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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恶意无尽 ...

  •   大婚前夜,三人睡得正酣。曾响夜里被尿憋醒,他最近紧张火气旺盛,怕尿骚味熏了屋,便去外面上茅厕。他这一走,居同野和沈吟都不知道。

      墙外传来一声犬吠。只一声仿佛戛然而止再听不到,然而曾家所用砖瓦均是不吝资费厚实高质,精心之极几乎能抵御胡掳,就算墙外不断有狗吠,墙内的人都不可能听见。

      居同野不知为何觉得心惊,又见曾响未归,连忙推醒沈吟。

      “又是那只该死的狗。”沈吟一面咒骂道,一面愤恨地穿鞋,“去看看,可能出事了。”

      居同野惊道:“不是已经超度了吗。”

      “恐怕是躲起来,好叫人掉以轻心,伺机再为非作歹。这个关头行事,就是打着毁了这桩婚礼的主意。”沈吟狠狠道,他想起那只和他互相看不顺眼的狗妖,路上见了四目对视都能对出个刀光剑影来。

      夜黑如旋,所有人都逃不过它的掌心。居同野和沈吟跑到门口才想起来,万籁俱寂,谁都不知道罪恶在哪里发生,是已然还是未然。

      正急躁不安,条条小道不知何去何从,就差分头找,又听见一连串犬吠。居同野和沈吟记住方向,闻声跑过去,居同野忽的记起这条路,正是通往颓废学堂。

      曾响出去撒个尿的功夫,迷迷糊糊中了招,不知不觉已行良远。鬼魂也怕挨得近叫沈吟觉察到。
      大敞的正房内,蹲着一只狗,躺着两人。那狗壮如牛犊皮毛光亮,猛一看好似黑夜卷了对黄灿灿的眼珠子,正是陪伴齐老头身边的狗妖。他看两人的眼神颇为嫌弃,口吐人言:“你来晚了。”
      居同野对妖怪已经见怪不怪,心上虽慌手脚不乱。

      地上两人,一人着道士袍,四肢诡异扭曲,袍上殷红血迹鲜妍夺目,好似蝴蝶被大雨拍打在地面上淋了个通透,脖子被拧到身后,不可能活命。另一人正是失踪的曾响。

      沈吟瞥了瞥道士,眨巴眼,态度恶劣强硬:“你来的也不早。”

      居十看见曾响的那一刻大脑空白,赶紧上前探他的鼻息,微弱炽热的气流似落水之人的浮木,筋疲力尽之余得以绝处逢生。人还活着。居同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狗妖冷哼一声道:“我若来的不及时,你们现在看见的就是两具尸体。”强硬的语气只到半截便偃旗息鼓,漆黑发亮的皮毛因无能为力而颓然。他也不是那鬼的对手,只能叫醒沈吟,沈吟既为父母官少不得要管,至于那恶劣性子和彼此隔阂可以暂且搁置。

      “我救他一次仅是巧合,不会救他第二次第三次。那冤魂不要他的命不会甘心。”狗妖舒展因瞬间惊魂而僵硬的四肢,迈开步子哒哒哒朝外走去,又想起地上这人是沈吟下手,定然是不得不管,放心下来,“沈大人好自为之,算是两清了。”

      居同野看着狗妖溜走,又以期待的眼神望向沈吟,好似贪吃的小孩盯着个味美糖人。

      沈吟摇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别看我,我也不会超度鬼。”

      居同野期待落空,瞬间傻眼:“什么?那该怎么办?”看着死透了的法师,难免有些哆嗦,“要不再请一位法师来。”

      沈吟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明儿就成婚,鬼早不来玩不来偏偏赶在这时候,不是没道理,他不会让这场婚礼成功。如果不能在明晚解决,估计曾家一家老小都不会有好下场。解铃人还需系铃人,你先把曾响唤醒。”

      居同野立即上前扇了曾响几巴掌,因焦急慌乱手上难免失了分寸,啪啪啪拍得脆响,脸上的肉都被拍得通红。

      曾响并不是没有神志,他是如何手脚不受控制地走过来,大师是如何被生生扭断四肢如蛆虫在地上蠕动,最后又是如何被拧断脖子,再到那鬼冰冷而腥臭的气息喷吐在他脸上,他恐惧到无以复加。生死关头,一只大狗神兵天降,一狗一鬼对峙明显狗落下风,然而几声惊天犬吠却吓得鬼惊惧不跌,鬼影模糊消失殆尽,然后他便看见了和蔼可亲的沈吟和居同野。

      “大人!”曾响痛哭流涕,恐惧都在此刻爆发。

      沈吟唬起人来全然不是人,他比食人恶鬼还可怖。沈吟一把揪住曾响的领子,嘴唇一翕一合,吐的尽是霜凛刀刃:“你们家私设公堂草菅人命的事,本官已经知道了,他既然是因此而死,少不得拿你偿命。”

      居同野倒是被沈吟吓着了,就要阻止,却见沈吟腾出一只手阻止他,
      “你的命偿了,说不得恩怨了结,也就没事了。”

      前一刻还慌乱不知所措的曾响,这一下却陡然振作精神,双膝跪地央求道:“大人,当初的确是我的错,但我至今也不曾后悔!我曾响行的端做的正,如果我这条命能抵他的,就叫他拿去,只要他不再作恶。”

