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他》这个六月超现实

4、第四章 蝴蝶

　　他第一次看人纹身，在母亲开的小店。

　　一男一女，纹的是彼此的名字，挑了花哨字体。过程似乎很疼，但他们始终面带笑容，等一针一针刺入皮肉，许久，好像将爱情也深深地嵌入灵魂深处。

　　后来，他又偶然见到两人中的女人，面上泪痕犹在，低声要洗掉臂上的字。这比纹身更痛，可她咬紧下唇，一声不吭。男人不知因什么离她而去，再不惦记往日浓情蜜意，于是她也选择抛弃回忆，尤其碍眼的标记。

　　母亲动作娴熟，他看着便渐渐入了迷，忽然注意到对方手腕上也有类似的痕迹，那是清洗纹身不彻底才有的黑蓝色。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想起了抛弃了他们的父亲。据说那人生得好，最讨女人喜欢，母亲也因此被骗了身心。只是她疼惜年幼的孩子，年纪轻轻，却坚强地撑起了一个家，以及这间小店。

　　又过了许多年，母亲去世，他继承了店铺。客人总说他技术精湛，但不像纹身师，露出的皮肉上干净得过分了。

　　“不给自己弄一个？”有人忍不住问。

　　纹身师笑笑：“我比较喜欢给别人纹，自己就不了。”

　　还是不解：“那为什么不给情侣纹身？现在很流行呢，生意绝对好。”

　　这下纹身师不说话，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出曾见过的斑驳、洗不净的痕迹。在他心里，纹身若沾上了爱情，就沉重得他拿不动工具。

　　最近有个年轻人总缠着他，容貌艳冶，自称蝴蝶。他虽然身穿长衣长裤，但免不了露出一部分皮肤，上面完全被华丽、复杂的纹路覆盖。

　　纹身师冷淡地拒绝了追求。

　　可他不舍得赶走对方——偏好使然，只一眼，他就被吸引住了，那些纹身正如蝶翼上的图案，仿佛一错眼便会跃然而出。一般人很难撑得起，但这人纹了，反而有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好吧。”见他沉默，蝴蝶抿了抿唇，“我会再来。”

　　犹如盯上了鲜甜的花蜜，蝴蝶果真每日前来，被拒绝了就借口与他讨论纹身的样式，说话间刻意展示一些，如愿以偿留下了。至于纹身师逐渐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偶尔被其他客人开口调侃，也不感觉尴尬：“不是男朋友，嗯，普通朋友。”

　　蝴蝶合上店里的图册，嘴角微翘：“暂时是。”

　　说了这话的人，之后几天都没出现。原本一个人生活惯了，这时却觉得店里空荡荡，纹身师叹了口气，然后丢掉不小心画错的图样，就像丢掉心绪不宁一般。下午天色忽然阴沉了几分，似乎有雨，店里来了个中年男人，不像普通顾客。

　　纹身师一下子收起了无所事事的心：“你好？”

　　中年男人将他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晌，才开口道出自己的身份。

　　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见到所谓的父亲，纹身师几乎不合时宜地失笑，目光滑过对方手腕。那里什么也没有，想必对方在纹身后不久，便迫不及待洗掉了，就如同洗掉曾喜欢过的女人和孩子存在的记忆。直到此时，人到中年，怕未来孤苦伶仃，才想起这个儿子。

　　“不好意思，我父亲去世很久了。”纹身师答道。

　　随后强硬地赶走了这个毫无理由发怒的男人。

　　一场大雨终于落下。

　　店里窗帘拉了一半，很暗。有水珠溅落在玻璃上，声响接连不断，让他在昏昏欲睡与清醒之间徘徊。纹身师不信爱情，但今晚按捺不住冲动想见那只蝴蝶，对方还说好了要追求他……

　　“哎？”

　　熟悉的嗓音突然传来，他睁开双眼，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原来这段时间蝴蝶回了老家，带了不少图样当“特产”，据说是从他一些亲朋好友那里要来的。可能他们家族都有纹身的习惯？纹身师想不明白，但很喜欢新奇的花纹，又恰好在这种时候，分外感动。

　　察觉出他态度的软化，蝴蝶冷不丁凑过去偷了个吻。

　　纹身师偏过头，耳根却慢慢泛红。

　　他们就这么在一起了。

　　客人们发现，纹身师的手上、颈边多了许多刺青，图案与蝴蝶的相似。被调侃的两人一个沉默，一个笑眯眯，不约而同守着秘密——

　　蝴蝶确实是成了精的蝴蝶，那些新鲜的花纹不过是自带的诱惑，经过交合，也奇异地出现在伴侣身上。纹身师还记得那晚缠绵之际，自己惊讶地瞅着纹身好像新长的花或者草，一路蔓延，蝴蝶的吻也随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