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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2话 ...

  •   林寂在下沉。
      她在空中看着那具叫作林寂的身体在平静的湖水里渐渐下沉。
      她不知道该惊慌还是该难过。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知道结果是什么,但她冷静地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求生。
      她知道那具身体跟自己的想法相同。
      她很想问问这两个自己,为何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已经看到那两个自己都看到了她,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会有三个自己……
      就在这时,门铃大作,林寂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墙上的钟表指向八点十分,阳光灿烂,阳台上的绿植焕发出生机,展现着宛如新雨后的生命力。
      白石已经走了。
      天光乍破之际,她亲自送他下楼,看着他踏着微芒远去。
      一夜畅谈并没有缩减他们之间的距离。这大大出乎林寂的意料,她一直觉得她和白石是命中注定要相遇的人,哪怕是初次见面,他们也会如旧雨重逢。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更像初次见面的相亲男女,礼貌温和又不失风趣,以最佳姿态迎接对方最苛刻的挑剔,用最宽阔的心包容对方微小的瑕疵。他们谈论自己,也谈论对方,他们互诉衷肠,也耐心聆听。大概在古人看来,他们是如此般配,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这不是林寂所追求的状态。
      在林寂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初次见面就会产生一种磁场,一眼定乾坤,有的人会相互吸引,意外合拍,有的人终其一生也难以同步调频。她与白石自然绝非后者,却离前者也相差十万八千里。他们游离在两极之间,情生意动,又客套疏离,像是没有CP感的演员在演绎一对情侣,虽然用心,却仍显刻意。
      林寂送他离开后,飞奔回家,从阳台望下去,天光将东方点染出鱼肚白,像有人从黑暗里撕裂一条缝隙,留给另一个世界的某种生物潜入。白石就迎着这个未知走去,带走了林寂的心,以及林寂的灵魂。林寂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怦——怦——怦——万籁俱寂里,这声音宛如鼓擂。
      门铃声再度响起,伴随着高亢的叫声:“林老师!”是许攸的声音。
      接着另一个声音道:“电话也打不通,不会出什么事吧?”语调温温柔柔,毫无疑问是程瑜。
      许攸道:“不会吧,昨天文老师应该待到很晚才对,不会给她出事的机会。”
      林寂环顾室内,凌乱的客厅像是被打劫过,但她也无心搭理了,拖着步子走过去开门。
      许攸道:“老师早。”转头对程瑜道:“我就说老师没事吧?歹徒不被老师为非作歹就该烧高香……了……”看到客厅,她目瞪口呆,只能说出“天哪”两个字来。
      程瑜不明所以,跟在她后面探头一看,忍不住惊呼:“天哪!真的出事了?老师,您没事吧?”飞快地抓起林寂的手,查看林寂受伤与否。
      “……”林寂尴尬地笑了笑,“我没事,就是……发了一通火。”
      “啊?”许攸和程瑜一脸迷茫。
      林寂不再搭理这个问题,径直去厨房煮咖啡,吩咐二人:“许攸,你打电话叫阿姨上午过来打扫一下客厅。程瑜,你让文棋转告我哥,我需要一部新手机。”
      许攸和程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决定到底应该由谁继续提问。眼神交流一番后,程瑜败下阵来,只得开口:“老师,您真的没事吗?”你最近都跟嗑了药似的呢……
      林寂回头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对她是不是傻子提出质疑:“当然。你了解我,还是我了解我?我要叫个豆乳盒子,你们吃什么?”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被摔了,“程瑜,你帮我点。”
      “啊,好。”
      事情就这么被揭过了,程瑜和许攸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不甘了。她们两个根本应付不了想一出是一出的林寂。

      这一天林寂的工作效率极高,只花了五个小时就完成了一天的工作量,然后就开始坐立难安。她东摸摸西摸摸,浇浇花,剪剪枝,然后突然说:“我得养只猫。”于是便开始查找宠物店信息,但不过二十分钟,她就扔掉鼠标,想起什么似的,火急火燎地围围巾、穿外套、戴帽子。
      许攸听到声音,跑出来察看:“老师,您这是……”
      林寂正在玄关处换鞋子,愣了一下,道:“啊——我有个重要问题要去问一下,你们完成后走就行了,不用等我,回头我自己修改。”
      她一分钟都等不了了,言罢一阵风一般刮走了。
      她行色匆匆,脑子里全是白石的音容笑貌。
      他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畔,她知道那不是真的,但她真的听到了。
      他说他想见她,他就来了。
      他说他有个新交的女朋友,跟他一样混迹于古风圈,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有才华,有灵气。
      他说他想去北海道看雪,去冰岛看极光,去西伯利亚看原始森林。他没有说要跟谁去,想跟谁去,她却在每一句话里加上了“想和你”。
      他说他也喜欢宫泽贤治的《不畏风雨》,也想成为这样的人,一个更好的人。
      他说明知道不应该,却控制不住想见她。
      ……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却应该早就随着天光乍破尘封进黑夜里,绝不该现在还回响不断。
      她越想清醒,那些声音越发阴魂不散,渐渐地,一句句混杂在一起,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将她整个人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声音里。
      “够了!够了!”坐在地铁里时,林寂忽然捂住耳朵,大吼大叫,“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地铁里人不多,她这一声仿若平地惊起一声雷,几个车厢的人都纷纷转头望过来。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良久,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想见你,我就来了。”
      林寂失笑,眼泪却大颗大颗滚落。
      换乘上公交车,路过同样的地方,林寂从茫茫人海里一眼就看到了白石……以及他的女朋友。他们正有说有笑并肩而行,像所有美好结局的故事那般,在故事最后漫步进结局和另一个开始。
      然而,与白石心有灵犀的人是林寂。白石感觉到林寂的存在,转头望过来,与林寂的目光相撞,那里面饱含着强烈的灼热,一丝一缕都是对她的渴望。
      林寂霍然起立,几乎就要当场叫停公交车冲下去。
      然而,也就在那一刻,她看到那个女孩的手轻轻挽上了白石的胳膊,女孩仅用一个习以为常的动作就在林寂和白石之间上了一道锁。林寂自嘲地笑了笑,颓然坐了回去。
      她看着那对金童玉女渐渐从视线里退去,是难过、是无奈或是什么从心底缓缓漫上来,把她心中高地上沐浴着阳光、吹拂着微风的向日葵花田吞噬,顿时乌云蔽日,寂若死灰,空洞成渊。
      她突然想见一个人,迫切地、急切地、拼命地,想见他。
      公交车行驶得太慢,她急得不停地敲着手指,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飞奔而去。
      她需要他,需要他温和的语调,需要他温柔的目光,需要他认真聆听。
      她想把她现在的心情告诉他,也想听他对她说“并不是非白石不可,不是吗”。
      不不不,他说什么都可以,她只是想……
      想在这一刻得到他冷静的安抚。
      林寂突然想给时桥南打电话,摸遍口袋并没有找到手机,这才恍然记起手机已经被她摔了。
      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任性。
      直到看到莱恩医院出现在视线里,她焦灼的心才终于等来南风过境。