      沈吟稍整衣襟,镇定自若道:“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再定夺。”

      当年曾响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每日揍揍猫狗欺负同窗,再揪揪姑娘小辫,最过分的就是往人家衣里塞蚱蜢。因为免费学堂不收一文钱,不少人家都把子女送进来念书,其中有个小姑娘名唤茉娘,并不十分动人,胜于娇憨可亲。自打认识了茉娘,曾响便每日盯着她欺负。欺负归欺负,曾响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她吃,得了新的笔墨纸砚也先叫她使,偶尔得了几文零花也只给茉娘花。

      曾响毕竟少爷出生,比寻常人家少年早些懂事,却已知男女婚娶,想着长大后娶茉娘为妻。那年,曾响八岁情窦初开,茉娘十岁茉莉花开般的美好。

      好景不长事与愿违,某日茉娘突然告病没有来学堂,曾响坐立不安逃学去看她。学堂是他家的,其他人看见他逃课也不敢声张,他走到茉娘家发现母亲也在,不敢光明正大的进去,便溜到屋后趴在窗前,看见茉娘病倒在床上,脸色煞白,屋内血味缭绕不散。

      大人的只言片语传进来,曾响隐约听到“万秀才”名字,以为那个成天喝大酒的秀才打伤了茉娘。这时床上的茉娘似乎察觉到窗边有人,她睁开眼睛,如唤魂般唤了句:“响哥。”

      “我以为茉娘渐渐好起来就会来学堂上学,日日翘首以盼,可没过多久她就投缳自尽。我当年只想既然万秀才欺负茉娘,就要替她出头,是才想出一场装疯卖傻的注意。没成想万秀才命丧于此,我心中后悔,大病一场。直到几年后,我长大成人,才明白当年万秀才做了何等事,茉娘才十岁!她还有大好的年华,还在等我娶她。”

      这些日子以来,万秀才一入夜便报复,每夜潜入曾响的梦里用地狱般的酷刑折磨他,他那眼角的青紫便是他为了使自己清醒过来,故意一拳头狠狠砸向自己眼窝。直到最近变本加厉,万秀才竟然开始杀人,受害者的死法均如他当年一般。曾家怕沈吟怪罪他们私设公堂,是以不愿相告。
      沈吟听完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柔和:“起来吧,跪得膝盖疼。”

      曾响看了看沈吟,又看了看居同野,他头顶偌大的罪恶,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哪怕把膝盖跪残了也是自作自受。

      居同野看不下去,把他扶起来:“大人不怪你。”

      沈吟咬着下唇,半晌才道:“我虽不会捉鬼超度冤魂,但这事我倒有个好法子可以一试。凡是这等从地狱爬出来报复的鬼,都惧怕死因。”

      居同野问:“难不成抓住他,在他把他四肢敲断?”

      沈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才道:“不是致死原因,是整个恩怨起因。他报复,是被人敲断四肢而死,被人敲断四肢是因为曾响装疯卖傻,装疯卖傻是因为替茉娘出气……”

      居同野和曾响几乎同时惊呼:“茉娘!”

      “天道虽然不公,但他有一点最是公平的,便是因果循环。万秀才能爬到人间,根据这条线索和因果链,茉娘也有机会。你还知道茉娘葬在哪里?”

      曾响拼命点头:“知道,我每年都去祭奠她。”

      “那便好。”沈吟一挥衣袂,面色如霜,态度决绝,“曾响,这事我和同野装作不知道,待会我们先回去,你叫醒其他人先将尸体处理了,然后悄然回屋,咱们三个去茉娘的坟前,茉娘泉下有知,定然会助咱们。”

      茉娘不过是一介女流,曾氏怜她小小年纪夭折,给他立了个碑。深夜闯坟地,这三人都不觉得悚然,阳气旺盛无所畏惧。

      四下虫鸣此起彼伏,各个扯着嗓子拼命撕喊,仿佛只有一夜光景的寿命,黎明将至,它们会伴随着熹微晨光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阴风泣诉,糅血掺泪。

      茉娘的坟前有一串鲜艳欲滴的紫葡萄,有刚才洗过的水渍,深紫如黑,烛光将三人倒影在每一颗饱满丰硕的葡萄上。

      曾响不敢相信:“这不是我十天前来放的葡萄么,怎么还……”

      “说明她十天前就回来了,这十天来一直都在等你。”沈吟静静地盯着曾响,眸光深邃,又看向石碑,淡然道,“看碑。”

      本来是被打磨得光滑的碑,现如今仿佛受了上百年的风沙侵蚀,遍布指甲盖大小的深坑,千疮百孔密密匝匝,却不觉得恶心,像是饱经风霜苦人,叫人忍不住想抚平岁月烙印,石碑上唯有二字清晰可见。
      茉娘。
      字眼血红,隐隐有水渍,好似在肌肤上一刀一刀刻下。

      居同野看得头晕目眩,下意识朝沈吟靠了靠。愈是阴气十足,沈吟的身子愈是如火烧,叫他身心俱暖。

      沈吟看了眼曾响:“去吧,她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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