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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流言蜚语 ...

  •   沈吟知道曾家是暇州大户,几十口人,人多口杂,暇州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家的眼耳口鼻。对于曾响从一早就开始的哼哼唧唧,他先是佯做视而不见,寻机叫居同野烧水泡茶,见人走远,才装模作样殷切寻问。
      曾响因为沈吟对居同野实在之好心怀怨恨,一心一意也想要这份好意,今日还特意穿了身皱皱巴巴的旧衣,支支吾吾说是昨晚被踹的地方又青又紫,好大一块,痛得他彻夜难眠辗转难寐,真真是可怜见的。
      沈吟浑身无力,曾响有一种让他一见就火大的本事,有人能呼风唤雨,有道士可撒豆成兵,有利剑削铁如泥,对于曾响这种扭曲的本事,沈吟也是无力言说的。
      “回去好好揉揉,揉开淤血就好。”沈吟懒懒散散地换了个坐姿,书桌堆着一摞簇新书上,他取下最顶上的一本,“军营里这种事多了去,若个个都跟你似的,你早就被老兵抽死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早就被老兵们轮番上了,曾响这样笨的,最受欢迎,保证个个似恶鬼扑人饿狼捕羊。想到这里,他居然忍不住微微一笑。
      茶、书籍这两样卓大人送的最多,至于玉石棋子等物压在箱底至今没见过光阳关尘埃,沈吟可不喜欢左手对峙右手。
      曾响忽而有种身陷囹圄的无力感,书房内幽静,姣好光洁的面孔恍如张牙舞爪的恶鬼,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冷的哆嗦。
      沈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低头翻开书页,也不看。他心思百结,绕了一个又一个九曲八拐的弯,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住在外面,不似我和同野又聋又哑,近来可有听见什么流言蜚语?”
      曾响意识到沈吟担心的是昨晚那事,忙把昨夜他娘对他说的那番话添油加醋重新说了一遍,得意道:“大人安心吧,那家绝没脸往衙门里送闺女。”
      沈吟轻笑一声,依旧低着头,显得额间饱满,睫毛浓密如一面折扇,遮掩着双眼里慑人的阴谋。不过须臾,他恢复常态,抬起头来,又是那个一笑可诱漫山花开的沈吟:“别跟你居大哥说,他昨晚伤心了一夜。”
      曾响对沈吟所说的那位定亲悍妻一直半信不信,只是他已经定亲了,难不成居同野命里注定孤独一生?那不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妻子是万万不能同享的,但他可以给居同野找一个,再不行还有神通广大的沈吟沈大人。
      于是曾响搓着手满满靠近,讪讪道:“大人认识的人那么多,也给居大哥介绍一个合适的呗,我瞧着他失魂落魄被勾了魂的模样也心疼,他可是我大哥。”
      沈吟放下书,略一蹙眉,琢磨着居同野的模样,问道:“当真失魂落魄被勾了魂?”
      曾响煞有介事,夸大其词道:“可不是!看得我难受的慌,该不是得了那个什么相思病。”
      “相思病也得有可思的,你说你居大哥相思着谁。”沈吟把书一卷,一时糊涂,满心琢磨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掌心。
