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故梦》剑之缘

62、第六十二章

　　姬如轾出了琅山，把最后一点潇洒落在了摩苏里眼中，步伐愈加沉重，眼神逐渐阴郁。

　　回到玄武营，外界时间只过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仿佛是做了场梦，在琅山的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可是那黑手印却实实在在，不只印在胸口，更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以致一连几日脑袋都混乱不堪，夜里怪梦连连睡不好觉，在人前装作无事，人后无精打采，越是强迫自己不去相信诅咒的事情，就越是烦闷忧虑。左额上的鬼东西像块燃烧的烙痕，不断侵蚀着心绪与梦境。

　　或许他的确是个怪物，或许母亲真是被他所害……

　　谣言非但没有打破，倒近乎成了真。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原来都是徒劳？

　　姬岳离开时，他甚至没敢去送，找了个理由躲起来，就在任原上次哭的地方，发呆近两个时辰，最后还是任原找到了他，看出他有心事，以为是舍不得父亲，便陪着坐了半天，用他那拙劣的安慰方式把干儿子气笑了。

　　近两日营里清闲，姬如轾却没心情与兄弟们说笑，天不亮时翻身起来一个人闷头习武到半夜，同屋几人都觉出不对劲，但无论怎么问他也不说。

　　这天狼山下了场小雨，苏耐神色匆匆地找来，就见姬如轾蹲在墙边对着地上水坑瞅来瞅去，看上去神经兮兮的。

　　苏耐紧挨着蹲下，想说什么突然给忘了，盯着身旁少年问道：“你最近不太正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肯说？”

　　姬如轾没转头瞧他，一个劲瞪着水里倒影，阴阳怪气含糊道：“这不学你吗？有心事打死也不说，旁人哪能懂啊是不是？憋死自个儿也不告诉别人。”

　　“……”

　　苏耐叹气：“别像小孩似的乱发脾气，我又没招你。”

　　姬如轾嗤笑：“招没招你说了不算，我平时一见你那阴森森的笑容气就不怎么顺。”

　　苏耐觉得这小子想找理由吵一架出出气，但他不打算奉陪，无奈温和道：“看什么呢？”

　　姬如轾目光就没离开过水面，幽幽地问：“你觉得我好看不？”

　　苏耐差点咬着舌头，点头奉承：“美得很，美得很。”

　　“哼哼。”少年得意地笑了两声，总算仰起头，没瞄见身边那位大哥嫌弃的眼神。

　　他紧紧闭眼，暂时将映入脑海里的血色花纹淡化，长舒一口气，问：“有事？”

　　苏耐忆起要告知什么，万分郑重道：“我察出令妹身在何处了。她——”

　　姬如轾瞬间像打了鸡血似的望着他两眼冒光：“你用鬼火了？又累个半死？不是说了让你别管？任原不是已经带人去找了吗？你说你是不是闲的？那什么……在、在哪？”

　　“那不叫鬼火。”苏耐看出他急切，忍住想抽他的冲动，平心静气道，“他们找不到的。令妹身处雾胧秘境，寻常人无法进入。”

　　“啊？什么秘境？”

　　“雾胧，灵山深涧的一处仙域。”

　　姬如轾偏开视线，烦躁地自言自语：“这年头怎么到处都是神域仙域的……”

　　“什么？”苏耐觉得此话奇怪。

　　“啊，没事。”少年摆了摆手敷衍过去，又问，“她现在什么情况？”

　　“我不太清楚，但恐怕是被人挟持。雾胧秘境的阵法已变，里面的人未经允许也出不来。”

　　“谁的允许？”

　　“……灵山苍幽阁之主，风岐。”

　　苏耐说出这个名字时，神色有细微变化。姬如轾看在眼里，没多过问，起身拍了拍衣服，“那地儿要怎么进去？”

　　“你要去找？”苏耐也跟着站了起来，略显慌张，“又趁统领不在时擅自离营？”

　　姬如轾颇为不解地看他一眼：“不然呢？你跑过来跟我说不就是想让我去？”

　　“我……”苏耐一时噎住，无法反驳，“我是想，你或许可以传信于大统领，让他们与风歧交涉。”

　　“不必了。那什么阁主听起来不好对付吧？”姬如轾冷笑，“我去就行，用不着别人。我的妹妹，我自己带回来。”

　　“那……何时动身？”

　　“今夜。快马加鞭四天能到祭城。”

　　苏耐沉思片刻，靠近了在他耳边低声嘱咐：“灵山东南有大片竹林，入山向北行约五里，翻下断崖可达深涧，顺着流水向东，寻得一处草木不生的山岩，岩下有洞穴，洞内暗河分流，甬道交错，只其中一条可通往雾胧秘境，但因阵法之故，常人无法找到。你只需前去，我自会帮你。”

　　姬如轾略显讶异：“你对那地方还挺熟悉，以前去过？”

