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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大牢探监 ...

  •   葭县是离暇州最近的县城,居同野曾来过一次,在迷迷糊糊的十四岁的时候。那时他爹死了,他娘带他来葭县衙门拿他爹当年的工食银。

      具体的情况他早已模糊,只记得是座花花绿绿的城,到处都是人,人流如沧海,母子两人在海里随波逐流,无边无际总是漂泊不到尽头。母子两个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竟然在葭县街头打听了两天才找到目的去处。

      暇州的年轻姑娘爱去葭县买胭脂水粉、时新绢布、新绣花纸样,暇州人能去葭县,都算是见过世面的。曾响是葭县的常客,居同野却是第二次来,他站在城门口,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城墙,眼瞎耳聋双腿似被打断走不动道,手足无措却不知该如何迈脚,恍惚之际,猝不及防被身后推平板车的男子撞了一下。

      平板车上货物累成山高,男子怕车滑走抓着把手不敢松开,腰哈着仿佛直不起来,赔笑忙道:“对不住嘞,大兄弟!对不住嘞!”

      也不是个吃人的地。
      居同野缓缓吐了一口气,混在一堆脚夫中央进了葭县。身上的裤子显短,露出一截肌肉分明的小腿肚,脚踏半新不旧的草鞋,脸色憔悴下巴有青茬,混在脚夫中还真分辨不出来真假。

      居同野想等他没钱了,就去卖力气,别人能干,他自然也是能干的。

      事实证明,前方刀劈斧砍钉板灼碳,该走还是能走,来前的所有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来了之后,居同野陡然灵光一现,有了好主意。

      居同野打听到大牢所在,在附近偷偷摸摸转悠了整整一天。葭县不愧是大县,大牢门口守着四个狱卒,百姓也不是进不去,他看见有带饭菜来的,使点钱也就进去了。捕快每年能拿到的工食钱有限,养不了家糊不了口,都是靠各种敲诈勒索横征暴敛赚钱。

      每地都有各自的行情价码,有个送饭的小脚老妇看起来应该好说话。居同野悄然尾随,僻静处叫住她,表明来意,毫不犹豫便递她五个铜板,觉得自己真是爽快,大手大脚花钱,当真一点也不肉疼。

      可怜居同野不知先问话后付钱的理,叫老妇觉得有利可图,抢似的抢过来收进暗袋,确定巷口有人来往,清好嗓子,一旦这人敢抢她就大呼调戏,待一切整好,便挺了挺胸脯只道不够。湘裙款蹙,间或露出三寸金莲,只觉得自己风韵犹存不减当年,否则那么俊的小伙子怎么谁都不拦偏盯着她拦?看来今日注定财色双收。

      居同野气急想要回来,一涉及钱财脑袋就是比寻常灵光,口比心快,还未反应过来,已脱口而出:“先说,我可以再给你一两银子,不说就没了。”

      那妇人钱迷心窍,敷了白粉的脸藏不住大喜,听到一两银子立即不辨东西,忙不迭说她是常客,每月给牢头送两吊腊肉狱卒一吊,寻常人使二十个铜板也能见一面,并期待那一两银子。

      居同野不可能给她一两银子,脚底抹油掉头狂奔,三寸脚走都走不快,何况居同野一双长腿,骤然快跑连马匹都难以望其项背。

      心里有鬼提心吊胆,居同野特地选了牢头不在守卫不严的时候,总会觉得身后有人盯梢,后颈处悚然发毛。

      居同野不敢明言他是去看沈吟的,只道他听说朋友打架犯事正巧路过特来看一看。他随口编排朋友姓曾,也想好了万一没有姓曾的犯人,他就说朋友许是觉得丢人现眼,不敢说自己的真实名姓。

      牢里最近关了个重要人物,徐大人特别嘱咐要看好看牢,但哪有放着钱不赚的道理,狱卒平日就靠这个来快钱,见居同野这个外地人憨厚老实,狠狠讹了一笔才放人进去,不耐烦地说找得到找不到钱一律不退。

      居同野一辈子没做过坏事没动过坏心眼,心里惴惴不安七上八下,没留意沈吟是被单独羁押的。他的牢房在最里间,明亮干净,兽型香炉里熏香燃尽,香味寡淡几乎不可闻。

      徐大人看上了沈吟双全的才与貌,两项凭他所见,都无与伦比,这几日每每入夜就攒局,不到天亮不罢休。

      沈吟能在一众酸腐才子中吟诗作对出口成章,诸子百家各色典籍无不穷究,比得那文曲星降世都自愧弗如。在狡猾的商贾官吏之间,溜须拍马的功夫更是神乎其迹,对三教九流都懂那么个三五分,各行各业的黑幕每每点到为止一个字不多说,让人以为他是其中行家。

      如此徐大人对沈吟更爱不释手,想着这么个聪明人定然不肯任由自己在牢中腐朽。

      沈吟有别样心思故而吊着他,故意顶着文人不屈的脊骨和他对着来,适时显露横溢才华技压群雄,没事飞起眼风随时都能艳压群芳。不过徐大人有一点不满意,沈吟总要在一局将完前惹他恼羞成怒,他碍面子,最终都以将人押回牢房收场。

      刘备三顾茅庐请来诸葛孔明,萧何月下追韩信,他徐大人为了美人沈吟多攒几次局也无可厚非。因而徐大人一到白天就不是滋味,抓心挠肺寝食不安,时刻盼着日暮西沉华灯初上。

      为了给沈吟一个舒适的环境,其余犯人都被赶到头几间牢房关押,牢房里日日有仆人打扫,更换干净茅草。

      居同野找到沈吟时,他正头枕胳膊斜倚在床上看书,簇新的书,上等纸张白的亮眼,油灯打在人身上明晃晃的,遍体流金。

      沈吟低着头,用大拇指翻书页,忽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他不是没想过居同野来探监,凭他的牛性子,不来才是不可能的。沈吟怕他觉得自己过得太好,赶紧把书往枕下一塞,跑过去:“难为你了吗?挨打了吗?”

