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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4: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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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十分灿烂,地毯上的光斑亮的晃眼。
餐桌上放置着两套餐具,酒杯里满上了白酒,精心准备的餐点早已凉了,可依然引不起房内男人的注意。
沙北安安静静的坐在餐椅上把玩着筷子,直愣愣的盯着门口。
一大早起床,他开始准备午餐蘑菇肉饼,然后一直在屋内等待;等到夜幕降临,他把午餐倒掉,又开始准备晚餐,还是蘑菇肉饼,接着继续等待——在过去的几天里,男人一直重复做着。
垂眸看了看日历,沙北的目光落在对面空空如也的位置。
今天是奥尔顿失踪的第十一天。
他已忘记奥尔顿是怎么离开的,可凭着备忘录,他依稀记得零星的对白。他相信奥尔顿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说想吃蘑菇肉饼,想尝尝自己新做的酒,想和他再去一次天空之眼……
啪!
一声脆响唤回了男人的神智,沙北低头发现筷子被一分为二。
其实这并非第一次。之前军队有紧急情况,奥尔顿也总是一声不吭的消失十来天,就在沙北快要急疯的档口,对方回来了。
面对奥尔顿困惑的表情,他反倒觉得之前的自己就像个傻子。
不过这次不一样。
虽然一切看似寻常,但一种莫名的焦虑总是萦绕心头。他尝试联系布林,可对方只叮嘱他最近千万别出门,便匆匆挂断了,声音听起来似乎隐瞒着什么。
摩挲着筷子粗糙的断面,沙北眉头紧拢。
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睫毛微颤,沙北翻出了光脑开始逐条查找。联系人上注明身份的,他基本已全部联系了一遍,可面对他的问题,对方总是顾左右而言。
除了这个叫奎克的。
沙北知道自己在失忆后,重新把联系人整理了一遍,可这个奎克,备注是空白一片,除了名字与地址外,连个电话都没有。
布林的叮嘱还记在备忘录,沙北不敢贸然前往奎克的住址,但现在除了他,男人已找不到有价值的信息了。
看着对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碗筷,沙北眼底闪过一缕荧蓝,在备忘录上快速的写写画画。
13:00——去找奎克。
*****
联系的地址是在超星大楼,城区最为繁华的地带,沙北驾车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尽管人流复杂,不过安保措施非常到位,即便有好事者想要搞事,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循着地址找到了门牌号,沙北在门前闭眼整理思绪,过了一阵便轻轻按下门铃。
不多时,门后传来了拖鞋的拖沓声,然而过了好久,依然没有人应门。
沙北剑眉微蹙,再次摁下门铃。
如此反复数次,大门终于开了一条缝,一张阴沉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
沙北忙上前打个招呼,“您好,我是——”
“你找谁?”中年男人冷冷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如砂纸般的声音摩擦着耳膜,听得人浑身难受。
“抱歉打扰了。”察觉到对方的不悦,沙北微微颔首,“请问奎克先生在吗?”
“你找错门了。”男人看起来相当平静。
“等等。”沙北定定的盯着对方,“请问您就是奎克先生吗?”
“我说,你找错门了。”孰料,男人脸色一沉,瓮声瓮气的想要关门,却被一只脚撑住了门板,“你干什么?”
沙北并未回答,只定定的端详着对方的脸。尽管他掩饰得很好,可依然能从眼底看出一丝厌恶与……惊恐?
他在害怕什么?
“你再不走我就要——”
“奎克先生,请原谅我的冒昧。”尽管沙北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可卡门的脚却十分强硬,“我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奥尔顿的事。”
使劲推了好久,门板依旧纹丝不动,男人愈发焦躁起来,“你——”
忽然,楼梯处传来了模糊的人声,他脸色骤变,一把扯过沙北进了屋,嘭的一声把门狠狠关上了。
沙北快速的扫了周遭一眼,这只是一处寻常的客厅,餐桌上的餐点还冒着热气,看起来并无任何不妥。
他顿时更觉纳闷,那对方为什么死活不让他进来呢?
奎克看也没看沙北一眼,背手立于窗前,“你来做什么?”
