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爱》渔安知

2、第一颗糖

　　舒白拐了个弯行在大街上，有片刻的迟疑。这会时候已不早，只差几分钟就要到十一点。从这里赶回公司，也只能吃午饭上下午的班。

　　她想了想，虽然这个点吃午饭又早了些，但横竖都要吃，不若就在这随便买点。她抿抿嘴，转动眼眸环顾四周，望见对街巷口摆着的小吃摊点。

　　在一溜儿的小吃摊位边，舒白买了份煎饼果子权作今儿份的午餐。她提着食物慢吞吞的走，眼睛四下搜寻着，想找个地坐上一会，歇一歇吃了再走。

　　又拐了个弯，她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市民活动广场，临近中午在此逗留的人不多，她选了树荫下一张空着的长条木椅坐下。人坐下了，看看手边的食物却是还不太想吃。她坐着发呆，脑子里不期然浮现出刚才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男人面庞。

　　人的思维很奇怪，常常不讲道理。有时候，愈是刻意回避某些人，某些事。愈是想要淡忘，不去回想。反而愈是事与愿违。有些人，有些事往往于不经意间就蹦上脑际，不由自主让人无从躲避。

　　舒白想着那张脸，这是她在这座城市第二次见到他。她没有想过还会再见到他。心念波动，她不自觉抿紧了唇，垂头，敛下眉眼，想起在这座城她与他第一次的遇见。

　　那是年前的一个冬日，时逢大寒节气。整座城白雪皑皑，积雪深厚，一片冰天雪地。她跟着Daisy——她的直属上司，去给客户看现场。事情结束后，Daisy因另外有约，让她自行回去。

　　那一日，她沿着城内这条全国知名的河滩，前往最近的地铁站。没曾想，她琢磨着今天看现场遇到的问题，想得太过投入，走岔了道。待她回神，意识到走错路时，一个男人的背影映入她眼帘。全无预期。

　　男人很高，背对着她立在河边。此时正似做热身运动一般，悠悠然不紧不慢的舒展着身体，那从容放松的姿态瞧起来很是惬意。

　　她定定的望着那身影，挪不开眼。

　　那是一副相当漂亮的身体，有着常年健身所特有的健美。浅蜜色的肌肤，宽肩窄臀，一双大长腿瞅着笔挺有力格外惹眼。而那一身极具美感的肌肉线条，不特别壮硕，却强劲结实充满了雄性的力量感。毫无疑问，这个男人有着勃发的男子气，他的身材很有看头。

　　但令舒白目不转睛，若花痴般直愣愣的盯着他看，却并非是缘于他这副不输T台模特的好身材。以及便是没有看到他的脸，端这背影已让人感觉养眼魅＆惑的男色。

　　她忍不住盯着他看是因为这个男人，此刻，在这天寒地冻的大冷天里，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中，全身几近赤＆裸……

　　除了头上戴了泳帽，就只有一条三角泳裤，堪堪裹住他挺翘的臀。瞧他这样儿，她猜他大概是要冬泳。不是没听闻过冬泳，但在生活中，见到人这副冬泳的形象于她还是头一遭。

　　亲眼见了，舒白才体会到有些事这听说的，与眼见的感受可是太不一样了。尤其，她穿的厚厚的棉衣，全副武装。手套帽子棉裤棉靴一个不落，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严实。然就这样，行在室外她仍觉得冷。寒风一吹就抖抖索索，透心的凉。

　　是以，她见到男人这副模样，给她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她甚至感到不可思议。事实上，她只这么看着他，都觉得冰冰凉，冻得慌。对素来畏寒的她来说，这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简直匪夷所思。

　　她怔怔的望着他泰然自若的身影，看他好整以暇富有节奏的转动头颈肩，看他猎豹一般灵活的躬身屈膝，拉伸肌肉。心里感叹，人和人之间差别可真大！她又是稀奇，又不觉有些羡慕。

　　她看得出神，也想得出神。直到那男人转过身来，对上她的脸。与男人视线相接，她晃了晃眼，暗地心惊。有那么一刻，她表情呆滞。

　　男人有非常好看的脸，帅酷有型，俊朗而英气。这张很有男人味的脸孔，完全称得起他出挑的好身材。

　　起初，他冷冷的看她，面无表情。下一秒，他突地扯了扯唇，却是笑了。笑容讥诮，带着些轻视与厌烦，带着抹了然与讽意。

　　舒白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淡着脸垂下头，一语不发折身离开。就在她转身的当口，她听到“扑通”一声响，男人跳下了河。

　　……

　　“周淮。”她捏着煎饼果子，神情木愣透着冷漠。

　　他有没有认出她？呆了一会后，她突然想到。

　　这个念头令她立时蹙起了眉尖，只顷刻间又松开。

　　她在思虑什么呢？早无所谓了，不是吗？

　　他认得出还是认不出，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本就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

　　那么，原来他现在是做了警＆察？她想着他那不怒自威的气势，想着他倨傲又犀利的眼神。只是他家里竟然会舍得他做这样危险的职业？那么样的一个大少爷呢！身娇肉贵的。

　　可他做警＆察？

　　舒白咬了口煎饼，唇角微勾亦然笑了。笑得一如那天在河边，她在他脸上看到的笑容一样，讥诮而讽刺。带着轻视还有厌烦。

　　※

　　周淮不是警＆察。

　　今天其实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上警局的一天。

　　这个事说来他也只能摊手表示无奈。他是本城一家连锁健身会所的老板。他来这里是因为他的一位V I P金卡客户被害了。

　　本来他开健身会所，与他的客户被害，这中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联。事情坏就坏在这位被害的女客户，是他的追求者。更准确些说，是他最为狂热的追求者。

