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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8话 ...

  •   离开时桥南家后,关铎在回家的路上赶上了堵车。百无聊赖之际,他意外地发现旁边白色哈弗H6的司机正是那位高冷小姐姐。
      简直天赐良机啊!关铎惊喜交加,正准备跟小姐姐打招呼,车流却动了,小姐姐启动车子开走了。关铎有些不甘心,便强硬地插队到了小姐姐车后,一路跟着小姐姐,却被小姐姐误以为是歹徒而将他送到了派出所,这自然又是另外一番遭遇。
      此事暂且按下不提,且说时桥南送走关铎,回来把剩下的茶喝干,然后发现手机里多了一堆未读信息。
      杨希雨的母亲再度询问他是否还来得及更改鉴定。她已经不再像前几次那样焦躁,杨希雨的案子下周一开庭审理,想必随着庭审临近,一次次碰壁后,她终于知道此事无法更改。
      时桥南理解她,又不能理解她。为母之心,天可怜见。可杨希雨的情况对于他这个年龄而言已是相当严重,如果再不及时进行干预,这个孩子恐怕就要毁了。何况鉴定报告早已经递交上去,任何人都已无力回天。
      任语初发来消息问他下周末有没有空。上次她冒昧登门之后,两人几乎没有再说过话,时桥南揣测着她到底又有什么事……却毫无头绪。他想起那天的谈话,不知该感谢她还是该怨恨她。
      最后是林寂的消息。
      “今天跟妈妈通了电话,她说一个远房姐姐也在上海,她拜托了姐姐给我介绍男朋友,问我明天能不能去见见。我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她就又八卦地打听这个打听那个,得知他是新疆人,觉得离家太远,十分不情愿。真是有意思,要么嫌弃我不肯谈恋爱,要么嫌弃不合她心意,到底是她谈恋爱还是我啊?我不想理她,觉得她对我的关心也那么伪善。
      “白石就在旁边,他听着我跟妈妈的电话,说我们私奔吧。
      “我想起来我上次做的梦,你还记得吗?我梦到白石要回新疆当大学教授,我说刀山火海、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只要你也一样喜欢我,然后……我就瞒着老妈跟他私奔了……到现在我都没搞懂为什么是私奔。大概我从一开始就意识到我们的故事是窃取了别人的时间而成的。
      “我觉得对不起张可人,我把这些告诉白石,他的脸色很不好,虽然没有责怪我、没有跟我争吵,只是迅速拿上自己的东西告辞了,但当我独自被留在他关闭的那扇门后时,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不爽。可是为什么是他生气,难道该生气的人不是我吗?为什么?
      “白石刚走,张可人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告诉白石,他的狗病了。你看,她都知道,好像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在做什么她都知道……真的是人在做,天在看。”
      时桥南一字一字读着林寂的消息,好像林寂就坐在对面,正用她特有的柔软嗓音倾诉,她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而迷离,有着孩子气的不解和茫然。是不是每一个漫画家都这样精分?
      胸腔里卷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波涛,将所有理智沉沉地拍死在沙滩上。当时桥南回过神来,他已经在输入框里写下了长长的一段话。
      “你一开始不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吗,有什么好抱怨的?既然那么痛苦,为什么还要为难自己、为难别人?你觉得自己委屈,是吗?可你不就是一个‘小三’吗?无论多少人理解你,无论你原谅自己多少次,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是一个第三者,你在破坏别人的感情,你窃取了另一个女孩的幸福,只为了你所谓的真爱!既然已经做了,为什么还非要别人给你立牌坊?你可以选择放弃,从此不再背负道德的枷锁,否则你就放弃自以为是的三观,好好当你的坏人,可以吗?”
      这不仅仅是恨铁不成钢。
      就在点击“发送”的前一秒,时桥南看着自己写着的话,感觉不可思议。这绝非他惯有的语气和态度,不管是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精神疾病医生,他都不会如此。他按着删除键,一字一字删掉内心的波澜,直到输入框里徒留孤零零的光杆司令在闪动,他才有气无力地闭上眼,仿佛经历了一场战争。