沙北上前几步,唇瓣翕动想要解释,“我——”
“我不是叮嘱过让你不要过来吗?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有多少人在盯着我?”奎克脸上封了一层冷霜,说话声音反而比平时低了几分,“你是怕那些人查不出我和你的关系?”
那些人?
关系?
沙北满脸困惑,“我和你的?”
“现在趁没人注意,你立刻离开。”懒得和他多费口舌,奎克头也没回,“在风头平息之前,不要再和其他人有任何接触。”
“等等。”沙北讪笑几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来了解奥尔顿的下落——”
“你还要了解什么见鬼东西?”高声打断了男人的话,奎克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联邦已经起了疑心,还派了奥尔顿的发小过来。很快那小狐狸就会调查到我这,现在东西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万一被发现——”
东西?沙北一怔,顿时反应了过来,“你,你是帝国的——”
“闭嘴!”紧张的朝大门处张望片刻,奎克压低了声量,“你再不滚我就不客气了。”
沙北气得青筋突爆,一想到众多和奥尔顿一样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保护的竟是这样一群败类。他猛的跨步一把抓起了对方的衣领,“你这个叛徒!”
“叛徒?”即便被抓得双脚微微离地,奎克脸色青白,却依旧不慌不忙的下巴微扬,“我从来就没有背叛过,也从来不属于这个联邦。”
震惊的瞪大双眸,沙北原以为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个被策反的人员,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帝国派来的奸细。
愣了好久,他才稍微定了定神,“我要报警。”
“报警?你确定?”熟料,奎克竟扬起一抹阴翳的笑容,“反正你只记得你想记得的事。”
沙北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手下动作一松,“你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敏捷的挣脱了对方的钳制,奎克摸了摸脖子,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不然你以为你的失忆是谁害的?”
——明天要去天空之眼吗?
沙北结讷的张了张嘴,“是帝国的间谍偷袭……”
“偷袭?”奎克嗤笑一声,理了理衣领,“间谍自相残杀吗?”
头顶像是受到一记闷锤,沙北只觉四肢发冷,“什么意思?”
奎克眼底充满了同情,“看来你的自欺欺人让你很快乐呢,一个奥尔顿就把你迷得找不到北。”
“你不配叫他的名字!”沙北发狠一推,把对方整个人撞向墙壁。
“唔!”奎克吃痛的捂住肩膀。
沙北眼角发红的喘着粗气,“无数军人在边境为联邦卖命,而你们这种无耻的双面人,却出卖国家!”
轻咳了一声,奎克讽刺的勾勾嘴角,“我不配,那你就配了?”
闻言,沙北浑身一僵。
缓了好久,奎克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你心心念念的男人,毁灭了咱们多少仿生人的弟兄?那些帝国的战俘,过得都是些什么生活?”
“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沙北咬了咬下唇,目光开始游离,“我只是个普通平民,你说的这些我根本帮不上忙。”
“平民?”奎克嗤笑一声,“几天不见,你还真入戏了。”
什么?沙北愣住了。
“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奎克的双眸散发出如玻璃一般冰冷的辉光,直勾勾的似是要看透人的心里,“当年退役的真正因由,接近奥尔顿的目的,还有自己的真正身份?”
真正的……身份?
——今天也是晴天,沙北在日历上做了个记号。
——为什么要跟着我?
从冷柜拿出冰袋摁住伤处,过了半晌,奎克才慢慢转身。
“沙北少校。”
头脑嗡的一声巨响,沙北脸色惨白,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脊梁上被冷汗浸得发寒,“不,我不是帝国的人,我不是。”
他是间谍?
他怎么会是间谍?
他怎么能是间谍?!
这个认知已大大超出了沙北的意料,他突然紧紧抓着胸口,只感到力气一点点被抽走,寒气漫漫从脚底涌上来,浸透了整个人。
“你也不必难过,其实他也没多少真心。”奎克无奈的抿了抿唇,同样是做情报工作,对方此刻的心情他自然非常明白。不忍见到其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开口安慰道,“不然怎么会下令欧库斯给你的记忆体动手脚?”
——他每个星云月都会标记出月检的时间。
——明明在一起几年了,为啥他啥都不对你说呢?
沙北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
过去被忽略的无数细节,顿时清晰的涌现在眼前,常年搭建的心理防线瞬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难道,他和奥尔顿的所有,都只是一场戏?
