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长公主传》云白小君

67、第十五节 将错就错

　　夜色愈浓。

　　杨文俊躺在榻上，听得屋外窸窣的动静，醉道人赠他的笛子竟不免随之震颤。他紧紧攥着笛子，提起警觉，外头又没了声响。

　　翌日清晨开门时，外头蜷缩着一个身影。这身衣裳依然眼熟，他难免有些抗拒，还以为昨夜是她在作祟：“蒋姑娘，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蒋俏桐似乎克制不住地在颤抖，听到杨文俊的声音后，她怯怯地微抬眼皮，以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呢喃着：“杨大哥……”

　　此时药效已过，她也恢复了本来的相貌。杨文俊见她衣衫单薄便进了屋将她的外襦拿来给她披上：“闹了一夜，你也该想明白了吧。”

　　她一听忙站了起来，却因下蹲时间太久而晕眩，差点跌倒。杨文俊不忍，伸手相扶。她心中酸楚，不免落下泪来：“杨大哥……我……我……”

　　见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杨文俊还当她痴缠于昨夜的事，这便后退一步与她保持着距离：“蒋姑娘，我想昨夜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对你绝无……”

　　“不是！不是！”她打断了他的话，身子摇晃之间外襦再次掉落，竟露出身上数块淤青。在她下蹲时，这些淤青被发丝遮掩，如今意外显露，简直触目惊心。

　　“你，这是怎么了？”

　　蒋俏桐双手抱臂，泪已入雨下：“昨夜……昨夜我从这儿离开之后，被人……被人……”她拼命摇着头，简直无法相信这样残忍的伤害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她伸手拉住杨文俊的袖口，苦苦哀求：“杨大哥，杨大哥！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活不下去了，在这个世上我没有亲人，没有让我活下去的理由了。杨大哥！只有你，我只有你啊……”

　　他无法在这样的时刻拒绝她的求救，虽然昨夜发生的事并不是他的错。可她毕竟是在离开之后受到了伤害。是他昨夜冰冷的拒绝使她受伤，是他任由她在夜晚独自离开而受到二次伤害。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可面对蒋俏桐的眼泪，他却觉得自己要为她负责。

　　“杨大哥，我已没有任何要求了，我只恳求你可怜可怜我，将我带走吧！无论你去哪里，我都只想跟着你。若你不愿，我只有死！”

　　“是谁……”

　　“不要问了！你不要问了！”她却不愿回忆，“我不想再记得，我不记得了！”

　　“好，我答应你。先回屋换身衣服好吗？”

　　蒋俏桐死死拉着他的袖口：“你不要走。不要走。”

　　“我不走。我送你回去。”尽管心中仍有诸多疑虑，可她哭得歇斯底里，他也不忍开口多问。又有哪个女子会拿自己的清白做赌注呢？蒋俏桐换了一身衣裳，又收拾了包裹，一刻不愿逗留，这便要同他一起离开张家寨。

　　可赵岚还不知所踪……杨文俊看着失魂落魄的蒋俏桐，只能带她先行离开。走之前，他也不再隐瞒，对蒋俏桐坦诚相告。可蒋俏桐的确不知道万物之灵，更不知道它会藏在何处。杨文俊只得用醉道人教授的方法，运法力搜寻。可他搜寻许久，竟毫无音讯。万物之灵根本不在寨子里。

　　“杨大哥，怎么了？”

　　杨文俊也是困惑，若万物之灵不在寨子里，那天徽魔女来这儿又是为何？他不想给蒋俏桐增添烦忧，故作轻松：“没事。我们继续去找吧！”

　　“好！”听他说的是“我们”，蒋俏桐心里一阵欢愉，才想着要继续保持凄苦，惹他同情，脑中忽的又一片混沌。“我们不再等等岚儿姑娘了吗？”

　　杨文俊朝她望去，见她低垂着眉眼，失了往日的神采，他的心中也不是滋味，决定先安慰她：“岚儿恐怕已经离开了，我们边走边寻吧！”

　　“你要找的万物之灵，会不会在她身上？”

