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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何家盐庄 ...

  •   她话音未落,小公子耳边就赫然响起一声大喝,惊得他踉跄了两步才站稳,甫一扭头,一高大魁梧的黑脸汉子便气势汹汹冲进门来,还没看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已经凶神恶煞地杀了上来,“我的小娘子也是你这小白脸动得!”
      厅堂里的青衣不唱了,武生跟头也不翻了,茶楼里几十双眼在心里同时一闭,小公子被唬在原地。欲哭无泪,天地良心,苍天在上,分明是你娘子先动的手!
      可漂亮的小娘子扭着腰,就往大汉身后钻,“相公,你可算来了,这小白脸一直缠着我不放,奴家害怕……”
      小公子语塞,好不要脸的女人!
      “不怕!娘子,为夫替你好好处置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大汉两袖一撸,一副给你这小白脸个教训不罢休的凶神恶煞。
      “唔……大水冲了龙王庙,兄弟,咱们这是误会,误会呀!” 方才还演着风流的这人立马变了张脸,默不作声地向后退一步,对方也上一步,再退一步,再上一步,“兄弟,我可没半分对嫂子有绮念的意思,兄弟你生得英俊潇洒,和嫂子那才是天生一对!”
      越害怕,嘴皮子越嘚吧,这膀大腰圆的大汉却显然是不吃这套的,抡着比她脑袋还大的拳头步步紧逼,偏偏这时候方才被他怼得哑口无言的年轻人们还上来凑热闹了,“大哥!这小子,咱们可都看到了,莫听他一张嘴巴巧言令色地胡说八道,他就是见嫂子生得貌美,有意轻薄!”
      终于退到不能再退,小公子脑袋里翻江倒海,又不敢言,若此时大喊一句“放肆!本宫乃大楚清河长公主”奏不奏效?恐怕收获甚微,即便抛却旁人相信与否,这茶馆是什么地方,被人添油加醋地一编排,她大楚皇室如此……调戏良家妇女,传回母后耳朵里,晓得这破事是她倒腾出来,又要叫她闭门思过。
      是了,这位拿话本儿当常识,全然不知天高地厚的伶俐公子,正是女扮男装溜出宫来为她两位哥哥置办贺礼的当朝十二殿下,清河公主秦凰。这位殿下在皇城里人人敬畏……敬畏她被她父皇元徽帝宠得无法无天,根本没人敢触她霉头。可谁料卸了这层“公主殿下”的华裳,来到这兰陵犄角旮旯的茶楼,倒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可当真是一场十足的冤孽。
      算了算了,什么都比禁闭好!秦凰在心里写上个鱼死网破,两眼一闭,要打要骂随便来吧!她心想,反正我脸皮厚!

      可半晌,那拳头既没有狠狠砸进她肚子上,蒲扇大的巴掌也没落在自己脸上,秦凰只觉得一个天旋地转,突然有个人把她裹进了浅浅的柳叶香里。

      果然,还是有江湖义士在的!秦凰心中一片欢喜鼓舞,她早就知道,话本儿里的女主角在危难时候总有数不清的帮手援救,不然就是邪魅狂狷的贵胄名流,不然就是俊逸风雅的年轻剑客……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只见一支青玉长笛戳住了大汉蒲扇般攥起来拳头,暗自使力,默不作声地挡在了她前头。
      那的确是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匀长,指节分明,被那支玉笛的翠色一衬,更是细白如瓷。她稍稍抬眸,只见这人长发如稠,却只让一支青木簪束一短髻。她稍一怔,擦过那人发尾,几缕清苦的柳叶香过,方看清那张噙着浅浅笑意的脸,一下子舍不得害怕,振奋起来了。
      话本诚不欺我!秦凰心花怒放,以为自己也终于遇上了江湖高手英雄救美这出经典大戏,还成了女主角。可一转眼睛,那人那点不凡气度便收的分文不剩,反而不动声色蹭进几人中间,端上一副和事佬的赔笑脸,“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兄台,这是我家娘子,一个没看住又出来胡闹,各位兄弟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和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秦凰:……??画本好像不是这么写的啊!

