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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54话 ...

  •   审讯室里,江箬正与林寂面对面而坐。
      江箬问:“林寂,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林寂埋首于速写本:“大概记得一点。”
      “为什么?”
      林寂停下笔,思忖片刻,仍然不是很确定:“好像……我……杀人了?”
      “是的。”
      “可是,好奇怪,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来的。”
      “是警察带你来的,你自己打电话报的警。你还记得你做了什么吗?”
      “我……在十年后遇到了命运,我找到了他,见到了他……”
      “然后呢?”
      “他终于爱上了我……”
      “不对。”
      “我感受到他的气息,他对我表白,他抱着我入睡……”
      “不对。”
      “他说他只爱我。”
      “不对。”
      “他要娶我的。”
      “不对。”
      “我爱他。”林寂直勾勾地瞪着江箬。
      两人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联系命悬一线,绷得紧紧的,好像吹灰之力都能将其斩断。
      江箬暗中捏了一把汗。他参与过关于林寂案子的讨论,在此之前跟林寂也有过几次接触,无非顾左右而言他,从侧面捕捉细枝末节来评估她的精神状态。他知道林寂最近的情绪不是很稳,但以往每一次林寂都是那么清醒而理智。今天是江箬第一次单刀直入,他不敢逼得太紧,他需要试探着找到林寂的安全区。
      江箬跟林寂对视几秒,装作不在意地垂下眼。未几,他注意到林寂在用力划纸,他皱了皱眉,向钢化玻璃那边望了一眼,摇摇头,然后轻轻唤了声林寂的名字。
      林寂用笔嘘了一声,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她道:“你听到了吗,外面有鸟叫声。”
      “是。”
      林寂压低声音神秘地道:“那是暗号,张可人找来了。”
      “不……”江箬想说那就是单纯的鸟叫,然而林寂此时根本没有听他说话的心思,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寂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窗子的防盗网向外张望。混沌中,她听到一个遥远的沉稳的声音说:“你不要怕,我们会保护你,你哥哥也在这里,他们不敢进来。”随着话音落下,外面的声音真的渐渐低了下去。
      林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看到白石站在院子里。他浑身是血,神色萧索,静静地望着她,用目光拷问她、谴责她。不由自主地,林寂感到眼眶发热。
      她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外面晴空万里,窗外不知名的鸟儿不知在哪棵树上叫着。
      她靠墙坐在地板上,压抑着哭泣。
      鲜血喷溅得四面墙和屋顶上到处都是,地上的稿纸、地毯和沙发也都被血浸透,白石和张可人已经血肉模糊,难分彼此。
      菜刀就在手边,她自己也是浑身是血。她看着这一切,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身体颤抖不止,她如同一头野兽一般低吼起来。
      然后,她报了警。
      再后来好像很多人来到她家里,进进出出,叽叽喳喳。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人已经坐在这里了。
      “我亲手杀了白石?”林寂困惑不已,“不,他不是白石。那他是谁?他是谁?时医生……没有告诉我……他不是白石,那他是谁?他是谁?他是白石啊……”
      林寂一边叫着,一边抱住自己的头,一下一下用力撞在防盗网上,仿佛要把这一切问题的答案撞出来。
      江箬赶紧抱住她,把她带回桌子边:“你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找出答案。”

      目睹了钢化玻璃那边的一切,林树喉结动了动,没有说出一句话。
      刑警队接到电话后,袁硕的部下立马赶到了林寂家,然而他们里里外外进行了检查,技术科也进行了全方位的血迹检测,却一无所获。可面对自首报案,他们不敢大意,只得将林寂带回队里。
      林树已经了解了“案情”:林寂杀死了自己幻觉里的人。
      他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边摸口袋找烟边往外走。
      袁硕在他身后道:“你没事吧?”
      林树脚步一顿,看了袁硕一眼,摇摇头:“我出去抽根烟。”
      “我跟你一起。”
      两人站在檐下,不约而同地闷头抽烟,各怀心思。
      一根烟到头,林树又拿出一根,刚要续上,却被袁硕拦住。
      袁硕问:“她这情况多久了?”
      “有段时日了。”这是林树最无法接受的事,他竟然根本说不出林寂的病情起于何时。或许从她有心思去找心理医生时就有了苗头,或者是她与生俱来。
      “你父母知道吗?”
      林树摇头否认。
      袁硕叹了口气:“你还是跟他们打声招呼吧,我看她这情况估计需要收容入院。”
      林树又何尝不知。
      “我先去跟江医生了解下情况。”袁硕拍了拍林树的肩,转身入内。
      林树没吭声,过了好久,终于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母亲在当晚深夜就到了,一见到林树,就急急地问林寂的情况。
      林树不愿多说,淡淡地道:“见到你就知道了。”
      林寂已经住进了莱恩医院,江箬特意给她选择了一间偏僻安静的房间,服过药后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林树和母亲进来时,林寂正趴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画画,丝毫没有听到动静。
      林树对母亲笑了笑,走过去敲了敲桌子:“林寂,你看谁来了。”
      林寂一转头看到母亲,愣了愣,然后将脑袋搁在桌子上,凉凉的桌面让她忽然清醒了些。她笑了一下:“你满意了吗?”
      这话没头没尾,但是在场三人都知道其含义。
      母亲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她从得知消息开始就没安心过,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她想象着林寂会是什么样子,一想到那个骄傲明媚如春光的女儿如今是个疯子,她就难过得无法呼吸,她宁愿用自己去替换林寂的痛苦。可她不得不承认,她无法理解林寂。
      只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并不爱她、不会给她依靠和安全感的男人,她为何要这么折磨自己?
