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136、昆仑山（五）

　　离京之后一路向北，天气仿佛倒流了，在京城已是热起来，小黑剃个光头正好凉快；而如今越走越见凉意，白天倒是如春日般的和暖舒适，夜晚便寒凉霜重，尤其在荒郊野岭，点一丛篝火也消不尽旷野遗世的凄冷。

　　漫漫长路颇为无趣，好在涂涂是个非常好的玩伴。他原本是山中一只父母双亡的孤狐狸，机缘巧合之下开了灵智，想着去山下闯荡闯荡。谁曾想还没走进城镇就被猎人给抓回去，卖到皇家猎场，日日在连绵几座山的围场里吃草喝露，比他没修炼时还要无聊。

　　后来来了个大妖怪，把他们全都救出来一顿招揽，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要带他们攻进京城，夺回妖族的领土，复兴妖族。说得大家心动不已，可他们法力低微，估计没下山就被道士捉回去扒皮抽筋了，于是不知哪个小妖献计，套上人皮在人间胡搅乱搅。这样，大家到处找新鲜的尸体，剥人皮套在身上跑去人间玩耍，不多时已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别说杀人捣乱了，每日都醉得不省人事。那大妖见他们如此没出息，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全然忘了妖族的使命，一气之下不知所踪。

　　林慢听着，觉得这大妖怎么那么像墨云呢……

　　群龙无首，京城的小妖们就不成气候了。涂涂是个爱干净的狐狸，觉得剥人皮血呼啦咋的脏得很，就没有与他们一道。自己在街上讨生活，捡人家吃剩不要的东西，后来因为抢不过乞丐和野狗，便转为偷窃，还专门抢小孩子的包子糕饼糖葫芦吃。遇到脾气好的小孩，给摸摸还能得块糖，过得也挺开心的。后来就被画妖抓进画境里，不用剥人皮也能做个人，还能当皇帝，好玩儿极了。

　　涂涂高兴地说：“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时候了！”要是能有鸡吃就更完美了，可惜画里的东西一咬一嘴墨，实在下不了口。

　　林慢想幸好你没吃，不然就跟小黑一样成秃子了。

　　涂涂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土妖怪，见着什么都一惊一乍乐淘淘的。林慢给他讲了好多人间的事，包括囚龙的白塔，转世的佛子，痴情的花妖，奇妙的海市，美丽的鲛人……

　　涂涂听得一愣一愣的，非常捧场，林慢也劲头十足。

　　有一天，林慢讲到自己是白虎，涂涂更是震惊得尾巴都竖起来了，立刻央求他展示下自己高超的法力。

　　林慢欣然应允，立刻化为原形。白虎身形巨大，虎目威威，看得涂涂目瞪口呆，爪子都拍烂了，一个劲地说：“好厉害！好厉害！”

　　林慢得意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灰心丧气，他也只能在天真弱小的涂涂面前耍耍威风了！

　　林慢很忧伤，无比地怀念在画境里的自己，怀念自己昙花一现的法力。

　　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就跟少女的美貌一样，禁不住时间的考验。

　　祁臻很淡定，认真地劝导他，要想提高法力只能靠辛勤的修炼，凡是靠外物而提升的力量都是纸老虎，一戳就破。一通大道理讲下来，林慢越发萎靡，他可不就是纸老虎吗？白白长这么大的个头！

　　在这一点上，殷长启和祁臻的想法一致，他对林慢说：“你无论是化形也好，长大也好，全靠祁臻给你寻来妖丹，时不时渡些法力给你，自身没有丝毫进益，白白浪费了血统天赋。你看如今这些妖怪，哪个不是深山野林历练出来，生死决斗拼搏出来的，就是狐涂涂运气好，想必以前也遭遇过天敌的觊觎，猛兽的追杀，才得以开灵智修行……笼子里养不出猛兽，若是自己不努力，怎么经得起天地间的弱肉强食？你宠他太过了！”最后一句话是对祁臻说的。

　　林慢被他说得抬不起头来，身形又化为幼猫大小，窝成一团，眼里湿漉漉的，又委屈又羞愧。

　　祁臻叹了口气，把他抱在怀里安抚，道：“林慢出生不到半年，这般大小的虎崽，就是妖族里也还在母兽身下接受庇护……”

　　林慢呜呜一声，可怜兮兮地点头：没错，我还是个虎崽崽。涂涂没想到他比自己还小，忙把邬兰陵送自己的小皮球推到他跟前，林慢坚定地拒绝了。

　　“不能因为他过了两世就严加苛刻，况且为妖他也是第一次，有了人的记忆，他反倒不如涂涂他们更能领悟妖力。修行之路道阻且长，不必这么操之过急……”祁臻爱怜地摸着他的头，还举了个反面例子：“他们猫妖一族传承至今，幼崽里也有玩到五百多岁才学习零星法术，一千多岁还不能化形，略一错眼就闯祸的，林慢乖巧，已是不易。”

　　殷长启笑叹：“我不过说两句，你倒有一肚子推脱的话。罢了，我也是白操心，说来说去你不过想说，他有你护着，是也不是？”