　　狂热到即使他明白的表明态度，果断又坚决的拒绝她的示爱。却依然故我，非但没有退却收敛，反而越挫越勇，执意纠缠不肯罢休。

　　而他被叫到警局，正是由于被害人李怡蓉生前所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收件人是他……

　　即便他并未收到消息，因他早已不胜其扰，拉黑了她。当然警方找他问话，不单只为了这一条消息。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是李怡蓉生前最为关注的人，所以警方需要找他谈话，了解更多被害人信息，以期得到些破案线索。

　　实际上，这已经是他为这个案子第二次来到警局。这一次，问话结束得很快。警方就一两个细节问题，与他进行了确认和沟通。

　　出了警局，周淮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车里，打开车窗，掏出一支烟点上，咬在嘴里吸一口，再慢悠悠吐出个烟圈。接着他懒懒的靠向椅背，若有所思的盯着前方，捏住烟有一搭没一搭的吸着。

　　他在想之前自警局门口碰到的那个女孩。

　　令他自己也感到诧异的是，对她，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才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在雪地里看着他发呆的姑娘。明明不是多惊艳的面庞，很平淡的一张脸，不难看可也说不上有多么好看。很年轻，亦很寻常。但他偏偏就记住了这一张脸。记得远比他自以为的还要清晰。

　　转念再一寻思，周淮咬着烟突然很想笑。记得她好像也算不得稀奇，毕竟她是那样一个奇特的姑娘，奇特到古里古怪，难免令人印象深刻。

　　瘦骨伶仃的小个头，却喜欢穿大袍子状的衣服。两次见她，都觉得她的人好像被套在口袋里。轻飘飘，似风一吹便能飞起来的样子。一头直发披肩，清水脸盘不施脂粉面色苍白。一双唇同她的脸色一样，淡得不见血气。就他来看，这姑娘大概有贫血的毛病。估摸着还挺严重。

　　而令他印象最深的却是她的眼睛。不大不小的一双眼，浅浅的双眼皮。可是又黑又亮，黑亮得晶莹清透，若猫眼般干净澄澈。

　　细细想来，这样的一双眼，其实十分的漂亮。或者说，她本来有着一双很有吸引力的眼睛。如果她的表情不要那么冷清，如果她的眼神能灵动俏皮起来，如果她的人能活泼一些，如果她的脸上能有点笑容。就象她这个年龄段的青春女孩常见的那样，爱闹爱笑充满活力。

　　可是这样的一双眼，长在她脸上，衬着她苍白的面色，搭着她清冷寡淡到木讷呆板的神情。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周淮想着初见她的那一日，她套着个棉被式的大棉袄，无声无息站在他背后，看他看得发呆。雪色下，白惨惨一张脸，那脸色真是异样的白。映得呆怔中的黑漆眸子，墨光沉沉。乍一看，没得鬼气森森，象个不知来路的小女鬼。

　　私下里，他得承认，当时他冷不防的被惊了一下……

　　多少年没被吓到过了，他一向胆大。难得她给他添了笔小小受惊的记忆。

　　除却这些，她能给他留下如此深的印象，却是缘于她对他的态度。周淮重重吸一口烟，眯起了眼。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他自认在洞悉人情上面，知觉还算敏锐。这姑娘似乎挺不待见他的。并不是他自恋，认为自己人见人爱。他没那么无聊。

　　只是要怎么说呢？这姑娘给他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说不上来。起先，在河边见到她那次，他初始是以为她同那些向他示好，表达恋慕之情的女子一样，为他外表所迷。

　　老实说，对此，他很反感。并且是立即便看低了她。可是很快在她安静的离去之后，他便回过味来，发现自己可能自作多情，理解错误。

　　当时她看着他，脸上并无迷恋之色。亦没有脸红，羞涩的情态。最后离开时，她表情漠然，甚而隐隐带着不耐。就象她今天对他所表现的一般。

　　不耐？为什么？

　　他们只是路遇，素昧平生，统共就见了两次。匆匆插肩的两次碰面而已，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其实这本也没什么，世间人情，各有姿态。什么样古怪性情的人都有。别人对他是个什么心情，他管不了，也没兴趣理会。

　　只诡异的是，他对这姑娘竟似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同样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今天见到她，他对这种感觉更加确定。尤其这姑娘垂着头的模样，他似是在哪里见过。可搜遍记忆库，并没有找到对应项。他完全想不起来。

　　真是见鬼了！

　　周淮拧了眉，掐了烟扔进烟灰缸里。深邃的眼睛里有显见的疑惑。

　　今天会在警局遇见她，他很意外。她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周淮浓眉紧蹙，表情深思。蓦地又笑了笑，感觉荒谬！他真是想多了！麻烦不麻烦的，同他有什么关系呢？说到底，不过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而已。至于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鬼知道是怎么了！

　　他咧咧嘴，惯性的舔了舔牙，关上车窗，一踩油门，发动车子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