      明明才相识不久,却没有无尽新欢,那眼里全是旧情旧意。

      居同野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只瞧着他跑来的模样不像是曾挨了打受过刑,略微松了口气。他这几日没睡好觉,眼睛干涩,眨起来像有意挤眉弄眼:“我没事,你呢。”

      “你看我像是有事的?他不敢拿我怎么样。”沈吟故意道,想叫居同野知难而退,人在外面他也不好管教,就怕一时冲动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居同野觉得他是强打欢笑,看着一身衣服皱巴巴的,想必这几天都没换。

      沈吟不是没换衣服,他是顶着文人脊梁,换了就泄气了。

      居同野眼里有点湿润:“你瘦了,等我救你出去。”

      沈吟哪里瘦了,顿顿鸡鸭鱼肉,油水肥美富足,他又白又胖了才对。心知居同野是主观的意识,沈吟骑虎难下,又气又无奈,怕他打断自己计划,便狠了狠心,捏着他的脸:“我不会有事,听我的,你不要捣乱了,去找曾响去。”

      居同野把脸伸上去,难得的这种时候也乖乖巧巧,以为沈吟是觉得他一个人能力有限,两个人好办事,摇头道:“我没去找他,他有家室,不能连累他。”

      话不投机,沈吟想既然哄不走他,虽然没够,但也差不多是时候可以断了。计划尚在进行中,拿到的证据还不足,至关重要的时刻只差区区一步,可不能出岔子。他想居同野在他心中,不过是意外碰到的小玩意,不错是不错,但也没那么大分量。两相权衡,孰轻孰重分得清。他本也没打算留在暇州这么个破烂地。

      活到今天,沈吟已经活出一种独有的血淋淋的冷酷。他冷了心,冷了嗓子,准备用一贯的无情将他赶走。

      沈吟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玩够了拍拍屁股走人,天南海北随他去,居同野还能死缠烂打不成?男人就是这点好,提完裤碍于面子,大可装作相互不认识。

      想着,沈吟就开口了,稻草味和着湿潮熏香,露出了居同野没见过的又一副全新面孔,狰狞狠戾,倒地还是口下留情没有太狠:“居同野你个蠢驴,老子早就玩腻了,没想到你跟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

      因为刻意赶人,他就不掩饰声音。

      “老子上够你了!挺腻歪的。”沈吟又道,一字一字的,他以为字字都该诛着居同野的心。
      居同野低眉顺眼,两颊充血如一事毕回韵潮红,他虽然没有沈吟个高,低眉顺眼时没有任何伏低做小的姿态。

      沈吟瞧他脸红,心是被揪着的,总归是他祸害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少年。可他还固执的认为,居同野骨子里就有被人上的成分,否则一个好少年,怎么会被几句软语说得心服口服。

      “我不会……没有……”片刻之后,居同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吟没听清,下意识反问:“什么?”

      居同野并没有沈吟想象中的面红耳赤羞愧难挡,他反而如日常之态,是沈吟哄而不得的姿态,一股脑儿把心事吐出来:“你是要走的人……我只是想来救你出去,让你走。你那么聪明,换个地方改头换貌又是一种活法,别再骗人了,骗人不好。”

      牢房里森寒凄凉,沈吟瞪着眼睛,想他的话居同野是听进去了,可是居同野的听法不是他想要的听法,完完全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居同野只是瞟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像是已经得到答案:“你等我,我尽快。”

      晚上还有个局等着,沈吟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胸腔里的心突突跳动,像是要蹦跳出来,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如初恋少年笨拙。那影子飞速消失,终于还是在他眼底留了不灭的影。

      居同野说救,是真的救,是来前就做好了打算,不会因任何事退步,而且翌日就来了。甚至连他自己本来也没想到会那么快。

      那天晚上居同野没敢走远,打算在旁边的巷子里合衣睡一宿。居同野的脑袋里就没有花钱睡觉的想法,他觉得睡觉在哪里都能睡,有炕是一种睡法,没有也是一种睡法,何必去所谓的“客栈”里花钱睡觉。

      正是这么一遭,居同野席地合衣而躺,地上毕竟粗糙,没能很快睡下,迷糊间听见动静睁开眼,大牢门前停着顶二人小轿,沈吟被从牢里带出来上了轿。

      毕竟太远,袅袅不甚清明。居同野先入为主,认定沈吟不情不愿。

      居同野太怕沈吟会遭受皮肉之苦,想想便心如滴血疼痛难挡,下意识偷偷摸摸跟上去,小轿晃晃悠悠在一座灯红柳绿的琼楼前停下来。鲜妍妩媚的姑娘们纷纷迎上去,描眉画眼,□□半露,香气扑鼻,离老远他都能闻得到。

      居同野从来不敢对姑娘动心思,他觉得他高攀不起,又或是娶回来如他娘那样吃苦清贫,因而看也不敢看。那么漂亮的姑娘,该是高高在上摇摇之望,他这种人不配。

      候了一晚上,晨光熹微时沈吟才疲倦地走出来。一身长衣更皱,他整个人像是被人搁在搓衣板上揉搓,双眼通红更衬得两颊煞白,看得居同野一颗心如被油煎火烤。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黏在一起,想分都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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