么低的地方，像给树缠了脚腕似的，丑死了，还好看？”

　　“……”如轩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冷哼，“再高上不去了。”

　　姬如轾得意一笑，捋起袖子，把手伸到她面前，道：“给我。”

　　如轩知道他说的是红布条，自己手里还捏着剩下的，却不太情愿递去。

　　姬如轾索性一把薅了过去：“让你看看什么叫本事。”

　　语罢，他一脚蹬在树干上，没等如轩反应过来，就已经上了树。

　　“喂！”如轩愣了下，叫道，“干嘛啊你！快下来！”

　　姬如轾置若罔闻，蹲在枝丫上准备系红布条，目光触及其上字迹，忽然一怔。

　　布条正面写着平安顺遂，反面是他的名字。

　　“你说你，离出嫁不远了，怎么不给自己写个百年好合啥的……”他背过身去，闷声道。

　　“……不急。等会儿就写。”

　　如轩盯着那个被枝叶遮住大半的背影，瞳仁骤然扩大。

　　只见姬如轾后背衣物突然洇出暗红之色，渐渐晕染扩散。

　　是血……

　　如轩倒吸一口凉气，大喊：“姬如轾你——伤口裂开了！快下来！”

　　他的伤竟然到现在还没痊愈……怎么会？

　　转眼间已有七八缕朱红紧绕上枝头，随轻风飘扬。几只麻雀在近处蹦蹦跳跳，竟也不惧，转动着小脑袋好奇地观望。

　　姬如轾动作飞快，没听清底下人说了什么，不消一刻，手中便空了下来。

　　他这才回头，朝下看去，看到了如轩。

　　视野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妹妹，已经与印象里的小丫头不尽相同。

　　她的身形不再如弱柳扶风，眉眼不再蕴含忧愁，容颜自不必说，原就是个倾城美人，而今五官长开，更添几分好看。

　　尽管此时她红着眼眶焦急万分，看上去也是那般美好，如同劫数渡尽的仙子涅槃重生，洗脱悲戚苦楚，再携无尽福源步入人间，彰显其本来面目。

　　这本就应是她最初的样子。

　　如果没有他出现的话……

　　姬如轾这样想着，眼前逐渐模糊，疼痛迟迟才传入脑海，引起一阵眩晕。他按着太阳穴，装作不耐烦。

　　“你别折腾了！快下来！”如轩几乎是嘶喊着说。

　　“下下下这就下，别吵，吵得人头疼。”

　　他最后望一眼高处树梢上的布条，欣然笑了笑。

　　*

　　接下来两日，姬如轾把军权移交给林群，自己落得一身轻松，在府内安分养伤。

　　他本不打算这样早地撒手，还有很多事没有交代清楚，但这几天如轩的情绪很不稳定，不得不顾。

　　“你这是不是婚前焦虑？没事找事？”他倔强地捏住衣襟，一幅宁死不让换药的架势。

　　如轩反拧着他的手，同样气势汹汹：“给我松开！”

　　“要上药也轮不到你，我找弗谖……”姬如轾感觉领口快要撕裂，败下阵来，随口一说。

　　“谁？”如轩敏锐地捕捉到陌生的名字，目光微妙起来，手上力气也小了。

　　“男的女的？”

　　“女的。”姬如轾瞪她，眼神莫名有一丝丝骄傲。

　　如轩好似听到什么惊天大秘闻，满脸讶异：“呦呵？姬如轾，有情况啊。”

　　“她是哪里人呀？寒城的吗？多大了？我见过没有？怎么不领来家里坐坐，让我见见？”

　　姬如轾听着她叽叽喳喳实在烦人，又不好意思打断，半晌，回一句：“你会见到的。”

　　“啧啧啧。”如轩审视他少顷，撇撇嘴，“你不会是胡诌了个名字，在骗人吧。”

　　“当然不是！”姬如轾两眼一瞪，起了愠色，“说了你会见到的，等着吧！”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居然能看上你。”

　　“姬如轩，警告你啊。”他忍无可忍道，“你要再气我，小心嫁不出去。没我同意，国君都别想娶你！”

　　“……”

　　怎么还急眼了呢？

　　如轩无奈地瞧着他，像瞧着玩不起的三岁小孩，见他整好衣裳便要外出，突然敛起笑容，问：“子秦什么时候来？”

　　姬如轾顿了顿，说：“有事耽搁了，大概得等到下月。”

　　而他此时离家，却是要到城门口，去拦下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