      殊不知曾响小时也是个皮痒欠揍一日不打上房揭瓦的主,他娘不舍得动手打,但因当时一心盼着曾响好好读书来日高中状元光宗耀祖,因而由着先生管教。某日先生终于打到曾响疯疯癫癫化作狂吠恶狗,见人就汪汪撕咬,曾氏哭天抢地懊悔不及以泪洗面。整整三日之后,曾氏终于洗脸净面重梳发髻,先是烧了家里的文房四宝各种典籍,又让人将教书先生四肢打断丢乱葬岗叫野狗分尸,至此再不敢在儿子面前提“读书”二字。不久之后曾响果然恢复如初。
      曾响发疯的确是装的,装到后来他倒是被四肢尽断的先生吓傻了,以至于现在见到沈吟自卷自打下意识悚然后退,一张脸半绿半紫,开了染坊。
      沈吟看着曾响的眼睛直盯着手中的书卷看,登时明白了,这种被先生打怕了的太常见,像被活生生玩坏的小倌。沈吟饶有兴趣的欣赏片刻,“呵”了一声,顺手把书丢在书桌上,一条腿蜷缩踏在椅上,另一只脚搭着一下一下摩擦地面。
      曾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沈吟还惦记着曾响的话,推了他一把:“快说,你居大哥相思着谁。”
      那不过是曾响一时快嘴无脑的胡言乱语夸大其词,被沈吟吓着了,折腾了一圈的也把初衷忘得一干二净,垂头丧气如刚回魂,实话实说道:“没有吧。”
      沈吟满意地颔首,还不忘嘱咐:“记得别跟你居大哥说。”
      曾响彻底颓了,恹恹地耷拉着脑袋,自然是沈吟说什么是什么:“知道了。”

      烧开水的水壶处处烫手,居同野拿衙门里唯一的抹布裹着把手,拎着水壶进来。
      沈吟忙不迭放下脚,端端正正地坐好,眼里露出温柔的光,歪着脑袋,整个人露着伶伶俐俐的劲头。
      曾响麻溜地端来三只盖碗放在书桌上,木质托盘还是居同野亲手所制。他见曾响一人捧三碗摔了两个杯盖后,寻了棵树锯了一段下来,打磨光滑又极吝啬的抹了层油。阁下盖碗,曾响飞速的捧了个填漆匣子,捏了点茶叶搁在两只茶碗里。
      居同野喝不惯干草叶子般的玩意,嫌苦涩怪味不如蜜糖水甜腻沁心,从不肯喝,不过他也舍不得买蜂蜜或糖和水调味增色,井水烧开冷凉足以解渴。
      沈吟要么不折腾,折腾起来宛如妖魔完全不是人,一本书在手便十分了不得,一会要这一会找那,待曾响端来昨日买的五香瓜子伺候,又被沈吟嫌弃昨天买的潮,下不去嘴,踹他去买新鲜出炉的。
      居同野给盖碗里添满了水,沈吟似是正口渴难耐,随手把书一丢,端起盖碗喝了一大口,却猛地放下盖碗,两腮鼓鼓囊囊,双眼鼓瞪,好似个哇啦哇啦蹲在莲叶上的小青蛙,茶水溅在桌上身上,拧眉皱鼻发出嗯嗯声极其难受。
      “烫着了!快吐出来!”居同野搁下水壶,心急火燎飞奔过去,就要掰开他捂着嘴的手,“怎么不知道吐,你还小吗?”
      沈吟忽的松开手,双眼眯着嘴角带笑,蹭上去,把嘴里的不烫不凉甘涩适中的茶水悉数渡过去,与他吃了个水皮杯,末了拢袖擦干净嘴角的茶水,笑问:“如何。”
      居同野默不作声咽下茶水,砸了砸嘴,喉咙嘴里尽是悠悠回甘,他二人互相也不知吞过对方多少口水,仔细品味尽是馥郁,分不清是茶香还是口水。居同野低眉顺眼,蓦地转身,也不答话,只想溜之大吉。
      沈吟眼疾手快双手并用扒着居同野,扯了扯他的裤腰带,怕招的太过惹得人当真不管不顾地逃了,便正色道:“去收拾细软,带两身衣服即可,跟本官出个远门。”
      居同野出过的最远的远门止于葭县,当即问道:“出远门?去哪里?”
      沈吟掰着他的脸,与他正脸相望,道:“去找我师兄,要银子要人给这里修条路,以后来往也便利点。”
      为官一方要造福一方,沈吟还是有原则的,该做的事绝不含糊。调查至今,算是明白暇州贫困的根本,缺一条宽阔平敞的车行大路。暇州目前只靠一条羊肠小道,人行过畜勉强尚可,大车却望尘莫及,大多货物都是靠人力背负或是小车少量运输,耗时耗力好不费劲。
      居同野没想到沈吟还有这番心思,吓得跳起来,他跟过的那些知县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只是缺钱和人,以致最后更是绝口不提,当即喜不自禁:“当真?”