　　苏耐闭口不言，摆明不愿多说。

　　他便也不再多问，转身就走，几步后忽地回头：“你怎么……对我妹这么关心？”

　　苏耐眉梢微动，表情不太自然，垂下眼帘不想对上少年的目光：“只是关心自己的兄弟罢了。”

　　姬如轾凝眸，深藏疑虑，冲苏耐一笑掩饰：“谢了。”

　　少年走远后，原地不动的年轻人这才抬起头来，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握紧的双拳指骨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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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已经过去许多天，雾胧秘境依旧无人问津，如轩与子秦像是被遗忘在了此地。虽然衣食充足，乐得安逸，可待久了不免心中烦闷。

　　讲完了那卷异闻录，子秦不想如轩无聊，说要带她去竹林外逛逛，如轩点头答应，出门时却觉得体力不支。

　　天色青暗，细雨淅沥，阴冷凄清，二人又在小楼中待了半日。

　　如轩半梦半醒，眼前光晕淡淡，幻觉一般的碎影缓慢徘徊。子秦在窗边抚琴，乐声悠扬宛转。

　　“醒了？睡的可好？”他听闻身后动静，柔和问道。

　　“嗯。”如轩支起身子，揉揉晕晕乎乎的脑袋，看到昏暗光线中少年背影，莫名有些惆帐。

　　她不知自己何时会离开，但直觉日子已近。

　　“如轩，你喜欢这里吗？”子秦问。

　　如轩毫不犹豫地点头，而后却又轻轻摇头，稍微忐忑而不舍地望向少年。

　　有子秦的地方，她必然喜欢……但也清楚知晓自己不宜久留。初次离家这么长时间，莫名其妙被送来这里，此后再无任何外界消息，不知家里人是否得知情况，会有多么焦急，而她自身也隐约不适。

　　雾胧这个神秘的世外仙境，美则美矣，四处充斥的萧瑟之感却让人难以提起心情。若无子秦，这里一派孤寂，实难欢喜。

　　她待得久了，既盼望着回家，又生怕与他分离。

　　“若是不喜欢，我们就不必再等下去了，我带你出去可好？”白衣少年回首温和一笑，如轩缓缓睁大双眼，心潮澎拜，只觉面前这幕恍若阳春三月熏风轻拂，渲染开来暖暖冀望。

　　我们……一起出去？

　　子秦微倾脸庞：“如轩？”

　　少女忙应一声，下榻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子秦只消片刻便懂了意思：“我本无大碍，不过是旧伤复发罢了，如今已痊愈，不用担心。”

　　他薄唇微抿，像是已下定决心：“今晚好好歇息，明早日出时就走，去苍幽阁找师尊问个清楚，再想办法联系你家人，送你回去。”

　　如轩默然同意，绷紧了心弦，下意识揪住他的袖口，隐隐有些害怕。

　　“放松点，别怕。”少年的慰藉使她稍稍安心。

　　子秦总能及时察觉如轩细微的情绪变化，也不知是用上了几分心思专注于她。

　　他知如轩表面沉静，内心起伏却很大，本应是活泼的心性，却胆怯而压抑，好似一只笼中幼鸟远眺广袤天地，渴望振翅高飞却恐迷失方向。百般顾虑造就牢笼，既是保护，也是束缚。

　　生而不可说的缺陷已让这女孩不喜倾诉，从前能以陨埙交谈时，大多时候也只是静静倾听。他在遥远的那头胡扯到天花乱坠，自己都想嘲笑一番，但如轩却始终认认真真，不出任何动静也能让他感觉到，她一直陪着他，倾慕他，感谢他。

　　她总是不想打扰身边人，不想麻烦身边人，不想拖累身边人，又奉献所有真心尝试去做自己仅能做到的理解和陪伴。她活得小心翼翼而坚韧隐忍，充满希望也满是拘束。

　　这样的小丫头，怎么能不让人心疼……

　　雨声渐停，二人一时无言。如轩跪坐案边，听子秦复弹一曲，似闻风过潇潇流水潺潺，声声如落雪浮沉飞絮飘摇，有离散跳脱亦有相承相合，余音安然融入韵律绵延不绝，品得轻狂沉淀宁静致远，光阴悠哉岁月静好。

　　如轩两手托腮定定望着面前那把桐木琴，突然听见子秦问：“想弹么？”

　　她双目圆睁，一时懵然，不知怎么回应，抬头看看少年，又看看他停住的指尖。

　　“坐过来，就试一下。”子秦后退些腾出空间，十分愉悦地伸手在木案上拍了拍。

　　如轩还未有动作便红了脸，暗自壮了几次胆才敢挪过去。后背暖意融融，恍惚又回到遇见红衣姑娘那夜，让她周身酥麻瘫软的一跌。

　　子秦扶着她的手，在弦上轻柔一抹。

　　如轩不自主地闭上眼，心肝都在打颤。琴声晃晃悠悠逃似的溜远。

　　“如轩。”子秦小声唤她。

　　“嗯？”

　　“记得要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