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苟延残喘》栖泷

1、神忆（一）

　　听到天邪鬼青带来的消息时，铃鹿正坐在河边的树枝上，远远眺望着那座新神社的参道。

　　那座人来人往的新神社，与她这边的冷清截然相反。

　　说是新神社，事实上也只不过是人们从旧神社的基础上将其翻新修葺，又将它变成了一座完好的神社。

　　除了远古时期的正统神明，现在诞生的神明绝大多数来自人们的愿力，因人类的愿望而生，也因人类的遗忘而逝。

　　那座新神社曾经的主人，是铃鹿昔日的朋友。

　　铃鹿依旧记得她们一起坐在树枝上，一起聆听信徒们的心声。

　　善意的、恶意的、宽容的、自私的、各种各样的心愿从人们的祈祷中传达至神明的耳中。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呢？

　　“如果能一直被人记住就好了。”那位尚且年轻强大的神明坐在她身边，闭着眼睛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我真的很喜欢人类啊。”

　　但她终究还是被遗忘了，连存在的痕迹也即将被抹去，那些她喜欢的人类，也比她更早逝去。

　　对于人类而言，没什么东西是不能取代的，对神明也一样，神明的信徒换了一波又一波，信徒们信仰的神明也换了一个又一个。

　　铃鹿看着自己的手掌，轻轻叹声：“或许再过不久，我也会彻底被遗忘了吧。”

　　一个风筝突然飘到她面前，她低下头看到天邪鬼青牵着自己的风筝站在树下，大声地对她说：“铃鹿之主大人！我们一定不会让您消失的！”

　　作为地方代表的神明一般都比只拥有某一座神社的神明寿命长久，名声也比后类神明响亮，在铃鹿最为强大的时期，有着几乎媲美高天原七福神的实力。

　　那时的她傲慢得从不与任何妖怪往来，也从不主动接近人类的村庄——直到旧友出现，让她明白了究竟何为神明。

　　“妖怪可没有愿力能让神明继续存在。”铃鹿身形一闪直接从树枝上消失，再次出现时是在天邪鬼青面前，她摸了摸它的脑袋，“但还是很感谢你们，如果有空的话，我也想去见见那位新诞生的风神大人。”

　　按照天邪鬼青带回来的消息，那位风神也是能公平看待人类和妖怪的存在。

　　就像她那位旧友。

　　像天邪鬼这类小妖怪，若没有靠山很难在现今的动荡中生存，在大妖愈发猖狂的时代，阴阳师和大妖们的争锋让本就不平稳的世道愈发混乱，普通人和小妖怪都只能在他们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天邪鬼青急匆匆道：“您是铃鹿川的主人，一定会比他拥有更多信徒的！”

　　铃鹿哑然失笑，“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我，但现在还没有必要，再怎么说我的神社也还有巫女和神官在打理，庇佑这片土地的能力还是有的。”

　　虽然现在天邪鬼青这样说，但铃鹿心里却很清楚，倘若有一天她因被人遗忘而消失，它们这种小妖怪必定是最快离开的。

　　现实本就如此。

　　……

　　夏日的铃鹿川鸟雀和鸣，河面轻缓流动，波光粼粼下依稀可见游动的鱼儿。

　　把一只掉进河中的天邪鬼赤用水流卷起扔回岸上，铃鹿决定去森林里看看他——风神一目连，接管了她昔日旧友神社的新神明。

　　她远远望见白发的年轻神明头顶生着龙角，深绿色的长袍，腰间系着风符，他身后缠着白鳞黑纹的龙类，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

　　铃鹿不禁将他与旧友比较，却发现她竟能从一目连身上看到旧友的轮廓，温柔如水的眼神，以及……那个笑容。

　　『我真的很喜欢人类啊。』

　　彼时正值铃鹿最强大的时候，加之年少轻狂，无法理解旧友为何对人类如此在意。

　　“人类有什么好？”

　　铃鹿倨傲地扬起下巴，精致的面孔上满是不屑：“弱小可怜又卑微，还每天跑到我神社里向我许些自己努力一下就能达成的愿望，烦死了。”

　　“这可不是作为神明应该说的话。”

　　旧友笑容温和摸着她的脑袋：“不过铃鹿还小嘛，等再过几百年，你就能明白了。”

　　铃鹿涨红了脸羞恼地拂开她的手：“不要把我也当成你的人类信徒，我可是铃鹿川的神明，才不会像人类一样长大什么的。”

　　“长大可不是人类的特权。”旧友依旧轻笑，“老去也不是。”

　　“等铃鹿长大了，那么我也会老去。”