      “我何曾骗过你。”沈吟见他高兴,自己也欢喜,双手揉捏搓弄居同野的脸,直到双颊红彤彤似落日,才怜爱地抚摸着,腹中憋着风流浪荡,堪堪忍着,嘴里吐出幽兰之气,轻柔呢喃道,“收拾东西去,就你和我的,不带曾响,留他看家。”
      居同野如千辛万苦挣脱樊笼的回溯游鱼,手舞足蹈奔出书房。

      今日豆腐坊只有男人出工,郑氏做了一夜美梦,醒来后想着女儿既然要嫁给县太爷,自然得好好打扮一番也叫大人眼前一亮,小户人家里的姑娘也能叫人眼前一亮,穷山沟里也飞得出倾国美凤!便琢磨着给女儿做身鲜亮的新衣。
      于是一大早,郑氏便穿着最新的衣服挎起篮子,上街去了。临出门对女儿也是一番仔细嘱咐:“你现在是县太爷的人,有了身份,可千万别再出来抛头露面,叫人看了去。”
      大弟羞红了脸,忙把没做完的绣活捧在腿上,恬静娴熟,装作做绣活。
      郑氏又道:“等娘给你做身鲜亮的衣裳,三天定能做的完,莫急。”
      郑氏心情大好,因而觉得天色蔚蓝出尘如洗,街坊四邻也比寻常更亲近和善,甚至主动跟她打招呼。她在这里住了半辈子,又做小生意,上上下下几乎没有她不认识的,哪怕叫不上名也早就混了个脸熟。
      走着走着,郑氏才迟迟察觉到有些不对,那话中有话,笑中带笑,盈盈笑意怎么都带上六七分的嘲弄,似是她一走,背后得到人都在笑话她葵水湿裙。
      郑氏再不敢昂首挺胸,低眉顺眼蹒蹒跚跚终于走到布庄,像是刚爬过钉板似的,谁知她一进布庄,那帮工的男人便不耐烦地撵鸡赶鸭,直把她往外轰:“走走走,我家不做你生意。”
      “嗨!”郑氏猝不及防被撵到门外,简直受到奇耻大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叹声,这布庄在她看来富贵堂皇的,她一辈子都没能踏入,今儿好不容易想走一遭使点银钱,还被撵出去,她倒是要叫这狗眼看人低的玩意见识见识她的利害,打一打这嫌穷尚富的嘴脸。
      眼见一声引起街上行人的主母,明晃晃各种眼神觑看过来,郑氏觉得脸上备有面子,容光满面,顺势坐倒在黄土地上,行那泼妇之嘴脸:“哎呦,来看呐,猪狗不如的下三烂货逞能打人!欺我婆子孤苦一人,指不定也是同宗张着个尻嘴也来咬,你娘不长眼怎生了你这么个头顶张尻的玩意。”
      那帮工因亲自伺候过清廉知县,又被掌柜的耳提面命,自觉做起高尚文明生意,对不堪入耳的话和泼妇眼见心烦,见街坊四邻都来看笑话,更是嘴笨:“有本事你叫县太爷来评评理,谁打你了!”
      一提县太爷,郑氏如吃了百年山参千年灵芝,想着县太爷也得恭恭敬敬称我岳母,他来看他不叫人打你浑身烂肉流疮!登时爬起来,理直气壮地嚷嚷着:“行啊,叫县太爷来评评理,看他是站在你那还是我那。”
      围观有人笑道:“人家是县太爷岳母,还没听过不站亲站理的!”
      “那骚货见人就发骚,县太爷门儿清,哪能放着清白姑娘不要,要这种破鞋。”
      “人家女儿早就想爬县太爷的床。”
      “说不得还送过谁家的床了!”
      郑家要把女儿送给县太爷的打算还是昨晚才萌生的,怎么今早就人人皆知了!郑氏被吓得脸色蜡黄,漫天嘲讽汹涌而至,细细听来,无不是“自甘堕落,身份下贱,心比天高,乌鸦做凤凰,假痴心真妄想”此类的话。
      郑氏再也没脸,匆匆回了家,一路上所有目光盯得她浑身上下如被千刀万剐,走了一路留了一路的血淋淋脚印。
      大弟心中怀春,牡丹花绣得鲜妍待采,如在和煦春风中盛绽烂漫。眼见刚才出去的娘,居然狼狼狈狈怒气冲天地回来了,茫然问道:“娘你怎么了?”
      郑氏对着那张青春嫩脸就是一巴掌,劈头盖脸骂道:“不要脸的贱货,你还对哪个男人发过骚!”
      挨了寻常做惯力气活的一巴掌,大弟脸上顿时肿得老高,愣了一刻,莫不是居同野将她送东西的事说出去了!
      郑氏原以为是街坊四邻嫉妒她家姑娘年轻漂亮,她能攀附县太爷,那些话不过是随意编排,没想到确有其事,见大弟的模样便知是真的,怒不可遏又是一巴掌。

  •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想写点泼妇们,最佩服她们嘴皮子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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