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醋坛子》黛时飞

3、狗胆

　　游芝芝从小就怕她妈，她妈脸一拉，她就吓得恨不得往地上趴。

　　游有方收到女儿的求救信息，连忙打圆场：“行了小婉，至于吗？看把孩子吓得。人年轻人的事儿咱也管不了。”

　　“还说！都是你惯的！谈了那么些个男朋友，没一个超过三个月的！”严婉迅速转移火力，对准他爸，“你女儿是天仙，凡人配不起是吧？我一催她定下来你就跟我呛。咱俩都快七十了，还能照顾她几年啊？你真打算让你女儿以后孤零零一个人去给我们扫墓啊？”

　　“妈！”游芝芝急得跺脚，“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们一个64，一个65，按联合国算法还是青年人呢，哪就……”

　　她说着说着就难过得想掉眼泪。

　　年龄这事不能想，一想就让人鼻酸。她爸妈从小就给她打预防针，但她到现在都还不太能接受他们终有一天会离开她的事实。

　　严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怎么当的老师？网上的谣言也信！联合国对青年的定义是15岁到24岁，你现在都23了，怎么一点紧迫感都没有？”

　　游芝芝低头扒拉米粒，不想理她妈妈。

　　她妈还去英国留过学呢，思想依旧摆脱不了老观念的束缚，天天催她结婚，她才大二时她老妈就把婚房准备好了。

　　殊不知游芝芝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找男朋友的目的很单纯，就是甜甜地谈恋爱。

　　这些她的前男友们也都是知道的，但他们最后都总想着把她往床上推，当然只能分手啦。

　　去陆阿姨安排的相亲也实属意外。她本想着人男方条件那么好，肯定看不上自己，就单纯去见见世面而已。

　　没想到还真就被看上了。

　　他到底看上自己什么了？她改还不成吗？

　　游有方见宝贝女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委屈得鼻尖都红了，连忙给老婆使了个眼色。

　　严婉虽然是个严母，但这么大岁数了，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心里也疼得很，不由给游芝芝挟了筷牛肉。

　　“好好吃饭，走什么神。妈妈也不逼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就好，但有一点——不能玩弄人家男孩子的感情。”

　　放心吧，老男人个个都精得很，不玩弄您女儿的感情就好了。游芝芝腹诽道。

　　“得空带他回家吃个饭，妈妈帮你把把关。”严婉轻描淡写地道。

　　游芝芝欲哭无泪：说好的不逼我呢？

　　“别天天想着追星，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空多提升下自己，积累人生资本。”严婉又准备说教。

　　从刚才起一直唯唯诺诺的游芝芝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追星怎么了？追星就不是提升自己了吗？我自从追了我家崽崽火，图也会P了，视频也会剪了，舞跳得也好了，摄影技术都有了很大提升。上回还有学妹请我给他们班拍毕业照，半天就挣了我一个月的工资呢。”

　　看着游芝芝炸毛的样子，严婉和游有方对视一眼，又是想笑又是无奈。

　　她租的是单身公寓，住不下那么多人，游父游母吃完饭也就回古城区了，走前把她的冰箱好好改造了一番。

　　游芝芝本想吃个宵夜，一打开，全是水果。她只好将将就就地喝了盒酸奶。

　　第二天早起饿得不行，一到学校就往食堂奔。

　　没想到在楼梯上和昌珩狭路相逢。

　　他应是刚用好早餐，正下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他眼神里似乎没什么情绪，但游芝芝心里却虚得不行。

　　人至今还在她的黑名单里躺着呢，昨晚她爸妈又过来，她就忘了把人放出来了。

　　任她有几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跟领导作对。万一被穿小鞋怎么办？

　　于是游芝芝主动扬起笑脸，眉眼弯弯地跟他打招呼：“早，昌校。”

　　昌珩听到这个称呼，本能地不舒服。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她这么生疏做什么？

　　他往下走了一级，和她站在同一个台阶上，“好些了吗？”

　　楼梯就这么窄，他这一走下来，两人都要碰到一起了。

　　游芝芝万般不习惯离他这么近，悄悄往边上让了让，“早好了，保证可以以百分百的精力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

　　昌珩：？？？需要这么官方吗？

　　游芝芝说完也觉得不妥了，心想果然肚子一饿情商就下线，赶紧找补地憨笑了两声：“那我去吃早餐啦！”

　　“嗯。”昌珩回头，看着女孩子脚步轻快地爬楼梯，裙摆一跳一跳的，浪花一样翻腾，不由轻笑了下。

　　游芝芝一边咬着生煎，一边不情不愿地把昌珩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想了想，还是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本想主动发个微信解释一下为什么到现在才通过，但一想——

　　还是算了吧，万一聊起来，她可没有老年人用的表情包。

　　“早，芝芝。”栗世佳端着餐盘在她身旁坐下，“公开课准备得怎么样了？”

