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哥哥是古人》奚月宴

3、教相长

　　“今乃公元两千零七年，嘉佑八年一千年后，大宋已亡，此间历史变换，历经数朝，今为华国。”桑怡安尽量用竖写繁体字的文言文跟他交流，但要跟一个古人说清楚一千年来的历史变迁，实在是一个难题。经过千年传承和近代改革，现代汉语跟古代汉语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所以他并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从山中初遇他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明白了两人语言表达和发音上的差异。

　　他唯一能够说出来的就是她的名字，因为吴叔和医生护士们都曾叫过。而且，他一开始用汉字跟桑怡安比划估计是因为看到了身边的物品上标的汉字，发音有所改变，可文字却是一脉相承的，他能看懂很多字，觉得桑怡安应该也能看得懂，所以误打误撞地开启了两人之间的交流。

　　桑怡安和谌知晏的笔谈磕磕绊绊，桑怡安的古文水平还没有达到跟古人无缝沟通的地步，而且有很多字的繁体写法她根本不知道，简体字写出来谌知晏也不认识。幸好宋朝距今较近，桑怡安也看过、背过不少古文，看谌知晏的叙述仔细思考一下大约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了。尽管如此，两人还是闹了不少笑话。

　　桑怡安听了他的讲述之后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个活生生的古人穿越千年时光就躺在她的面前，他出身眉州官宦人家，家族世代书香传世，出过不少进士高官，他十二岁跟随父亲家人进京定居，寻求名师，十七岁即中进士，却在回乡途中遭遇盗匪，重伤而逃入山林，奔逃中四周环境模糊变幻，醒来时他已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他以为自己是死了，才看到这个魔幻的世界。

　　桑怡安不知道怎么解释宋朝已经灭亡，怎么说西风东渐下世界的巨大变化，现代社会跟古代社会的差异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清的，她只能跟他说现在是在给他治伤，指着病房里的东西尽量用他能理解的方式做注解，由于谌知晏的好奇心太旺盛，什么都想问，所以她打算先教他说话写字。

　　现代人跟古代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是世界观，如果不先识字，谌知晏就不能自主学习，自己看书了解世界。既然他没傻，还是要考虑一下将来的上学问题……桑怡安不知不觉就给他规划起来了，完全忘了他事实上才只有十六岁，在现代无亲无故，没有户口，更重要的是，没有一分钱，而她自己，甚至才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纵使她聪明稳重，但毕竟还是个孩子。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谌知晏先是震惊而不能理解，甚至不能接受宋朝灭亡的事实和自己穿越到千年之后的事情，但随着桑怡安的解释，他开始相信，原有的观念体系开始崩塌。

　　谌知晏曾看过的笔记怪谈中有书生遇到神仙妖怪的，也有樵夫误入桃源仙境的，更有观棋者一梦千年的，甚至也有人畅想过千百年后的世界，但无外乎都是笔者的奇思妙想，读者看过一笑置之，从没人当真。可现在身边的一切都让他恐慌，按住墙上的凸起部分就有明亮的光，琉璃的窗户透明得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房屋，那些房屋普遍有四五层，没有飞檐没有青瓦，反而像巨大的食盒。

　　还有桑怡安，眼前的少女抓耳挠腮地写着他又熟悉又陌生的文字，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宋灭亡了，官家也已经不复存在，没有奴隶仆人，没有旷日持久的战争……他迫不及待地想去外面看一看，少年人没有被科举文章压制的心性活泛起来，此刻的他，如同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鸡，对一切都感兴趣，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很新鲜。

　　桑怡安问过医生，医生说他可以坐着轮椅出去晒晒太阳，有助于伤口的愈合。在护士的帮助下，她推着谌知晏第一次走出了病房。

　　他第一次坐轮椅，第一次坐电梯，第一次在医院花园里看见形形色色的自行车摩托车电瓶车和轿车。清晨的空气新鲜湿润，世界喧闹，充满烟火气息。

　　谌知晏痴愣了。

　　完全不同的世界如同迤逦画卷，胡乱地展现在面前，少年曾笃信的所有东西，仿佛在一瞬间坍塌。

　　桑怡安看到他眼中的落寞，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谌知晏露出了诡异和不可置信的神情，旋即变作羞涩，耳尖通红。桑怡安摸了之后也觉得不好意思，赶紧跑到后面推轮椅，自然什么都没有看到。

