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故梦》剑之缘

29、第二十九章

　　玄武营后知后觉，迟迟才派出一队人搜寻，在密林与统领回合，挨了好一顿训，暂时负责之人在周福的劝说下才免了监管不力的责罚。任原气得大骂：“都是饭桶！看不住俩兔崽子？这时候才追？真要是逃兵细作，早他娘给一锅端了！”

　　周福苦着脸说新兵不懂事，劝了一路，口干舌燥。受气颓唐的士兵压着姬如轾与苏耐，手下都暗暗使劲，不过这二人俱是昏昏沉沉，似乎并未感到。

　　是夜，张海被叫了去，其余两人在屋内胆战心惊。

　　“怎么就又被抓回来了呢？也太不走运了。”林群靠在门边拧着衣角，额头渗出汗珠，“海哥怕是也要受训，咱俩不会——哎？你干啥去？”

　　张山扯开挡在前的林群：“过去看看，我哥要是挨罚，我也和他一起。”说着出门迈入深沉夜色里，健步如飞，不等身后急急追来的林群，向西经小道绕过演武场。

　　兽纹火盆中烈焰翻腾，映亮嶙峋山壁，火光扑在苏耐脸上，却钻不进那条黑暗的沟壑。伤疤似是又被利器生生豁开一般，两边烂肉翻向外侧，更显得裂口深而狭窄。阴鸷之息隐隐从中攀延而出，与低头时重覆在面上的阴影相融，将微敛双目中的流光惊走。

　　来人行动缓慢，步履艰难，张山只望见模糊的轮廓，看身形以为是大哥，待那人闻声抬起头来，狰狞的疤痕吓他一跳，顿时抑制住跑上前去的冲动。

　　“苏耐？”张山缓步走近，伸手搀扶，长出一口气平缓了方才加快的心跳，“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苏耐的状态比来时恢复不少，不再是六神无主的模样，只是嗓音依旧沙哑。他闭目摇头，轻声道：“姬如轾……全揽下了。”

　　林群一听倒兴奋不少：“还真不愧是老大呀嘿嘿，这么说，海哥没被追究？”

　　“他们过会儿就来，回去吧。”苏耐点头，看似身心俱疲，张山便也不多问，将林群瞪得噤声，二人默默陪苏耐回去。

　　月明星稀，山影蒙蒙，玄武营重林不蔽，染得清寒一片。待到更深露重，鸟兽无踪时，才有一急一缓两道身影从北部刑堂走出。

　　张海只是来接人，并未受罚，但若不加紧步伐却赶不上方才挨了四十鞭子的倒霉小子。

　　姬如轾正一瘸一拐往前冲，时不时回头瞪他，似乎不想被他追上。大概走路姿势太过滑稽，张海想开口叫他慢些，话没说完破了声，没忍住掩面偷笑起来。

　　姬如轾登时停下，恶狠狠地瞅过来，张海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去前面，回头却见他停下不动了，遂问：“怎么了？”

　　这厮扬起下巴：“累了！”

　　张海：“……疼你就直说，你别累不累的。”在后面站着不动，明摆着想狡辩的小子俩眼睛炯炯有神，理直气壮道：“我不疼！我就是累了。”

　　“行行行，你说啥就是啥，那我背你吧？”

　　“可以……吗？”姬如轾难得迟疑不定。

　　张海忍俊不禁，矮下身去：“我真是服了你了。这有啥不行的，上来！”

　　姬如轾于是被人背了回去，路上困意缠绕，不一会就已迷迷糊糊，临睡时还不忘嘴硬：“管你服不服……不服憋着。”

　　到了地方，苏耐给他敷了些药，林群看老大已经进入梦乡，便没再嚷嚷。四人皆睡下后，那头却又有动静。

　　“完蛋！”林群用手蒙住眼睛，叫苦道，“老大又发疯了。”