　　游芝芝一听到这个就发愁，她还没从昌珩留下的阴影里走出来，对自己的课堂十分不自信，“我师父说教案基本没问题，但我心里没底。佳佳姐，你把你们班借我试上一下呗~”

　　游芝芝抱着栗世佳的手臂，眼巴巴地冲她放电。

　　每当她这么看着前男友的时候，前男友就是再生气，也舍不得怪她。

　　“我的天，这谁受得了啊？”栗世佳捏了下她自带婴儿肥的小脸蛋，“放心吧，我待会回去跟姐妹们说说，都把班级让都给你练手。我们的1、3、4，还有楼上你师父的5班，够了吗？”

　　“够够够！”游芝芝点头如捣蒜。

　　昌珩作为今天的值日行政，巡了一天的课，每次巡到二年级总是能抓到有的班级人课不符。

　　游芝芝正上着课，被他叫出去盘问，就把自己公开课试上的事情说了。

　　然后，昌珩就跟着她走了进来。

　　没错，他进来了，就坐在教室后面专为老师们听课准备的沙发凳上。

　　游芝芝心想她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呦！

　　在别的地方被他盯着她也不十分怕，但在课堂上……

　　游芝芝腿都软了，背上也不知不觉冒了一片汗，勉勉强强把这节课上完，嗓子又干又涩。

　　一下课，4班的小朋友纷纷跑上讲台向她献媚：“游老师，你好漂亮，明天你还来吗？”

　　“我好喜欢听游老师读课文啊！”

　　“游老师声音比张老师好听！”

　　得亏张老师不在，不然要被这群小白眼狼气死。

　　游芝芝打开自己上课必备的魔法口袋，给小朋友们分糖果。

　　正分着呢，昌珩脸色不怎么好地拿着他的笔记走过来了。

　　扫了眼小朋友手里的糖，忍不住皱眉道：“下次换一种奖励方式，零食太危险了。”

　　哈？他这是怀疑她下毒吗？

　　游芝芝不解地望了他一眼。

　　等他们走出教室，昌珩才解释：“就像刚才的硬糖，万一有学生吃的时候卡到了，第一责任人就是你。”

　　游芝芝还从来没想到这一层，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后怕起来。

　　她倒是其次，万一孩子真出事了怎么办？

　　“我让他们再交上来。”她转身就要回班级去。

　　昌珩无奈地拉住她：“我只是提醒你下回注意，这次就算了。”

　　嗯……游芝芝僵硬地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闷声闷气地道：“知道了。”

　　他这算不算动手动脚啊？

　　这老男人也太不注意了吧？学校里可到处都是人呐。

　　万一被人家发现了怎么办？

　　在游芝芝心里，“与领导谈恋爱”和“妄想通过潜规则上位”是划等号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这么排斥昌珩的原因。

　　当然，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人太不讨喜。

　　按说他们俩现在也算关系特殊，怎么批评起来还是那么肆无忌惮呢？她又没求着他给她评课。

　　空旷的会议室里，游芝芝垂着头站在昌珩面前，乖乖的，一言不发。

　　这还是跟她班上的皮猴子大王丁千阳学的，反正每回他这样做，游芝芝就不忍心再骂。

　　但昌珩显然没有她那么善良。

　　“又把高中课堂的习气带到小学课堂上来！改天你把课录下来，自己听一遍，然后好好想想，你到底是给中学生上课还是给小学生上课？”

　　“关于这点我说过你不止一次了吧？一点长进都没有！”

　　“课堂是生成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你不觉得自己是在被学生牵着鼻子走吗？”

　　“我没觉得你是课堂的引导者，包括你的教案——”昌珩把手里的文件夹重重放到桌子上，“平平无奇，照搬别人的套路，还漏洞百出，你到底有没有去找你师父磨过课？”

　　游芝芝一直在悄悄地深呼吸，默念：不能哭，千万不能哭，千万不能让他瞧不起你。

　　然而——

　　啪嗒。

　　昌珩眼睁睁看着一颗豆大的泪珠砸在文件夹上。

　　他诧异地抬起头，见游芝芝正努力地吸气，然而整张脸还是憋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

　　他刚才也没说什么重话吧？她怎么就哭成这样？

　　昌珩工作这几年，遇到的类似情况不知凡几。好些个脸皮薄的女老师有时候还没开口就先掉眼泪，稍微说两句就泣不成声。

　　他从来都没慌过，都是等她们平复了接着解决问题。

　　但这次不一样，他简直都有些手足无措了，找遍会议室也没找到纸巾，只好把身上的手帕递给她。

　　“别哭了，我也没说什么……”他声音低下来，白皙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难堪。

　　这还叫没说什么？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脏话了好吗！

　　游芝芝打磨了两个星期的教案被他说成这样，她心都要碎了，气得。

　　不知道是哪来的狗胆，游芝芝“啪”声一把挥开他递帕子的手。

　　“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