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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40话 ...

  •   “时医生?”
      看着门外的人,林寂一脸诧异。
      心里有种莫名的滋味,像是久别重逢,又像恍若隔世。
      那种感觉,就像旧友隔了很久很久再见面,久到仿佛是前世别离,今生也无法忘记。
      她心中的季节仿佛一下子就度过了梅雨季,晴空夏夜,星河璀璨,不远处有烟花腾空,砰的一声炸裂。
      是惊喜,又是尘埃落定。
      颤动的心一下子在过山车里安定下来,好像生活就该这般安稳。即便前方山呼海啸、巨浪滔天,她也可以安之若素。
      时桥南是“奉旨探监”。
      林树几天前约他喝酒,把商场劫持事件的视频拿给他看,并将其中的重重疑点罗列出来,最后总结:“我觉得林寂有哪里不对劲儿,你是医生,你去帮我看看她吧。”
      时桥南愣了片刻,随即缓缓垂下眼眸,端起杯子小口抿酒,许久才道:“她自己怎么说?”
      “她肯定不承认啊。”林树回答得理所当然,“不然我还用找你?肯定直接送她去医院了。”
      时桥南试着跟他解释:“这种情况吧,一般需要当事人主动求医,否则根本没用。她不承认,就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也就不会交代问题。”
      “你们不是擅长诱导招供吗?”
      “那叫引导。”时桥南纠正他。
      “无所谓。我觉得她是不是把当时的情况跟某些类似记忆混淆了,她给的信息没有一项是正确的。”
      时桥南不再言语。
      精神分裂症是一种很难彻底治愈的疾病。林寂的病好在只是单纯的性幻想,并不会给她的生活造成不便,但谁也无法保证,在受到外部刺激和伤害时,她的病情不会加重,产生其他症状。
      他的确有些不放心,但这种不放心被另一种强烈的情绪稳稳压制着,他心里空荡荡的,渐渐被烦躁和对林寂的排斥所占领。
      他纠结了数日,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
      他站在林寂家门口,看着一脸惊诧的林寂,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他一笑,林寂的眼睛就如湖水微澜,轻轻晃了晃,晃花了他的眼。随即,她也跟着笑起来。像一场花开等来了另一场花开,霎时姹紫嫣红开遍,淹没昔日的断井残垣。

      时桥南不问病、不问情,只关心林寂的伤势。
      林寂口中说着无碍,随手拽下领口给时桥南看,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迅速拉好衣领,开玩笑道:“鬼门关走了一遭,都快忘了人间的礼义廉耻了,大人不要见怪,我是良民。”
      林寂问时桥南喝什么。时桥南见她手不方便,便反客为主地问她要喝什么,他去准备。
      看着在厨房忙碌的时桥南,林寂忽然有种难以名状的委屈。和白石在一起,几乎一切都是她在操持。她负责叫外卖,她负责买早餐,她负责烧水煮茶,她负责煮咖啡……天知道她曾有多少次幻想有一天跟自己喜欢的人住在一起,太阳透窗进来时,她懒洋洋地睁开眼,他跪在床前喊着“小懒猫”,叫她起床吃饭。天气晴朗时,他们一起在厨房忙碌,她洗菜,他做饭;窗外下着雨时,他端来亲手泡的茶,给她讲道听途说来的小趣闻。每一种可能里,她都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那一个。
      奇怪的是,跟白石在一起,她需要那么独立,而此时此刻,她却找到了梦寐以求的感觉。
      对于林寂的这些小心思,时桥南自然不知。他边忙碌边看似随意地问:“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林寂回过神来时,时桥南已经将两杯咖啡端上来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似笑非笑。林寂的大脑一下子就断片了,她嗯了一声,语气充满疑问。
      时桥南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说:“一般来说,这种案件的亲历者都会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期,被害者需要的时间会更长,带来的状况也会更复杂一些。”
      这下林寂听懂了,她想了想,道:“这几天我睡得挺好的。”
      时桥南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在差点成为刀下鬼之后,她睡得挺好的?这反而更有问题吧?他试着跟林寂解释她应有的状态:“很多受害者在事后会噩梦连连,反复梦到事发当时的情况,梦到自己一直在逃亡,甚至失眠,长期处于焦虑状态,或者干脆否认事故的发生,这都是正常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这样没事人儿一样,反而不正常?”