　　果不其然，姬如轾安静了没一会，就开始念叨起来，苏耐早早躲到一边去，与林群张山挤在一起，依稀听到“我错了”“对不起”之类的话，不知梦中在向谁道歉。

　　片刻后，本是趴着睡的姬如轾翻身躺下，瞬间像被火燎了似的“腾”的窜起来大叫，众人以为他醒了，结果再一看，眼睛居然还是闭着的。

　　“我就知道姬如轩的脸是你打的！你还敢来惹我？”姬如轾对空挥出一拳，发力过大连带着自己转了好几圈，又忽然双臂靠拢，似被绳索套中，几乎怒火攻心，四处乱撞，“申由……今天落在你手上又怎样？想拿我威胁他？白日做梦！我爹早不认我了！有本事弄死我呀？你个老东西！”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众人更是惊恐万分，见门外立着的竟然是表情一言难尽的大统领，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任原今夜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一时心血来潮起来亲自巡查一番，走到这里发觉屋内有动静，听见熟悉的声音大骂着“老东西”，陡然来气，结果踹开门就见姬如轾在那儿撒泼，于是心想，好家伙，果然是骂老子呢？

　　“你给我再说一遍？谁是老东西？”任原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苏耐想出声，但不幸被口水噎着了。张海颤抖道：“大统领，您……”他正要说您误会了，谁料到姬如轾抢在前面指着任原大叫：“说你呢！”

　　“哎呀，完蛋！”林群倒及时呼出了其余三人的心声。

　　任原表情几乎扭曲，一把扯过姬如轾，唾沫星子都喷在他脸上：“你他娘以为闭着眼睛老子就看不到你是不是？”说罢一耳光扇了过去。

　　角落里的四人惨不忍睹地齐齐捂住了眼睛。

　　次日姬如轾醒来，发觉自己右脸也肿了……

　　苏耐做了噩梦，强忍着并未挣扎，只是咬破了嘴唇。惊醒后头晕目眩，面无血色。极力平息心绪时，余光却触及旁边那人。

　　姬如轾捂着右脸，正阴森森地盯着他看。

　　苏耐万般无奈地闭了眼：“真……不是我！”

　　-

　　久儿的尸体最后由莫为收殓葬于城外。如轩大病一场，浑浑噩噩度过了这年秋冬。

　　寒夜雪落无声，冷风叩门，时常有低低的呜咽凄然渗入梦中，在那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里留痕。一个活泼的影子乘奔御风，从她身边掠过，赴往遥遥长河彼岸，不再回眸。短暂的时光碎落一地冰霜，终究永沉过往。

　　来年春至，她去久儿墓前看望，将自己所有心爱之物亲手放在碑前。静坐许久，却发觉自己无甚言语欲向那个长眠地下的女孩倾诉。仔细想来，她与久儿其实从未真正相识。很多疑惑来不及解开，就已随之被抹去。这段缘终是流火一般，太过短暂。

　　可她相信自己多年后一定还能记得久儿，记得她在暖阳中恬然的微笑，记得她软糯的呼唤，记得她梦中的呓语……以及，最终的别离。

　　如轩的记忆，从这年春天起，逐渐变得朦胧迷离……许是脆弱的脑海不允许那么多情感的堆砌，许是流年有意，任何人都逃不脱岁月洗礼。然而平淡如水的日子只教她学会放下，并未让她彻底忘记。

　　姬如轩还是那个姬如轩，生而倔强，一心想要留下诸多念想，哪怕是儿时旧忆里沉淀下的阴影，哪怕是已零落散乱的点点滴滴……

　　来年四月初，姬岳染疾，暂搁置浊原军务，回家中休养，数日不见起色，憔悴颓唐，郁郁寡欢。幸得女儿乖巧，时时相陪，令其宽慰不少。

　　姬岳此番归来对姬如轾只字未提，好似从没有过这么个儿子似的。如轩身子痊愈已久，本想去狼山看望一趟，可眼下见父亲如此状况，却提不出这要求来。莫为亦有此意，但同样不敢询问家主，怕他余怒未消，更伤身心，便只能私下安慰自家小姐。

　　如轩只好按捺心思，不急不躁，一心一意陪护父亲。

　　五月初六这日，晨起，晴空万里无云。过不多时，趾高气扬的寒城之主携自家儿子大摇大摆地踏入府中，说来探望姬岳，实则不知是何用意。

　　如轩在父亲身侧，远远望见迎面走来的那位申何少主，刹那间眼中天昏地暗。这才知晓此前欺辱自己两次的人究竟是谁！

　　申何在人前显得彬彬有礼，面含春色，谁能想到他背后是怎样一副面孔。

　　如轩陪姬岳在堂上招待客人，初次庆幸自己不会言笑。面对这父子二人，她心里难以压抑恶寒肆虐，眸光都冷了几分。转而望向父亲，见他眼神彻寒，面色疲惫至极，却不得不稍加掩饰，强颜欢笑……

