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故梦》剑之缘

31、第三十一章

　　溺水的人在疯狂挣扎，被搅乱的微光浮动于遥遥上方。水蛇般的藤蔓绕上腰身，勒紧胸腹猛然一扯，时空刹那凝滞，灵体瞬间分离，惊慌失措的离魂漂浮上而上，转身眼看着那副已然化为僵尸的躯壳重重砸入黑浪之中。

　　她绝望而失神的双目死死盯着蓝光之下，形体聚散不定的另一个自己，直到被彻底淹没。

　　灵魂发了疯想要扑向沉沦的身体，滚滚黑暗如饕餮张开了血盆大口。有只粗糙的手从上方蓝光中探出，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轰！”它冲破千难万险将她从深渊里中救出。灵魂终于获得重生。她睁眼，那人的容颜模糊不清。

　　天边有道炸雷响起，劈开梦境与现实的屏障。

　　“犬戎都打过来了！你小子还睡？！”

　　如轩惊醒，心如擂鼓，整个胸腔震荡不宁，眼帘里天旋地转，所见之物皆扭曲变幻，怪异至极。

　　榻上人抱膝坐起，将脸埋在臂弯里，头痛欲裂。

　　几年无梦魇，就在她快要忘却痛苦的时候，沉睡于意识深处的恶兽却又苏醒了……它究竟觊觎着什么？为什么要折磨她？为什么就不肯放过——

　　“呃！”意识被什么攫住，少女失声轻叫，指甲嵌进了掌心，却浑然不觉，直至微微鲜红渗出，才逐渐地松开了双拳。

　　此时榻上人已失去知觉，两臂垂了下去，仅额头抵在膝盖上。意识微弱之隙，脑海深处的无尽暗夜里，有个泪眼婆娑的小女孩躲在角落里不自觉地发出微弱的求救。

　　魔鬼要来了……我害怕……

　　这一幕无人看见，少女的呼吸停止了片刻，复又恢复。醒后的她一切如常，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但想不起细节了。

　　莫为这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暂居生处，担忧自家小姐的安危，他心里很不安稳，披了衣裳在小院里转悠，不时轻轻踱到如轩门前。

　　少女打开门房时，正巧见管家的背影立在阶下，不禁一愣。

　　莫为转身关切问道：“怎么醒了？睡得不好？”

　　如轩颔首。本不想让人担心，但实在是心慌意乱。

　　莫叔，陪我走走吧？

　　管家看着她长大，见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就已能明白二三，于是欣然答应。

　　子时刚过，忽来一道凉风驱散郁积已久的闷热。逐渐乌云遮月，天地暗淡。生灵似被下了噤声之咒，蛙叫虫鸣全然不闻，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人有所不适。

　　失眠之夜，暴雨将至。院门边看家的黄狗突然狂吠起来。

　　“叫什么叫什么？”村长儿子被吵醒，拿着根木棍冲出屋，追得黄狗夹着尾巴四处乱窜。可叫声依然不停。

　　“发疯了这是。”男人见莫为和如轩就在一旁看着，索性开门把狗轰了出去，总算安静不少，转而赔笑道，“大人，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了啊！我也不知道这狗怎么就——”

　　“无事。你快回去歇着吧。”莫为打断他。第一滴落雨打湿了如轩的肩头，他便送自家小姐回房去了。

　　男人背对着敞开的大门，忽觉一阵寒凉扑上脊背，打了个哆嗦，立即把门给甩上。他暗忖，今晚这天变得不怎么对劲啊。

　　惊雷乍落天际，映亮半边夜空。雨点已遍布土地，快要连成一片。

　　谁知没过多久，几乎全村的狗都狂吠起来。方圆几里，各家各户的鸡鸭牛羊均开始躁动。安睡的人大半被吵醒，不得不起身查看，漆黑一片的村庄顿时亮起数点灯火。

　　牲畜比人要敏感些，没来由的躁动是预示着什么。年迈的村长眉头紧锁，忧心祸事将临，慌忙让儿子搀扶着出门，招呼村民都聚拢过来共同商议。一时间村里人心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