　　在外面逛了一会儿，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桑怡安怕他晒着，就推着他回去了。把他安置好，又去医院外面不远处的书店买了本汉语词典，打算开始教他读书。

　　谌知晏简直是天才，桑怡安只简单地教了他音标和读法拼法，他一天内就认了两千多个字。大概因为他虽然是古人，但中华文化一脉传承从未中断，文化里的共通性一点即透，他就能很快掌握现代汉语读音和写法。其实汉语拼音真的是个好东西，最适合举一反三，谌知晏又聪明绝顶，自然学得很快。更何况，作为一个宋朝进士，他的学习能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虽然横着写的词典给谌知晏的认字带来了很大障碍，但更难的还是组词造句。古文都是单字，书面文字力求简洁，语法体系也不一样，现代汉语更接近古代口语，作为经史子集的深度研究者，过去的学习习惯才是他学习的最大拦路虎。

　　给谌知晏致命打击的是，许多词典里提及的东西他完全不知道，现代人的常识他都没有，比如月球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医院里给他缝合的线是除菌的，打的针是消炎的，宇宙浩瀚，微观世界更是抽象，学习现代汉语对他来说比桑怡安学英语更难。

　　桑怡安开始说出什么违背他世界观的东西的时候，他还会硬着嘴反驳她是“胡言乱语”、“怪力乱神”，到后来就默默地不说话了。基础的科学知识和文化知识时常令他崩溃，学了几天下来，整个人都陷入对人生的怀疑之中。

　　桑怡安虽然心疼他，还是觉得等他的伤好了，仍然要独自面对这个对于他来说奇光异彩的世界，她不可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她只有尽力让他早日接受这个世界，具备初步的与人沟通的能力，至少不必像她一样，必须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未来一片渺茫。

　　“我午饭想吃西红柿炒鸡蛋。”

　　“好啊，今天学得很快，不过没想到你自己造的第一个句子竟然是这个。”桑怡安窃笑，一周过去，他已经学会了许多日常短句，普通话也说得像模像样。有时候桑怡安也会缠着他让他用古汉语跟自己说话，他和她的偶像苏轼同时代，甚至是同乡，缘分真是妙不可言，给了她一个聆听偶像乡音的机会。

　　谌知晏有时候也会自己忍不住说古汉语，病房里其他人都以为他说的是哪里的方言，桑怡安听多了也能听得懂几句。

　　“今天，不打针了好不好？”谌知晏突然耷拉着脑袋，弱弱地跟桑怡安说。

　　桑怡安不解，他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虽然每次打针的时候被护士姐姐的热情弄得很尴尬，他好像也有点怕针头，但他之前并没有表现出对打针的厌恶和排斥啊？

　　“没钱了，不想你辛苦，我们回家吧。”

　　桑怡安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他听到自己和医生的谈话了？不对呀，就算听到了他也不懂啊。

　　“你的伤还需要在医院休养几天，夏天太容易发炎了，回去的话就没办法打消炎针了。你别担心了，吴叔昨天来不是又给了我一千块钱吗？”桑怡安坐在床边，顺手给他削苹果。

　　谌知晏抿着嘴不说话，眉眼怏怏的，昨天桑怡安出去给他打水的时候，吴叔以为他睡着了，在他床前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是却隐隐约约听到了桑怡安的身世。她的父亲似乎已经去世三年了，母亲改嫁，继父对她不好，继父带来的弟弟也不好相与，今年她中考没能考上，她继父好像不打算再供养她读书了。

　　虽然觉得这个时代让女孩子读书有点奇怪，但因为是桑怡安，他倒觉得理所当然。她年纪那么小，懂得的东西却比他多得多，肯定是因为读了很多书。谌知晏自醒来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身上有股子书卷气，温柔忧郁，她站在窗台边回眸一笑的时候，似乎有清风穿胸而过，荡涤了心中郁气。

　　以前他只会读书，也只喜欢读书，现在心里似乎多了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也想念古代的家人，但是少年人的天性使然，他想去桑怡安所说的世界上去看一看，看高楼大厦，看各色皮肤的人，甚至去看看宇宙星辰……

　　谌知晏突然微微一笑，摸了摸桑怡安的脑袋，她还那么小，人也弱不禁风的，怎么像个大人一样呢？真……心疼啊。

　　“怡安，以后我照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