　　莫为在一旁瞧见，心中不免苦涩。果真一切都变了么，他的家主，何尝如此无力过……

　　如轩静默颔首，略微红了眼眶，却硬生生逼回了泪水。嘈杂的言语在意识之外徘徊，申统领滔滔不绝许久，未有一字入耳。

　　这位大人与父亲谈论许久军中之事，忽然莫名其妙地的将话茬转到了如轩身上，幽幽地冒出一句：“哎呀，令爱年龄尚小就已如此秀丽，长大后必为绝世佳人呐。”

　　如轩惊得抬起头来，对上那两道望向自己，意味不明的目光，同时余光也瞧见了一旁申何脸上掩饰不住的鄙夷与不屑。她后背发凉，脸色更为低沉，直觉不妙，往父亲身边靠了靠。

　　姬岳蹙眉，握住女儿的手腕，回道：“过奖。”

　　申由大笑，做出一副当真十分喜爱如轩的样子：“哪里哪里，一点也不过，一点也不过，令爱着实当得起佳人二字！”他却没看见自家儿子面露不解，半晌低头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如轩盯着申何，看他那口型，说的应当是“死哑巴”。

　　姬岳听出点言下之意，眉头皱得更紧，想礼尚往来地夸赞申何一番，但看着那装模作样的小子，实在开不了口。

　　申由自然看得出姬岳眼里的些许厌恶，但是显得丝毫不在意，腆着脸把如轩赞上了天，最后开玩笑似得问：“若是将来如轩能来申府，那便再好不过了！”

　　姬岳终于没忍住，冷冷道：“孩子还小，长大些再说。”

　　“你我已为至交，到时亲上加亲……”申由话到一半即被打断，哂笑道，“哈哈，也对，以后再提，以后再提！”

　　“爹！你……”申何此时听明白一些，有点坐不住，满脸写着不情愿，瞪着老爹，极想问问该不会真要他娶个哑巴不成。申由却像没听见似的，只顾说笑。他无奈只好闭嘴，暗暗咒骂那讨人嫌的小丫头片子，心道：一个哭丧着脸的臭哑巴而已，还佳人？她也配？

　　如轩看得出申何的心思，心里也在怒骂。可她又惧怕申由不断打量的目光，心慌意乱之下躲去姬岳身后。此举又引得那位大人开怀大笑，笑声在她听来尖锐刺耳，不怀好意。

　　这父子二人离开时已日落西山，暮色四合。姬岳竟然像是打完一场仗那般疲惫不堪，更有寒意流入肺腑，身心几欲衰败。天际云霞在浑浊的双目里是道将熄的焰火，余晖洒落于高大身躯之上，却结成一片肃穆的枯黄。

　　他在门前伫立许久，转身见小女儿一直在默默等候。如轩澄澈的眸子里蕴着世间缥缈的美好，瞳中那个身影值得她忘却喜怒哀乐只恬静盼望。

　　女孩至为柔和，至为坚韧，消无声息却仿若能停住时光。凡尘不染，诸事不扰，匆匆流逝的温存依稀徜徉，这一道身影足够让满面风霜的人终止彷徨。

　　她与曾经的那个她，何其相像……

　　如轩看着父亲向自己走来，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欣然微笑。

　　姬岳拉起女儿的手回屋去，路上如轩突然身形一顿，像是心头被人重击了一下。

　　腰间悬挂的玉埙无风而动，悠然飘出一声长啸。

　　“怎么了？”姬岳见女儿呆立不动，遂问。语气难得温和。

　　如轩怔怔地望着父亲，唇动了动，而后又摇头，跟着进了屋，压下心底翻涌而出的讶异与惊喜……

　　方才她真真切切地听见了一个男孩的声音，他说；“如轩，你叫如轩对吗？谢谢。我叫子秦。”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少年篇。我得好好想想emmmmmm
【小剧场】
？？？：老夫姓宗名齐，号且夫，今日替天行道！呔！无良作者哪里跑？你若再不让主角们谈恋爱，我就一板砖拍死你！！！
作者：大侠饶命哇！你看我都给女主送了部手机，谈恋爱还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