　　烛火摇曳间，墙上倒影微微晃动。木门隔去了大半杂音，能暂得些许安宁。可这夜诡异的气氛如随风而动的蛛丝，穿过各处潜在的缝隙，从四面八方包绕而来，交织成一张毛骨悚然的网。

　　不知外面出了什么变故，莫为与如轩在屋中都有点坐不住。

　　管家望着紧闭的窗，暗暗擦干手心的冷汗。此前出行四次，都很不走运，他的心早就吊到了嗓子眼里，只求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小姐可还在这，万万不能让她有不测。

　　如轩伸手握住了管家紧攥的拳头，眉头舒展，轻轻摇头。

　　莫叔，别担心，没事的。

　　不一会，村长的孙子冲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莫为连忙问。

　　少年面色慌张，抹了把额上的汗，气喘吁吁：“不太妙。怕是山洪要来了！”

　　“什么？！怎能如此突然！山、山洪……”

　　尽管早已做好得此凶信的准备，可一听这“山洪”二字，莫为仍是防不住倒吸了口冷气。如轩身形一颤，察觉管家的目光蓦地转到了自己身上，知道自己此刻面上难掩慌张，却又不想太过显露，更令身边人无措，便只眉头微蹙，静默间垂下眼帘，轻轻咬住下唇。

　　少年见状还以为她不肯置信，快语如滚珠般道出一大串：“我年幼时记得村里也出过类似的异象，就像今晚这样先是四处静的吓人，后来就突然鸡犬不宁！爷爷说外面的活物觉得山神要发怒，早早就跑了，家里牲畜跑不了就开始闹。那时过不多久，就有可怕的泥流从山上冲下来，把半个村子都给淹了！死了十几个人呢！”

　　莫为吓得直冒冷汗，声音颤抖：“那还不快逃？”

　　“哦，哦！”少年这才想起自己要做何事，帮着莫为与如轩迅速收拾东西，“我爷爷要组织族人撤到北坡那里去，叫我来接您和小姐哩！”

　　滂沱大雨倾盆而注，半空中雷声轰鸣，电光不时映出数张惨白的面容。沉沉天幕之下，嘈杂纷乱在淅沥雨声中揉做一团。有人夹在人群里自觉奋力维持着秩序，一场逃亡从起初的混乱不堪逐步迈向有序。

　　三人乘马车最先出村，避开可能遭山洪覆没的地域，颠簸着向由东转向北，远离狼山阴翳，去往几里外的高地。

　　如轩撑开小窗向后望去，夜里无数模糊的身影冒着大雨陆续撤离村庄奔赴这边，连成了一条沿路蜿蜒而来的墨色麻绳，紧跟在前方飞速行驶的马车之后。

　　不知是否因紧张过度而出现了幻觉，如轩听到远方有沉闷的声响，像天边滚雷，也像山体崩塌。似正有汹涌的洪流追赶而来，化为一群肆意咆哮的嗜血猛兽。然而持续并不久，她这没来由的幻想便消失了。

　　远处并没有灾难发生。

　　马车加速拉远了距离，猛然冲上北坡，踉跄着抵达安全之处停下。一同驾车的莫为与少年衣衫尽湿，如轩赶忙拉扯二人进来，取了帕子帮他们擦着。

　　村长带领民众随后就到，几百号人聚集在了北坡，粗重的喘声此起彼伏，带起紧张的氛围在这荒凉之地弥漫开来，浓重压抑使得空气都仿若凝固。村民挤在临时撑起的布棚下，踮足眺望那方已空无一人的家园。

　　马车里，少年面色通红，连连道谢，根本不敢直视如轩，脸上的水珠都没擦干就慌张地跳下车去。莫为稍作歇息，抚着如轩的背柔声安慰了一阵子。自家小姐看起来淡定得很，可他绷紧的心弦却丝毫不敢放松。