“他之所以迟迟不下手,估计是想起出帝国藏得更深的情报员。”奎克轻轻叹了口气,“但是那次你行动失败,这才逼迫他——”
“你放屁!”沙北死死抓住手臂,脸上每一根肌肉好像都在颤抖,“我和奥尔顿是真心相爱……”
“还真心相爱?上峰的计划差点就因为你的鲁莽功亏一篑!”奎克冷哼了一声,点开了按钮开始烧水,“还好我下手早,不然欧库斯也不会这么听话的反水,把程序植入芯片里。”
程序?沙北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程序?”
然而奎克但笑不语,只拎出了个茶叶罐。
蓦地,沙北想起奥尔顿那身莫名其妙的伤,“奥尔顿的伤,是你干的。”
夹茶业的手一顿,奎克漫不经心的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确定?”
——最近屋里有点凉。
“你懂什么?我难到还不清楚奥尔顿?”唇瓣嗫嚅了几下,沙北神情呆滞的转过了身。此刻的思绪似是被拧搅成团的死结,缠得他几近窒息。
他背靠着落地窗勉强站稳,像是自语般低声呢喃着,“若不是你们搞鬼,以他的身手,谁能伤得了他?”
“是啊,他的安保滴水不漏,又身手了得。”不以为意的勾勾嘴角,奎克把茶叶倒进杯子,“那到底是谁,才能伤得了他?”
——意思就是,你想做什么都行。
眼睑微颤,沙北用力咽了口唾沫。
“你只会记得你想记得的事。”撒了几枚干花提香,奎克拧紧了茶罐,这才慢慢的瞥了男人一眼,“就像你的备忘录。”
沙北的脸象是被混凝土铸住了,他惨惨的死盯着地面,如同木偶一般。
“我利用实名举报,争取了部分时间,但按照那只狐狸的狡猾程度,肯定拖延不了多久。”奎克低头看了看表,“趁还没人发现,你赶紧——”
“不行。”沙北神情木讷的盯着脚尖,“我要知道奥尔顿的下落。”
“你知道有什么用?”终是被对方的执拗所激怒,奎克烦躁的啧了一声,“他在哪对你来说有什么关系?”
“有很大的关系。”可沙北只兀自点了点头。
“你别每次都这样。”奎克不由得用力捂住了额头,焦急的来回踱步,“反正你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
“这次我一定会记得。”
“你不会。”
“我会——”
“我曾经也以为你会,可你还是忘了!”
砰地一声狠拍桌子,茶碗被颠了起来,奎克积压数天的怒气如火山一样爆发了。
沙北愣了愣,惊愕的瞪着对方,“我前几天也来找过你,对吗?”
可奎克只用力抹了一把脸,转头望向窗外。
“也就是说,同样的问题我之前也问过。”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沙北喃喃自语,“可是我忘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变得凝滞。
叮叮——
短促的提示音蓦地响起,沸水在壶里翻滚着,过了一阵便啪嗒一声停止了运作。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奎克终是冷静下来,他低头看了看无措的男子,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放轻松点,你的斩首任务已经完成了。”
……斩首?
男人的话像恶魔的呢喃在耳边响起,沙北面如土色,一种负罪的心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身形微晃,眼前晃过许多画面,可是他一个都没能抓住。
染满血的布艺沙发,凌乱的茶色卷发,被扯开的领口,逐渐安静的胸膛……
“不,不!这不是真的……”
紧紧拉扯着头皮,沙北瘫坐在地上浑身打着哆嗦。
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奎克在男人跟前半蹲下来,平视着那张惊慌的脸,“已经结束了,你该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其他人处理。”
可惜他的话完全没法传到沙北的耳里。他红着眼眶,歇斯底里的抱头低语,眼底充满着恐惧,震惊,还有深深的愧疚。
见无济于事,奎克只能轻拍对方的肩膀,“不需要感到内疚,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失神的瞪视着地板,沙北脑海中的电流声吵得不可开交。
奥尔顿死了。
是间谍害死了奥尔顿。
帝国的……间谍……
倏地,沙北抬眼看向了前面的身影,强烈的复仇欲望,渗透到他每滴血和每个细胞里。他缓缓的站了起身,顺手摸上了餐桌上的筷子,一步步的朝对方走去。
报仇,他要报仇。
对,他要替奥尔顿报仇!