　　祁臻并不否认，不过他的话也听进去了些，毕竟自己不可能跟母鸡护崽似的把他拴在身边，总有疏忽的时候。况且他身为白虎血脉，若是囫囵埋没了也不是好事。

　　林慢丝毫没有察觉到祁臻的心思，只觉得他们两个比之前亲近不少，说起来，殷长启出了京城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于是从这天起，祁臻对林慢的功课就不再放任了。他还让涂涂陪读，两个人相互督促，学习效率比以前高了不少。

　　林慢很郁闷，毕竟临出发前他还设想着这一路可以好好亲热亲热，难得没有人打扰。谁知祁臻满腔热情都放在教他法术身上了。不过郁闷归郁闷，他也了解他的良苦用心，拿出十二分的劲头，渐渐也有了领悟。

　　离昆仑山越近，周围的环境就越发不同凡俗。可能是沾了圣山的仙气，方圆百里的开了灵智的妖怪无论食肉的还是食草的统统潜心向善，茹素度日。一群拖着尾巴竖着耳朵奇形怪状的妖怪相互之间彬彬有礼，探讨修行之道，去人家洞穴里做客还晓得摘两把野果子带上，受教化程度非常高。

　　这就导致山野间那些寻常动物常常会感到困惑。比如一只皮光肉滑的獐子慌不择路撞到一只大黑熊，黑熊精不但不龇牙，还喂它两把嫩草，獐子晕头转向地装死。黑熊精离开后，獐子十分困惑：是它不好吃了，还是黑熊换口味了？

　　正当它庆幸死里逃生之时，一只早已潜伏在树上的花豹猛地跳下来咬断了它的脖子——呜呼哀哉还是送命鸟！这回轮到花豹困惑了：是獐子不好吃了，还是黑熊发神经了？

　　这样一来，由于狩猎者大大减少，祁臻等人饱了口福，山鸡野兔子像是瞎了眼瘸了腿似的逮一个是一个，顿顿有肉吃。

　　涂涂每次吃饭都会香得泪流满面，他还很有感恩之心，回回都把鸡腿留给年幼的虎崽，林慢有种占小孩子便宜的感觉，不过也次次都因为鸡腿肥美多汁而却之不恭；另一只给辛苦捕猎的祁臻，祁臻自然不会要他的，于是他又感动得热泪盈眶，觉得这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林慢很怜惜他，觉得底层的小妖怪们都过得非常不容易。

　　祁臻从捕兽夹里救出一只怀孕的猞猁，找了草药敷上止血。这只猞猁已经开了灵智，连连向他们道谢，山中已没有天敌能够伤害她，可人类的陷阱还是防不胜防。

　　殷长启叹息：“有昆仑的照拂，原以为这些小妖们能够安然修炼，为此昆仑弟子时不时下山巡查杜绝同类相残的情况，没想到还是有猎户摸上来狩猎。好不容易开启灵智却丧生于捕兽夹下，岂不可惜。”

　　狐涂涂抬起头说：“我常听前辈们说若想修炼有成就得上昆仑山，这里有很多法力高深的修仙者和大妖，互称道友，不论族群，最能庇护小妖。”

　　林慢摸摸他的头：“那以后你就留在昆仑山好好修炼，以后也可以庇佑新生的小妖怪们，让他们也有一方乐土，不再颠沛流离，生死无依。”

　　狐涂涂认真地点头：“我会的。”

　　林慢鼓励：“自信一点。”

　　涂涂嚣张大喊：“老子可以做到！”

　　“咳咳！”林慢一口鸡肉噎在嗓子里，咳了老半天。

　　涂涂怯怯地垂着耳朵：“我说错什么了吗？”

　　林慢哭笑不得：“你这么可爱，以后不要再说老子这个词了，跟你不搭。”

　　“哦，好吧，我听他们在赌场妓馆里说起来十分威风呢！”

　　好吧，林慢想到他混大街的时候三教九流什么都见识过了，至今保持着赤子般的天真心肠，也实属不易……

　　“涂涂，你知道什么是粗话荤话吗？”

　　“知道啊，就是很爷们的话！”涂涂压低声音，粗犷道：“是爷们就提起刀来，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捅他丫的三五个洞！”

　　林慢绝倒，还真是学得惟妙惟肖啊！

　　“这种话不是什么好话，以后可不许听了也不许讲，不然大家就不喜欢你了！”

　　涂涂乖乖点头，“那这种呢——”他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吐字又凶又快：“你这个杀千刀的老鬼！自己没本事还赖老娘，老娘跟着你辛辛苦苦还不如跟了城墙底下的叫花子！自己做不了男人还不许我做女人了！你衣服底下那——”

　　“住嘴！”在涂涂说出少儿不宜的话之前，林慢赶紧捂住他的嘴，“凡是拿刀的大汉和骂街的泼妇嘴里都没好话，都不可以说，还有赌坊的赌徒和酒坊的酒鬼，不许学他们明白吗！？”

　　“哦哦，我知道了！那、那长得好看的姐姐说的话可不可以学？”

　　“什么话？”

　　涂涂扭扭捏捏，故作娇羞：“大爷~您好久没来了~不如进我被窝暖暖！”

　　“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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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京中有善口技者，狐涂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