      其实这场英雄救美……也算不上,这场偶遇,委实是一桩不巧。虽着晴阳,可兰陵城的北风仍然肃杀。在相府占人便宜十分顺手的月白少爷遭人嫌弃,被新科状元撵下了马车。他那身隐绣云缎的合光料子又沾不得淤水,这才只得云尊降贵窝在犄角旮旯的茶楼里神游,捡了个干净坐头听风月。
      风月没听到,遭“宝钏”姑娘哭得头痛,他原想换家茶馆下棋,可刚侧了侧身,就见着了位俊秀的“小公子”,前脚刚答应他家小奴才乖乖听戏,后脚便买一赠一地送了他好戏一台。
      那位“小公子”是谁,别人不知道,他却十分眼熟清楚,十回里或许有八回,他同父亲入宫匆匆走过栖梧宫的后花园,那里头总能传出小姑娘银铃似的笑声,她总是蹦蹦跳跳的,拽着一只总飞不起来的风筝,头上的簪子叮叮当当地敲在一块儿。可他想多几眼,便被自家爹一边阿弥陀佛一边拱走,说什么,落下个大不敬来自己担待不起。
      唇红齿白小娘子和风流狐面小公子的故事可讨喜,连台词都和画本相差无几,可见这位公主殿下的启蒙先生是个妙人。戏正逢暧暧眼波衔赧情,才子佳人眉目传情,可当事人话还没说全,便有几个彪形大汉跺着台阶来砸场,这小白脸也是忒倒霉了。
      冯折咬着牙,憋笑憋的,可即便那小姑娘伶牙俐齿,惹上了事儿也得老老实实闭上眼睛等挨打,闲人少爷这才明白她当真胆大包天,连一个武卫都没带在身边。
      英雄救美的桥段他最不爱看了,可如今他只好叹了一句“命途多舛”,取下腰侧的青玉长笛,在那为首者尚未吐更多大逆不道要掉脑袋的鄙言之前,救一救这位大哥。
      “这是我家娘子,一个没看住又出来胡闹,方才是与姑娘玩笑呢!我代我家娘子跟您赔不是,可不值得兄台动气啊!”他一手护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一手执笛拦住那个怒气冲冲的人,堆上一脸软蛋少爷的笑。
      “什么玩意,你说是就是?!”大汉从头到脚琢磨了一通秦凰,确实看出几分小姑娘的意思,可却仍然不依不饶,嗓门又提一个档次,“你们别是一伙的招摇撞骗来的?”
      秦凰往后缩了缩,见救命恩人半眼也不看自己,只是盯着那黑脸汉子,有些纳闷儿,“兄台您眼睛不好使,可别污了您夫人耳朵,尊夫人若不是瞧出我家娘子是女子,又为何不喊非礼?谁愿意清白叫人坏了名声。”
      笑罢转而面向那“小公子”,眼睛里全是尖利的爪子,唯恐天下不乱般挨近她的肩膀,“夫人您说,是也不是?”
      秦凰不知道这是哪位,只认出这人衣服好贵,那诚然必定是个有钱的主儿。兰陵的皇亲贵胄太多了,那些脸她一个也记不住,这个自然也不认得。
      总之目前这个情势……硬碰硬不成对手,秦凰如此一定夺,便也来不及讨论这人究竟是何身份了,脸上一烫,便结结巴巴地陪他演起戏来,“可……可不是,谁让你不给我买糖葫芦吃,你就会惹我生气,不然我何必这样离家出走呢!”