*****
沙北最后的记忆,是满眼的血红以及奎克震惊的脸。待他回过神时,男人已仰躺在沙发上浑身浴血。
他趔趄着后退数步,直至后背抵靠玻璃,才缓缓滑落跌坐在地。
——我忘了一个东西。
——想知道止啼脸最近在忙啥不?
——其实你最该道谢的是奥尔顿阁下才对。
——今天开心吗?
——为啥就只记住了止啼脸呢?
——既然当初选择了你,我就决不后悔……
一个个混乱的画面纷沓而至,脑壳胀痛欲裂。沙北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心里闷闷的,嗓子堵得难受。
他凄然的看着前方,好像来到一个荒凉的境界,不看见一点含有生意的绿色,只见无边的悲哀与寂灭。
正如他的故乡。
沙北来自连绵战火的地区。
常年的战事让生灵涂炭,乡民流离失所。在他有记忆以来,就经常簇拥在城市的残骸中,排队领取物资,等待援助的食物和治疗。
但小沙北并不了解,他和其他难民小伙伴一样,趁着短暂的停火间隙,在废墟中快乐的玩耍。
然而停战协议的破裂,却硬生生毁了这一切。
为了逃离苦难,沙北只得举家逃亡。
他们用尽各种方法逃去另外的国家。在这个过程中,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仿生人毁在了逃亡路上。
然而因为难民太多,别的星球并不能完全接受。身后是战火是毁灭,面前是冷冰冰的高射炮,没有回头路的他们,只能冒死穿越边境星域。
祈求、哭泣、强闯……原本他们也生活幸福,可却因为战争不得不变成了被人“驱赶”的难民。
可是纵使逃了出来又怎么样?
在生死之后,他们所要面对的就是贫穷和无望的未来。
家人与同伴一个个倒在眼前,即使逃出了苦难,可是对于这些经历过战争和逃难的人来说,留存在心中的伤痕却很难消除。绝望的双眼,闭上眼睛就出现的噩梦,永远都在折磨着他们……
最终,沙北选择成为了对地作战的一把尖刀。
可是,他对奥尔顿……
耳边再次响起了熟悉的警报。良久,沙北才僵硬的掏出光脑,打开备忘录,慢慢的敲敲打打。
14:07——杀死奥尔顿的是……
指尖颤抖得几近痉挛,最后一个字,沙北怎么也下不了手。
他努力的张了张嘴,声至喉间却窒塞难出,惊慌、忧惧、栖惶无措,各种消极的情绪蔓延周身,将他牢牢捆得动弹不得。
沙北深深的看了奎克一眼。
——你说我只会记得自己想记得的事?
他又麻木的看了看屏幕。
——你错了,我只是记住奥尔顿而已。
接着,他缓慢却坚定的把字逐个删掉。
——还有我们相爱的这件事。
滴滴滴!
急促的警报声愈发频繁,沙北斜靠于窗边远眺着行人怔怔出神。阳光照耀在脸上,驱散了心底的寒冷。
烈日下的大街热闹非凡,短暂的午休过后,人们又开始了下午的工作,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着。
当现实遭遇苦楚,人们总会不自觉的怀念过去。
这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当他们面临矛盾和冲突的时候,就会通过美化记忆,来寻求安全保护。每个人皆是如此,或多的或少的,似乎这样在面对残酷的现实时,便能生出几分勇气。
沙北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至少奥尔顿在他心里,是完美的。
这份感情,也是完美的。
至于真相……
垂眸看了看光脑,沙北缓缓的阖上双眼,嘴角扯出一抹坦然的微笑。
这并不重要。
滴——
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在地毯上,泛起耀目的辉光。窗外车水马龙,隔了数十米高的距离,行人看上去如蝼蚁般细小。
靠坐在玻璃上,沙北愣愣的看着外头。忽的他鼻翼微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充斥鼻间。
……血?
作者有话要说: 欧耶~~~真凶浮出水面~~~~~~
这章写的脑壳疼……字数怎么写都是超的。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