　　若不是她提及，他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如今却不得不思量。万物之灵和赵岚一起没了音讯，那会不会就在她身上呢？可她又怎么会得到万物之灵？是因为那老婆婆吗？天徽魔女指明要来槐树林，而那老婆婆又是槐树精。老婆婆拼死保护赵岚，没准就因为她将万物之灵给了赵岚？

　　见他沉默不语，蒋俏桐的眼底窜起一股奇异的火焰：“杨大哥？我们再去槐树林看看？”

　　杨文俊正犹豫不决，却觉得眼前的蒋俏桐有些古怪，这双勾人心魄的眸子……他的心跳加快，怀中的笛子都似乎震颤起来：“蒋姑娘？”

　　蒋俏桐眼底的光芒一下散去，她的面容迅速黯然：“若是没别的事，那我们便走吧。”

　　杨文俊朝她打量了许久，也再没发现异样。而怀中的笛子也没有动静，难道刚才都是自己多心？还是……“走吧。”他不想回槐树林，万物之灵已不在，赵岚也不在。

　　对于他们的离开，张狂也没有阻拦。蒋俏桐毕竟与他作伴多年，又是寨子的三当家，她要走，张狂还是不免要交待几句，杨文俊就识趣地先走开了。望着杨文俊的背影，张狂轻声笑道：“不错啊，这便将他拿下了？”

　　蒋俏桐朝侧边让开一步，与他保持着距离：“托大当家的福，一切顺利。”

　　他并不明白为何蒋俏桐忽然与他生分，还当她要洗心革面为杨文俊恪守妇道，心里也难免不屑，认定她与昨夜那个热情主动的绝色美人简直无法相提并论。寒暄了几句，这些年的情分也算有了终结。看着蒋俏桐匆匆追上杨文俊的步伐，张狂难免感慨：“可惜啊可惜，昨夜那小娘子究竟是谁呢？”

　　“杨大哥！”蒋俏桐赶了上来，因步伐太急而粗粗地喘着气。

　　“我们走吧。”杨文俊再回首朝张家寨望了一眼，总有与赵岚渐行渐远的预感。这种感觉缠绕着他，对蒋俏桐的愧疚缠绕着他，使他看不清前路。该去哪儿呢？醉道人带着江颜去找药仙了，那孩子体弱，情况不太好。前段时间听闻灵山宫的寒月姑娘在临川找到了药仙，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去良州吧。”蒋俏桐先开了口，“我一直想去那里看看。”

　　杨文俊没有反对，当初与赵岚就约定了在良州重聚。如今她会不会就回良州了呢？赤日同盟的人都在太东海争夺魔族灵珠，良州城里也不复往日喧闹。他跟着醉道人，却像是身处漩涡之外。醉道人没有命他前去太东海，反倒命他先找万物之灵。至于万物之灵究竟有何用，醉道人也不明说。

　　“大师兄？”

　　听到这样的称呼，杨文俊一下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竟在客栈里瞧见了同门师妹宁茵茵和薛淀兰。他又举目四望，似乎在寻找什么。这时，她二人已走近了，薛淀兰先看穿了他的心思：“别找啦，师父她没有来！”

　　他稍稍放心，若是徐凤娘在，他就更别。想去赵岚重聚了。

　　“杨大哥，她们是谁？”蒋俏桐略过薛淀兰，眼神落在了宁茵茵身上。

　　“她又是谁？”薛淀兰朝蒋俏桐打量着，对“杨大哥”这样的称谓没有好感。

　　“一位朋友。”杨文俊介绍着，又朝蒋俏桐说道，“之前怕是没有机会向你说明，我是沧山派弟子，她们都是我的师妹。”

　　“原来是两位师妹。”蒋俏桐微微昂起头，依旧盯死了宁茵茵。以女人的直觉，宁茵茵看向杨文俊的眼神太深情，而她偏偏又生得太美，令蒋俏桐不得不忌惮。

　　薛淀兰对她的口吻愈发厌恶，这便拉过宁茵茵朝杨文俊解释道：“大师兄，师父病重，召你速速回去呢！”