      这位闲人少爷心想我们小殿下大致甚少出门,连借口都找的像懵懂幼童,不禁莞尔,他的青玉长笛打了个弯儿状若亲密的点点她额头,语气温软宠溺,“不过是糖葫芦,为夫念你吃多了要牙疼,这才嘱咐了少吃,何至于此。既然娘子喜欢,几个糖葫芦有什么了不得,我现在带夫人挨街去买,莫恼。”
      秦凰的脸一下子红成了虾子,但脸上假装乖顺而温吞的笑脸,又挨他近了些,“那……好吧,赶紧走吧!我……我就原谅你了。”
      闲人少爷平白占人家便宜,可他偏偏生不出半分内疚,弯眸愈发明润起来,许是二人旁若无人的模样叫读书人非礼勿视,叫糙爷们儿瞧了闹心。几个拦路找茬的又见这二位一身衣裳像是富家子弟,总算计较起后果,若是沾惹不起,也只好见了台阶就下,念了句“赶快滚”,便扭头再没动静。
      那人听罢,只觉正中下怀,提起钱囊,带着小殿下忙不迭地“滚”了。
      秦凰糊里糊涂地惹了祸,糊里糊涂地被人救下,又糊里糊涂地被拉出茶香暧暖的清风茶楼——直到忽觉身侧的人影稍稍整饬衣襟,终于把那点暧昧收了起来时,灌来的冷风才让她醒了来。
      她原本是想道谢的,可当她扫过少年那双促狭而煞有介事,此时正从头到脚打量自己的眼睛时,突然醒悟:“你这……大胆!你可知本宫……本小姐是谁,男女授受不亲!”
      那人的目光慢吞吞的擦过她飞抹红霞的双颊,明明佳公子的不二行头,却生生动了妩媚的俏骨,于是继续演戏,“在下怎敢,实在是情势所迫,并非有意轻薄小姐,却不知小姐是哪家千金?”
      秦凰忖思了一时半刻,朝万臣朝拜的场景里随意一择,捏出个小姐身份来套上身,“我乃当今右相之女冯什么……冯芸清!你这登徒子,如今本小姐被你占了便宜,竟还毫无自知?”
      ……
      她说什么?右相冯府?
      那人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佯作惶恐,似是极力遏制住的上扬唇角,目色清明,仿佛没有一丝歹意,“原是相府小姐,是在下唐突了。既然是相爷千金,在下便不好放小姐一人上街了,兰陵城治安虽好,可保不齐还会遇见方才那等情况。相府在城东,不如某送小姐一程吧。”
      秦凰或许也知道自己胡邹的言论漏洞百出,生怕对方发觉,赶紧连连摆手,“公子既然救了我,本小姐便也不计你男女授受不亲之过了,我们二人就此两两相抵便是,你不必如此客气的!”想了想又问,“我却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呢?”
      那人对自己名姓闭口不谈,只说,“这怎么行,冯小姐秀外慧中,冯相爷必然视若珍宝,如若不能完璧归赵,久久未归,是会惊动巡防营的,那可劳师动众,白白坏了小姐闺中佳名。”
      秦凰进不是,退不是,她这“相府千金”但凡一脚踏进冯府的门,相爷志虑忠纯,便免不得要遭老小倏倏来拜,那她岂不不上不下,不高不低,十分出丑了?
      于是她乖顺地收敛张牙舞爪,“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本就是偷偷跑出来的,若被我兄长发现我不但不待字闺中,还被一个男人送回家来,是要将我俩乱棍打死的!”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你不知道,我兄长很凶的!”
      哈?连这皇城里不谙世事的蠢丫头,也晓得我凶名远扬了?实在是六月飞雪,要作一桩窦娥冤了。
      “是,姑娘说的极是,是在下考虑不周。”他忽然话锋一转,仿佛当真被她这一哄得收买了一般,见好就收,不与他们的小殿下难做——他刚想要接着说些什么,突然一辆马车从不知哪个巷子里横冲直撞地夺门而出,几乎直直地冲他们而来!惊魂未定的秦凰被人一带,又钻进那抔若有似无的柳叶苦味里,驶得横七竖八的马车几乎擦过两人呼啸而去,而后又有一队巡防营的卫兵火急火燎地从巷子里追了出来。秦凰不知何时腰带被人一拽,撕开了一块外袍,正恼着车马不长眼睛。好不容易站稳了,一看到对面直直冲来的卫兵,以为茶楼的消息已经快成这个模样,一大波人是来抓她回宫里,也顾不得什么有辱斯文了,就这被人救的姿势,忙着把脑袋往人怀里藏。
      人群声嘈杂无章,长街两旁被马车撞得人仰马翻,没人在意这对小情人,直到大队人马渐渐远了,那人才拍拍她的脑袋,“哎,姑娘轻薄了在下这么久,还舍不得放手呀?”