　　铃鹿当时只觉得她说的话莫名其妙，便将一切归咎于她与人类的距离太过亲密，沾染上了人类的习性。

　　直到她们口中的几百年过去，旧友的神社早已破败，铃鹿也收敛了一身锐气狂妄。

　　坐在树枝上的只剩下铃鹿，本该在她身边的那位神明，也被世界遗忘。

　　天邪鬼青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坐在树枝上，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关注对面森林的破神社。铃鹿却时常能想起自己与旧友的初次相见，那位美丽的神明站在河岸，笑着问她：

　　“你就是铃鹿川的主人吗？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了你的神社，真漂亮呢。”

　　神明的生命很漫长，本以为随着她的消失被一同遗忘的记忆再次浮现，铃鹿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参道上，在人群中缓步前行。

　　那位白发龙角的神明噙着笑意站在庭院中，纵使没有一人能看到他，至少也能感觉到他的风。

　　温柔的风、和顺的风，将祝福与温暖传递给人类。

　　一目连注意到了人群中不应该存在的神明，同样雪白的长发，眼睛却是墨绿色的。

　　那位女性神明眉眼秀丽，除了发色眸色，几乎与人类少女的模样别无二致。

　　她在庭院中停下：“我听说这里的神社又被修葺了一番，于是冒昧前来拜访，打扰到您了吗？”

　　“不，没有。”

　　尚是新生神明的一目连此前从未见过其他神明，铃鹿的主动拜访让他深感意外，但当铃鹿提出想参观他的神社时，他同意了。

　　铃鹿看得很认真，这是座相较于旧友还在时更加壮丽的神社，陌生得几乎找不出半分相仿的地方，倘若旧友某天回到这里，必定也认不出这曾是她的神社。

　　她的手指抚摸着庭院中的石灯笼，想起了这座神社昔日的风光。

　　早春的樱花落在庭院的石板上，年少的巫女们拿着扫帚打扫庭院，铃鹿和旧友一起站在神龛前，旧友闭着眼睛倾听人类的愿望。

　　铃鹿睁着眼双手环抱满不在乎地开口：“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人们需要我的声音。”

　　铃鹿看着她的侧脸，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旧友笑着偏头，她的红唇一张一合，铃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说了什么。

　　本坪铃的响声唤回思绪，身边的旧友变成了一目连，她看着风神俊秀的侧脸，突然问道：“你喜欢人类吗？”

　　年轻的风神回答她：“当然。”

　　这位风神比当年的她更具身为神明的觉悟，对人类的爱意丝毫不逊于旧友，倘若旧友还在，必定也能与他成为好友吧。

　　“那就好。”

　　铃鹿离开神社时向他提出邀请，她虽居住在河流中，但神社却建在树林里，如果有机会，希望他也能过来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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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河神的铃鹿之主，附近的村庄每年都会举行祭祀她的仪式，铃鹿和一目连站在人群中，看着祭坛上的巫女们跳着向她祈福的舞蹈。

　　一目连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巫女们，铃鹿的眼神却一直放在他的脸上。

　　她和旧友也曾一起参加过这样的祭典，旧友也曾用这样柔和的目光注视着祈福的巫女。

　　铃鹿总是不断从一目连身上寻找旧友的影子，她带他去她们去过的地方，参与她们曾经的游戏，回忆着昔日的一切。

　　和一目连在一起的时光，让她想起了旧友还在的日子。

　　走在森林的小路上，铃鹿对一目连说：“用不了多久，你的信徒们也会为你举行祭祀的仪式了。”

　　“你的名字会被越来越多人记住，信徒也会越来越多，力量也会越来越强大……”

　　“你在透过我怀念什么吗？”

　　意料之外，一目连这样对她说。

　　铃鹿停下脚步，月色的光华落在他们身上，她的长发在皎洁的月光下如星辰闪烁，熠熠生辉。

　　“你看出来了？”

　　铃鹿从不掩饰自己的眼神，也从不刻意隐瞒自己接近他的原因。

　　“就算是神明，也是有感情的。”

　　她怀念着「老去」的旧友，伤感于现今的寂寞，也恐惧着自己将要迎来的结局。

　　铃鹿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倘若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怀念我吗？”

　　“一定会的。”

　　白发的风神对她说。

　　于是铃鹿也说：“就算有一天所有人都忘记你，也会有除了人类之外的东西怀念着你。”

　　林间的微风拂起她的白发，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就这样留在了一目连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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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村民们忘记了连连，但妖怪们很多都还记得他，可惜妖怪不能让神明继续存在。
这样看的话其实神明也是非常脆弱的，需要依靠什么才能存在的生物，从诞生那刻就能看到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