      如果林寂需要,她可以介绍很多条件毫不逊色的男人,每一个跟林寂站在一起都是郎才女貌格外登对。只要林寂愿意,找一个合适的男人结婚生子,从此过上温馨的生活,一点都不难。
      为什么呢?所谓精神伴侣、命中注定,那都是小说里写的,纯属虚构。
      林寂从母亲的眼神里读懂了母亲的心思,她维持着笑容,眼泪却渐渐模糊了视线。
      母亲永远不会懂她,也不会理解她。
      可是,哪怕母亲不能懂她、无法理解她,她也希望母亲能够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在她身边,不需要开口,只要对她笑一笑,聊表支持即可。
      她的要求很简单,她从不奢求母亲有一天顿悟。毕竟她也知道,她们出生的时代不同,成长中接触到的东西不同,她们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之别。可她们是亲人啊,亲人不就是在你需要的时候,可以放下任何立场飞奔到你身边吗?
      “我知道……”母亲泣不成声,很久才哽咽着开口。
      然而,林寂迅速打断了她:“妈,我知道你不能理解我,可是,你就不能稍微,哪怕只有一丁点,在我做出选择的时候,支持我一下下吗?”
      母亲抚摸着林寂的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嗯。”
      大概有风的地方就会有温柔,有温柔的地方再多的冰雪都会消融。
      母亲的转变让林寂心情大好,她放下纸笔,开始跟母亲诉说自己的漫画故事,直到天蒙蒙亮,她终于撑不住了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母亲悄悄下床,悄悄打开门走出去,看到林树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便走了过去。
      凉薄月色到此时已经转为黑暗,像人生总会遇到低谷,然后才能等来日出一般。她已经尽人事,未来只能听天命,她希望她这一双儿女都能幸福,哪怕他们选择的是万劫不复,但只要他们开心,她又何惧?
      “她睡了?”林树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母亲点点头,犹豫片刻,问:“她喜欢的那个……那个人……”
      “时桥南,是这里的医生。”
      “他来看过她吗?”
      “他正在美国开会,应该不知道她的情况。”
      林树只说了一半事实。时桥南的确正在参加美国精神病协会年会,但在此之前他就已经跟林寂决裂,所以林树才不得不找其他医生给林寂看病。正是因为这段关系带来的难题,才让他们都忽略了林寂偷偷停药的事情。
      林树理解时桥南,又不理解时桥南。
      如若时桥南不是真的动了心,他便不会如此动怒;可既然走了心,又何必为了那些形式化的东西闹得两败俱伤?林寂固然做得不对,可她的出发点是无害的,她自己又何尝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时桥南很难动心,一旦动了心就会很认真,但太认真就容易太自尊,容不得半点瑕疵。比如,他与前任的故事。那时候可以用年轻气盛来解释,两人都太骄傲,谁也不肯低头,才最终赌气地成了陌路。当局者迷,时至今日,那个再也没有认真维持过一段感情的人,恐怕到现在都无法释怀,所以无法容忍一丝一毫的不堪。
      人生苦短,人世无常,今天的幸福明天可能就只能追忆,然而,大部分人面对无数的前车之鉴都是一笑置之,只会在真正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林树想到自己和白繁,微微叹息,然后借口抽烟去了外面。点燃一根烟后,他拨通了时桥南的电话。
      时桥南正在参加一个交流会,看到林树来电,他愣了愣,跟言聆风打了声招呼,悄悄退出来接起电话。
      林树把林寂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然后道:“时医生,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这场‘凶杀案’里,死去的是林寂,你会怎么样?你会自责,会惋惜,还是会痛不欲生?我是失去过的人,我明白失去的痛苦,我既不希望看到林寂痛苦,也不想看到你有一天后悔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
      在林树讲述的过程里,时桥南一句话也没说,听到他这番劝慰的话,时桥南如鲠在喉。他在看到漫画的时候过于震惊,因而对林寂的一切解释都予以否定,甚至把相识以来林寂的一切情绪表露都当成了演戏。他太认真了,认真地执着于盲目恼怒,从未真正给过她机会解释。
      他知道自己怎么了。十余年来,他终于第一次敞开心扉去接纳,没想到是一场骗局,他心如刀割。
      即便此时此刻,他仍然不知如何是好。他沉默了片刻,问:“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是谁在……治疗她?”
      “她现在还算稳定吧,有时候会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但只要服了药很快就会冷静下来。”林树顿了顿,“你同事,江箬。”
      时桥南又是很久没说话。
      林树听到电话那端的时桥南呼吸沉重,料想时桥南必然也是在克制着自己。莫名地,林树有些为他们惋惜,他不知该怪罪谁,又该心疼谁。
      林寂曾对他说:“命中注定的人,怕失去更怕得到,关键是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我跟白石大概就是这样吧。我欠了他的,还不完我无法释怀,可如果还多了,那就是他欠我了。”
      那时候他觉得林寂胡说八道,如今想来,倒真有几分道理。
      林树不知道这两个人现在到底是谁欠谁的,还是已经把前尘旧账一笔勾销,但他觉得他们应该有个完整的结局,他们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承受得起终局的悲欢。他道:“我知道她的事情已经跟你无关,但是她毕竟是为你走到这一步的,我希望当你回来的时候能去看看她,哪怕只是跟她说声再见。有的时候我们只是在等一个结果,结果本身是好是坏反倒不那么重要了。她每天不停地画啊画,就是因为看不到结局。你看,人就是这么贱,没有告别就不算结束,就会一直心有不甘,最后只会让自己泥足深陷,为时晚矣。”
      时桥南仍然没有说话。
      林树就当他默许了,道:“那就先到这里吧,打扰了,拜拜。”
      时桥南抿了抿嘴唇,听到手机里传来嘟嘟声,终于什么都没表示,转身回了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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