      其实,这位被秦凰“轻薄”的倒霉蛋,正是这位小殿下编出来造次的芸清小姐的亲生兄长本人,大名冯折,字岑之,真金白银十成十的右相府大少爷。可这位并不以自己仿佛又卷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冤孽为忤,仍旧在肚子里腹诽,他一点儿也不凶,芸清也才不怕他!
      秦凰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巡防营的尾巴,一下子跳得三米远,“谁轻薄你了,你好厚的脸皮。”
      冯折委屈,“姑娘方才说男女授受不亲,这回倒不作数啦?”
      秦凰懒得搭理他,捋了捋自己皱巴巴的衣裳,手下却在抚上腰带室突然一顿,冲着巡防营和马车远去的方向惊呼起来,“我的玉佩!被……被方才那马车勾了去了!”
      冯折见她一个跳脚几乎想蹦上去追人,赶紧把这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丫头拦下来,“巡防营忙着追的想必是犯人,姑娘这会儿贸贸然地追上去,难保不被当做是同党。”
      “那玉佩很重要,是我母后送给我的,哪怕是被抓起来问,我也得追回来呀!”秦凰气急,甚至连脱口而出的一句“母后”都没有发觉,火急火燎地快哭了,“怎么办呀,我可顶宝贝那玉佩了……”
      “那马车上有个官印,看起来是何家盐庄上的,”冯折两手一抄,形状散漫,斜斜地靠在青墙上,慢悠悠地替她想了个主意,“姑娘若想追回玉佩,这会儿冲上去也是追不到的,倒不如上何家附近打听打听,我听说哪儿这几日确实不大太平,至于怎么演变成了巡防营抓人,还没听到风声。”
      秦凰看着他,实在不枉一句“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原本就对这种破事儿最感兴趣,难得溜出来一趟,誓要捅出个惊天大篓子,才不枉一回“江湖浪迹”。又有了玉佩这“不得不去”的一成,连忙把眼前这人姓甚名谁到底何方妖孽这茬给忘了,专心致志问:“怎么不太平?”
      冯折也不卖关子,大大方方地分享了他这荒唐的日子里听来的故事,“前几日何家盐庄的帮工们闹得厉害,盘旋在盐庄门口堵门,也不做工了,听说是因为何家拖欠了帮工们的雇银,迟迟不付,帮工入不敷出,故而拖家带口地暴动起来,何家被堵得连门都出不去。”
      “何家?何家乃是朝廷亲典的官商,做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官盐买卖,替朝廷做事,根基很是稳固,”秦凰听他这样一说,有些迷惑,“柴米油盐,应是最不亏本的,怎么会付不出钱来呢?”
      冯折笑着点了点头,“这个么,须得细细查看了才知道原委,但若要追回你那玉佩,看来确实得去何府跑一趟。”
      “你到底是什么人?”秦凰终于从江湖话本儿里生出几分警惕,斜斜地看了眼冯折,皱着眉头,“看你的穿着像是个纨绔子弟,隐绣云缎的料子,满朝上下穿得起的也没几家了,可若说你是官宦子弟,大白天的不见读书,倒跑出来掺和这些有的没的事儿。”
      “我这样荒唐的少爷,你没瞧见过,那是你不够见多识广。不过在下这样的小人物,自然比不了令兄长的‘才名远播’,”冯折买弄出好脾气的笑脸来,“那何府,冯姑娘去不去?”
      秦凰盯了他半晌,最后心一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怕他个卖盐的?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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