      作为国内第一个立案的十四岁以下嫌疑人故意杀人案,杨希雨的案子从一开始曝出将提起诉讼就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和瞩目。市人民检察院甚至破例为其一些手续开启绿色直通车,作为重点案件审理。而在确认庭审日后,杨希雨被检控方怀疑患有精神分裂症,对是否应该对其进行精神状况司法鉴定也曾引起轩然大波。
      这一切都让这个案子成为年度案件。
      虽然因嫌疑人未成年而采取非公开审判,但一大早,记者们还是围在法院外等候第一手消息。
      当然,鉴于杨希雨本人的特殊情况,他并不会出现在法庭上。庭审期间,他在母亲的陪伴下待在检察院的一间办公室里,通过视频直播观看整个庭审过程,其间也会不露面地接受问询。自始至终,时桥南除了出庭做证以外,都在隔壁房间陪伴他。
      离庭审还有十五分钟,时桥南走进杨希雨的房间。杨希雨上个月刚满十四岁,一张小脸仍显童稚,只是眉宇间有着同龄人少有的阴郁。他环顾整个室内,好奇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他知道今天是改变他命运的一天,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日子。时桥南走过去,坐在他斜对面,有些心疼这个被父母耽误的孩子。
      多次接触下来,杨希雨对这位温和又能充分理解他的叔叔颇有好感,他对时桥南露出浅浅的笑意,迫切地问:“我会被判死刑吗?”
      时桥南是精神病学与心理学兼修的,从进入麦克莱恩医院开始就接触了不少因亲人或朋友去世而产生心理问题的孩子,他们无一不对死亡这件事情刨根问底。死亡是人类始终难以勘破的一个神秘主题,我们探求,却无从得出结论,毕竟见到过死亡本身的人都没有机会将实验数据记录下来。在这么久的接触中,杨希雨从来没有问过这件事情里他自己会怎么样——他不问,时桥南也不好主动提及——现在他终于问出了时桥南最想跟他探讨的问题。
      时桥南反问:“你知道死刑是怎么回事吗?”
      杨希雨低头想了想:“就是陈松陵、唐徵熙去的地方。我们说过他们的事情,我记得。”
      “你觉得他们是被判了死刑?”
      “是,是星王将他们判了死刑。”
      时桥南对杨希雨笑了笑,不置一词。他告诉杨希雨自己要出去跟他母亲说点事情,便先一步走出房间。
      走廊上,春天的风已经暖意熏人,而在这座建筑里的人,没有一个有心情欣赏。凡是走进此地的,无非被红尘俗事缠身,哪有精力和心神去左顾右盼。
      杨太太跟杨希雨低声交代几句,谁知杨希雨忽然抬头看着时桥南,道:“你们要说的事情是关于我的吧?能在我面前说吗?我也想知道。”
      时桥南对这孩子多了几分欣赏,他点点头回到房间,对杨希雨道:“你妈妈曾经拜托我将你的精神司法鉴定确诊为否,我此前拒绝过她,现在也不得不让她失望。如果是否,那么你将会被送去少年教养所,表现好的话很快就能回家;而如果是是,那么你将被收进精神病院,接受专门的精神治疗,什么时候能回家没有人知道,如果状况理想的话,可能过两年你就可以回家了,但如果状况不理想,我不敢说你是否要在里面住一辈子……”
      杨太太闻言掩住嘴,未语泪先流。
      杨希雨反倒更镇定,他瞪大眼睛认真听着时桥南的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去了医院,我会怎么样?”
      “你会接受正规的治疗。”
      “他们会离开吗?”
      “会。”时桥南点点头,“总有一天会。”
      杨希雨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他握住母亲的手,认真地说:“妈妈,你看,叔叔说了,我会好起来的。”
      杨太太将儿子拥入怀里,泪如雨下。
      杨希雨闷闷的声音从母亲怀里传来:“你会等我回家的,对吗?”
      “嗯。”
      “我的那些漫画书,求你不要扔了,如果可以的话就给我送到医院里,好吗?”
      “好。”
      “如果很久都不能回家,我有一个愿望,妈妈,你能帮我实现吗?”

      当杨希雨的父亲回来时,母子二人仍然拥抱在一起。
      他看着面前这幅温馨的场景,一时有些哽咽,四十岁的男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从事发到现在三个多月,妻子不听从任何人的劝导,凭借一腔孤勇为儿子奔波,作为家中顶梁柱的丈夫和父亲,他只能跟在妻子身后追着她永不停留的步伐。他知道事情不该是这样进行的,但除了这样做,他又能做什么呢?
      然而,妻子将对现状的所有不满化作怒火喷向他,他成了没用的丈夫,成了冷漠无情的父亲。他无数次低下头求人帮忙,从不多言。
      他站在门口,看着妻子和儿子,忽然觉得时光倒流,回到了儿子小时候。那时候的儿子乖巧可爱,丝毫不像一只奓毛的小狮子;那时候公司尚不大,但足以让一家三口无忧无虑……仿佛后来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一个警官打断了他的梦。警官在杨先生身后敲了敲门,越过杨先生对时桥南道:“时医生,请您准备出庭。”
      时桥南点点头,站起身跟杨家一家三口暂别。擦身而过时,时桥南看清杨先生手里拎的购物袋,上面印着附近一家网红冰激凌店的logo。
      走出门时,他听到杨太太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杨先生说:“他们家买冰激凌的人太多了,我只好去了稍微远点的一家,结果那一家抹茶口味的卖完了,我只好又换了一家,终于凑齐了小希喜欢的五种口味,而且浇了加拿大原生枫糖浆。赶紧看一看,希望不要化掉了……”
      时桥南微微笑起来。
      他只是一个医生,这个案子的是非对错,他无心评判,他所能做的就是关心病人。当行凶者成为受害者,法律的公平与否并不重要,悲伤和灾难终将过去,那个人生被逼入绝境的少年能否重见蓝天才应该是人们关心的问题,至少是他最应该关心的问题。
      他为那死去的生命惋惜,更为被世俗的眼光所毁灭的灵魂痛心。
      他想起少年的愿望——他想见一个人,一个他在国内最欣赏的偶像。
      那个人有着穿越黑暗的笔触,好像可以洞悉别人的内心,把你内心不堪的部分掏出来,披上美丽的外衣展示在人前,然后一点点撕掉伪装,逼迫你用最原始的愿望做出选择。
      杨希雨就是在那个人的鼓励下才敢面对那些可怕的存在,才能坚持这么久,也是在那个人的启发下,不断地将脑海里的喧嚣落笔于纸上。
      那个人有一个时桥南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林寂。
      又是林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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