      然而,时桥南并不在。
      林寂走进大厅,正好遇到李曦。见到她,李曦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今天并非林寂就诊的日子,何况时桥南现在并不在医院。她将这一事实告知林寂,有些不放心地问:“你脸色不太对,是有什么……状况吗?”
      李曦说得十分委婉,林寂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对于精神病院的医护人员而言,精神病人出现突发状况想必已经司空见惯,李曦的神色有些警惕,目光不自觉地向周边扫了扫,看来是在搜寻就近的医护安保人员。林寂觉得有些好笑,却没有心情给她解释,淡淡地道:“我只是想见时医生,我有问题找他。”
      “时医生真不在。”李曦柔声道,希望尽量安抚住林寂,“他今天义诊,四点钟结束,如果你没有什么急事可以留下来等他,我带你上去……”
      她话没说完,突然警铃大作,广播里传来急促的召唤声:“请江箬、黎简昀两位医生尽快赶往B109病房。请江箬、黎简昀两位医生尽快赶往B109病房……”
      李曦脸色瞬变:“B109?那不是……”她忽然意识到林寂在场,迅速捂住嘴住了口。
      “发生什么事了”林寂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脱口询问。
      李曦急匆匆地道:“我先带你上去吧?我得赶去看看,这是时医生的病人。”
      听到“时医生”三个字,林寂差点提出也要跟去,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时间里,她的大脑理解了李曦的话,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据林寂所知,莱恩医院一共有四位医生、八位实习医生,其中言聆风已经移居法国,而实习医生基本不能独自应对重要案件。一个病人,却需要紧急召唤两位医生,看来的确问题不小。她环顾四周,看到大厅落地窗前两个护士正陪着五个病人玩游戏,便道:“你去吧,我去那边看看他们在玩什么。”
      “可是……”李曦不放心把林寂这个精神病人放在一群精神病人之中,这简直是把一匹小狼放在一群野狼中间,但她没敢说出来。
      林寂看到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反而马上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她笑了笑:“我不会咬人的,我也没带刀,不会乱砍人。我现在很冷静,我知道我为什么而来,我会在那边等时医生回来。你快去吧,不要耽误你的事情。”
      “好……”李曦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放弃了,匆匆离去。
      林寂看着她消失在视线里,有些感慨,又有些难过。连一个没说过几次话的人都会关心她,然而真正应该关心她的人从来不会这么贴心,白石也好,母亲也好。想到母亲,林寂心中一阵烦躁。
      春节期间,她与母亲基本相安无事。说“基本”是因为这次天伦之乐起初十分完美,但就在即将圆满结束之际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在林寂和林树离家前一天晚上,母亲说到次日兄妹二人的行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进而就说到了林寂在新的一年里又增长了一岁却仍是孤家寡人,相反,她的同龄人、母亲那些摸得着摸不着的亲戚朋友家的孩子,以及林寂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同学,只要母亲认识的大部分都已经结婚生子,与人说起儿女婚事,母亲感到脸上无光。
      不,不是的,母亲的原话说:“每当说起你,就让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我没脸见人。”
      空气一下凝固了。林树默默地放下了马克杯,看向林寂。林寂头也没转,好像没听到一般,目光死死地盯在电视屏幕上。但林树还是看到她眼睛里渐渐泛起光,然后她突然笑了一声,道:“生而为你的女儿,很抱歉啊。”
      她原本有一大堆道理要说给母亲听:她不想找一个合适的人过一种安稳的生活,她不想要这样程式化的人生;她对爱情和婚姻的要求很简单也很高,她只想要唯一的那个人,除此之外不作他想;她已经做好一个人过一生的准备,以一生来博弈。她以前以为母亲对自己的催促和唠叨,都是出自对她的不放心和关怀,哪怕此前的争吵母亲话赶话说过类似的气话,她都不以为然,直到那一刻,当母亲那句或许无心却冷静异常的话出口,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冷了,她没了任何与她争吵的动力,她对母亲的心死掉了。
      她若无其事地把遥控器给林树:“你要看什么自己调,我先去睡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她靠在门上,双腿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慢慢地顺着门滑了下去。她坐在门后,压抑着自己,无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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