　　“师父病重？”杨文俊一直在逃避她，可听闻她病重，依旧不能不顾。

　　“是真的病重还是编个借口想骗杨大哥回去？”蒋俏桐一步上前与杨文俊并肩。

　　“蒋姑娘，”在薛淀兰开口之前，杨文俊先来调解，“无论如何，师父召我，我都必须回去。”

　　蒋俏桐听他口气强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嘟囔道：“那我一起去。”

　　“一起？你为何要同我们一起去？”薛淀兰几乎要嚷起来，“大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茵茵的事吧？”

　　宁茵茵一直立在旁边，听到薛淀兰口不择言，她羞得面红耳赤：“淀兰，莫要胡说！”她拉着薛淀兰的衣袖，朝她示意，可薛淀兰依旧义愤难平地与蒋俏桐对视着。

　　“都别说了。沧山距良州路途遥远，事不宜迟，我们该早些出发！”

　　宁茵茵忙应和道：“是啊，师父的病不容拖延。”

　　“她怎会忽然病重的？”

　　宁茵茵叹了一声：“说来话长……”

　　“还不都是因为那齐王！”薛淀兰说着，又被宁茵茵使眼色劝阻，忙闭口不言。

　　“齐王？”杨文俊对他的印象停留在烟雨楼的后院。那时，他对徐凤娘亲昵的神态已令杨文俊不适。如今徐凤娘留他在沧山，却又病重，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已一刻不能再等，当即决定出发，甚至没来得及歇息。沧山的事务紧急，万物之灵和赵岚，都只能先放下了。

　　而他在良州的确等不到赵岚。昨日她遁地逃走，在槐树林地下的根须之间，独自忍受着体内狂乱的气流，胸膛里透露出的光芒忽明忽暗，她也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身边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自己，她的身体里蕴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而她正在苦苦适应它的存在。她多想告诉老婆婆，她不要什么万物之灵了。这什么神族灵珠对她而言毫无用处，反而还令她痛苦万分。可是老婆婆不在了。对万物之灵的存在，她也无能为力。

　　直到夜深时，一直狂窜不安的力量才渐渐平息，她已累到虚脱。再撑不住，重新回到地面，倒不在张家寨里。在朦胧的夜色之下，她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尽管身体已经筋疲力尽，头脑却还努力保持着清醒，她无法像往日那样倒头就睡。

　　远处似乎有隐约的火光，循着光芒，她提着一口气，一直朝前走。终于在小路的尽头瞧见了这个小院。

　　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惧怕的了。她没有犹豫，上前问道：“有人吗？”

　　屋里的灯火一闪，没有人回应。

　　她的眼皮却一下变得很沉，还想再走两步，腿脚已不听使唤了：“借、借宿……”

　　她昏倒之后，身边升腾起一股黑烟，黑烟之中出现人影。那人跪着朝屋内回话：“魔君，该怎么处置她？”

　　“带进来。”魔宫的夔刹魔君，向来神秘。他的这个小院更是常人无法靠近的，都说花爵公子设结界的功夫高，而那不过是他所传授的十之一二。

　　外头这人是夔刹魔君的侍者煞风，对于魔君的吩咐，他从不多问。将赵岚抱入屋内，他恭敬地立在一旁等候。

　　借着烛光，魔君颇为好奇地审视着赵岚，她几乎没有法力，又怎能突破他的结界，并且一路寻到这里来呢？他虽是魔宫圣主的义子，却极少离开魔宫。除了魔宫中人，他更没有与外人接触过。

　　眼前这女子却是鲜活的，即使在昏睡，她的呼吸也搅动着他的心弦。她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闪光，她的身上有太多秘密，不，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迷。

　　“魔君，与魔女约定的时辰快要到了。”

　　万物之灵将出现在张家寨，醉道人能感知，魔宫圣主也能。这次遣他来与天徽魔女携手，他们对万物之灵势在必得，更放出药仙的消息引开了醉道人。只是万物之灵隐藏得太好，他们无法确认方位。天徽魔女决定先入寨子打探，而他就在外头等候。今夜与她相见，便是要商量下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