      时桥南轻轻闭眼点头。
      “那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证明我并没有创伤?”她抓住了时桥南话里的漏洞,接着道,“你也说了,那是一般情况,‘很多受害者’会留下心理阴影,那就是并非全部,为什么我就不能是那个很多之外的那部分人呢?”
      林寂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反驳有理有据,看似毫无破绽,时桥南却敏锐地意识到这正是林寂的问题所在,她在抗拒这次受伤的反面评价,她需要的……竟然是赞同和认可?时桥南垂下眼帘,细细揣摩其中隐意。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说得有道理,是我偏颇了。但也请你谅解,我受你哥哥委托来看你,总要确认你真的没事。”
      “真的。”林寂重重地点头,好像生怕时桥南不相信,“我这几天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宁,吃得香,睡得好,就连做梦都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时桥南刚想开口,便看到林寂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他便闭了嘴,耐心地等她说下去。
      林寂一脸疑惑:“就是梦里的人总是在最后跟我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话?”
      林寂却不肯再说下去。
      此后的时间里,林寂就那样长久地沉默着,拒绝再开口。
      时桥南不得不换了几个话题,她都心慵意懒,勉强应承。
      眼看天色渐晚,再也不会有什么进展,时桥南只好适可而止,及时告辞。
      林寂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眼睛里一下子有了光,亲自送时桥南下楼。
      雨还没有停,时桥南的车停在楼下不远处。两人各自打伞,并肩而行,一路无言。
      时桥南看到自己的车,按下智能钥匙,道:“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吧,有什么问题联系我。”
      林寂没有回应,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哗哗的雨中,她望着通往小区大门的路,她看到白石正一手打伞一手拉着行李箱向她走来。她忽然想起那一天,他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她家门口,埋首于她的发间,说:“不好意思,风太大,伞被吹走了,可我太急着来见你,没有时间去追。”她想起他无数次眨眼,每一次都如春水般温柔荡漾,像极了这梅雨落于水面的深情。
      时桥南已经上了车,车开过她面前,他放下车窗,探身对她道别。
      林寂心不在焉地随口应着。
      时桥南没有多想,离开的时候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林寂仍站在原地,像在等什么人。当他开车拐过路口,林寂已经转身往回走,像是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她侧着脸,仰头看着虚空,笑靥如花。
      回去的路上,刚才的画面与那日茶花树下的画面重叠交错,所有关于白石的信息意外涌入脑海,一一浮现,好像拼图终于找到了最后一块,故事一下子完整了。
      他一个急刹车,车子在积水光滑的路面打了半个转,停了下来。后面紧接着传来刺耳的紧急刹车声,那辆车的司机迅速下车跑过来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他赶紧将车泊到路边,让后面的车通过。
      他心有余悸,身体颤抖不已,却不是因为刚才差点发生的车祸,而是因为脑海里那个大胆的想法。
      两幅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每一方寸都清晰可见,越清晰他就越惊惧。
      他听到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叫嚣:“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知道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不应该是这样的,那么,应该是怎样的?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让他觉得她所有的笑、所有的情绪都那么不应该。
      她不应该那么专注,不应该狡黠,不应该羞涩,不应该娇嗔,不应该眼睛里闪着光,不应该笑得那么灿烂……不应该一个人站在楼下的茶花树边……不应该在雨中宛如等人……不应该像是跟什么人并肩回家……
      有关林寂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缕情绪都在眼前反复重演,画面从完整到支离破碎,将他重重包围。他把那些碎片一片一片抓住,按照一定的顺序粘起来,一张巨大的画面呈现眼前。
      林寂一个人在说说笑笑,一个人在演绎情深似海,但她的眼神、动作都说明她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有另一个人,除了那个被她称为白石的人,别无他人。
      时桥南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天看到林寂一个人站在茶花树边仰头笑得灿烂,他会觉得那么奇怪。
      林寂一个人在茶花树边上演温柔多情、小鸟依人。
      林寂一个人站在雨中等待一个人,然后跟他一起回家。
      林寂在对着身边的“那个人”微笑,娇嗔,轻声慢语。
      她所有的情绪都给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那个人在她眼里、在她心里,却不在这个世界上。
      只有她能看到他,只有她能感受他。
      她在一个人的世界里领略着别人习以为常的两个人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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