　　“轩儿，待在车里不要出来，莫叔出去看看。”他见小姐安然点头，便起身下车去寻村长。

　　如轩却在管家离开后揪紧了衣角。

　　“现在咋还没啥动静？”

　　“这回要还是山洪，我估摸着怕是比上次更严重。被吵醒的时候狗都像疯了似的，出门一看，鸡圈里的母鸡都飞到屋顶上去了！这是山神要动大怒了哇！”

　　“哎呦，又要遭殃了喽。这几年怎么尽出这倒霉事！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再弄塌我那房子！”

　　“还担心房子干啥？人躲过一劫都已经是万幸了！得亏这次动静大，咱发现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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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轩静坐着，隔窗听闻柏村村民相互抱怨。随他们的话头转念一想，也很是庆幸能安然逃离出来，免去一场灾劫。

　　她屏息凝神许久，正想长出一口闷气，突然似有根尖刺扎在了心头一般，惊吓与刺痛霎时令浑身上下都狠狠打了个哆嗦。毫无缘由的恐慌之感如钻入肉身的雷电通体传遍，登时四肢麻痹，丧失知觉。

　　滚滚云层深处爆发出一连串低沉的怒吼，进而夜风大作，雨势更猛。众人活像是被无情天地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蝼蚁，在这不宁之夜尽显狼狈。

　　“不是老朽疑神疑鬼，胡言乱语。村中老人都隐约感觉得到，这几年来，大山确是越来越不安稳了……”老村长被身侧为其撑伞的儿孙搀着立于众人之前，目光穿过雨幕直伸去狼山，奈何滂沱大雨干扰视听，远方的情形难以知晓。耳聪目明的子孙二人同样无法探清，神色万般焦急。

　　莫为走近忽闻这一句，本就乱跳的心脏一下子给紧紧吊起：“怎么？听村长此言，是觉得狼山有异？”

　　老者怅然道：“我村靠山而居，百余年来风调雨顺，本以为摸清了大山的脾性，只要不深入其中惊扰神灵，就能求得庇佑。可如今无论怎样供奉祈祷，山神似乎都不再理会，灾祸愈加频繁起来，不光我们这里，南边受离水恩惠的好几个村子都遭了殃。”

　　莫为点头，想起此前听闻南部大旱的消息，叹息流年不利，担忧道：“形势恶劣，村长要早做打算呐。”

　　“唉，倒是想过迁走，但是真要全族动身离开，何其难啊。”村长摇了摇头，继而说，“近几日暂无大患，还以为能让大人安然度过今晚，谁料到……唉，上苍捉弄人啊，是我们这小村连累了您与小姐……”

　　话语惆怅，渐渐淹没于雨声中。二人交谈半晌，见远方仍无甚动静，忍不住心头起疑。这时村民们也议论纷纷。

　　“怎么不见有山洪？眼瞅着天都快亮了。”

　　“你瞎说些什么？现在离天明还早呢！再说山洪不来不是更好？难道还盼着你家被泥流给冲成破烂？”

　　“这不就是奇怪嘛。要没啥大难，这趟不是白跑了？”

　　夜色依旧深沉，莫为告别村长走回马车，路上见大部分村民都有松懈，自己也安心不少。掀帘入了车中，却见如轩一反常态，十分惊恐地缩在一隅，满是慌乱的目光扫遍车内所有角落，就是不敢朝窗子望去。

　　莫为立即上前询问：“怎么了？”

　　如轩拼命摇头，示意他不要过来，同时伸出苍白玉指，指向窗外。

　　此刻莫为也无法理解。心思大乱的如轩已经不知要怎样表达，就在管家进来前不久，她看见外面有头无比怪异的野兽正盯着自己，用它那双硕大可怖的幽蓝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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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我的天使们支持我写到现在，我会继续努力的！
少年篇铺垫有些多，最近需要捋一捋思路。希望能较好地展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