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95、春日迟（四）

　　众人皆大惊失色，谁也想不到低山矮岭里居然藏着这么大的一条蟒蛇！

　　花蟒凶悍无比，此前在山上祁臻已经领教过了。它足有三丈长，水桶一般粗，表皮坚韧无比。赭鞭在它身上留不下一点伤痕，还是龙鳞剑刺穿了它的皮肤，祁臻才有机会脱身赶来救林慢。

　　花蟒体型巨大，左移右挪，祁臻一时失手，没有刺中七寸，却也留下一个巨大的血洞，腥臭的血液喷射而出，落在地上滋滋冒烟。

　　花蟒痛得发出吼叫，顿时凶性大发，疯狂地向祁臻进攻，所到之处尘扬树倒，低落的鲜血和毒液腐蚀了土地，祁臻只能把他往山林里引。

　　“这妖怪糙肉厚的，祁臻顶不顶得住呀！敖雪，你要不要上去帮忙？”

　　敖雪冷静观望：“花蟒虽强，却有暗伤。你看它行动间只靠一股蛮力，后劲不足，仅凭肉身与祁臻相抗，显然是之前受过伤，法力大减，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奇怪，它这么大一只，少说也修炼了几千年。若是好妖，怎么会下山吃人呢？若是凶性未除，怎么这么多年来没有踪迹呢？”小黑突发奇想：“难道是修身养性太久，憋不住要尝尝荤腥？”

　　敖雪抿了抿唇，目光阴沉：“若是它自己找死也就罢了，我担心是有人背后捣鬼！”

　　小黑也严肃起来：“什么意思？”

　　“刚才我感觉不对，追过去看到一个黑影，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敖雪道：“如果我没看错，那应该是容离。”

　　“什么？容离！”小黑惊讶道：“他还活着！？”

　　敖雪白了他一眼：“当初梧桐山一战，他只受了轻伤。后来凤主出现，他和盘古斧一起消失了，也许这么多年，他一直潜伏着。”

　　小黑听到容离只受了轻伤未死，心里骤然一紧，又听敖雪猜测他带着盘古斧跑了，立刻放松下来，道：“当时他跌落梧桐山，就没被摔死？后来大火烧山，也可能被烧死了呀！至于盘古斧，绝对不可能在他手里！要是他真拿了盘古斧，早就兴风作浪了，怎么可能蛰伏一千年没动静，他又不是属王八的，那么能忍！”

　　“我虽未看清那人的模样，但身形气息就是容离，我不会错的。”

　　小黑嘀咕道：“一千年前的事，谁能记得那么清楚？”

　　敖雪静静地注视着他，语气淡淡：“我记得很清楚，对你来说一千年很长，足以遗忘全部过往，对于我来说却恍若昨日。”

　　这句话意味太重了，说下去就要翻旧账了。小黑心虚地低下头，目光飘忽。

　　敖雪接着说：“若是容离，必要引起妖界轩然大波。他一心想挑起人族和妖族的矛盾，找一些妖怪为他冲锋陷阵便是一贯的手段。”

　　可不是嘛，当年的墨云就是一个，为了什么狗屁英雄梦想义无反顾地替他干活，卖艺卖身，命都搭进去了！

　　小黑继续心虚。

　　“可妖族一向各自为政，只顾着自己修炼，不相互掠夺便是好的，怎么可能为他所用，团结一致对抗人族呢？况且人族强盛，谁也不愿意出头。”

　　“是啊，所以——？”小黑若有所思地看向花蟒。

　　敖雪道：“我怀疑，是容离重伤了花蟒，为了恢复伤势，它才不得不下山害人。如此一来，血海深仇已经结下，它就算不愿意与人为敌也不成了！”

　　“好阴险的手段！”小黑头皮发麻，立刻痛骂容离：“这个坏人！卑鄙无耻下流下贱！这不是逼良为娼吗！”

　　他嘴里骂得狠，心里却很佩服：真是个机灵鬼，居然能想出这么个阴招！嗯，说不定当初自己就是看中了他的聪明才智，惺惺相惜呢！

　　说话间，花蟒已经落了下风，身上好几处血口子，祁臻见机一剑插入它的七寸。

　　这时变故突生，一个黑影出现在祁臻背后。只听到敖雪一声：“小心！”祁臻感到巨大的疼痛从后背传至全身，四肢百骸都微微发颤，顿时让他失去力气，他惊怒交加地转头看去，只见黑影转身逃离，敖雪紧追其上。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拔出龙鳞剑，随着花蟒轰然倒地，他也失去意识……

　　祁臻是被胸前的一阵濡湿唤醒的，一点痒一点刺痛，他低头一看，果然小白虎正含着一泡眼泪，吸吮着一块皮肤。

　　小黑笑嘻嘻看得直乐，见祁臻醒了，立刻解释：“这个，你昏迷不醒他又着急，一急就犯了奶瘾。他又哄不好，又不愿意离开你，就这样了。我跟他说了不行他也不听，抱他走他就尖叫。就就只能这样了，你就当他一回娘吧！”

　　小黑吐吐舌头，一副知错的表情，眼里却闪着兴味的光，看来他非但没有阻止过，还乐见其成，不知笑了多久。

　　祁臻把小白虎捧在手里，嘴唇蹭了蹭他的额头，小白虎立刻发出委屈害怕的尖叫，依恋地窝在他肩颈上，含着他一根手指，默默地不动了。

　　祁臻知道他吓坏了，轻轻抚摸着他，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敖雪抓到人了吗？”

　　“没有。”小黑摊手道：“他一招就把敖雪放倒了，然后就跑了。”

　　敖雪从外面进来，恰好听到这句话，脸色非常难看，但是也没反驳。

　　“还好没受伤，不然你们两个都倒了，我只能叼着阿虎逃了！路线我都想好了，这儿离我家近，我先回黎山，让我爹——呸！哥！给祁家和东海送信，然后我一个人把阿虎拉扯大，也算不负所托了。”言下之意就是别指望我救你们。

　　敖雪哼笑：“遇到你我们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小黑摆手，大言不惭：“三生有幸太夸张了，顶多就是前世积德！”

　　祁臻苍白着脸，好笑地看着敖雪。敖雪被容离一招就打倒了，本来就郁闷，又被小黑一气，真觉得自己要少活千八百年。

　　小黑得意洋洋，自己也心知肚明，跟他在一起，敖雪没少受气。他也挺纳闷的，敖雪堂堂龙太子，喜欢谁不好，居然栽在他这个没心没肺的手里，真是上辈子没积德啊哈哈！

　　这么一想，小黑忍不住咧嘴，拍拍他的肩膀，得了便宜还卖乖：“哎呀，认命吧，你的报应就是我！”

　　敖雪看他神气活现的样子，忽然就不气了，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目光幽幽。两个人的事，谁占了便宜还不好说，且先让他得意！

　　祁臻醒了以后，村民们都来探望，热情得不得了，两个耆老被人扶着，热泪盈眶地感激他为民除害，救了全村百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没有向村里人解释猫鬼的事，大家便只当猫鬼也被除去了，一个个语气还颇为痛恨。

　　小黑抱臂站在一边，听得十分不爽，凑到敖雪耳边说：“昨天说要烧死我的时候这些个老家伙个个中气十足，花蟒袭村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今天就拄着拐杖要人扶了，可见人老了一天一个样，早晚都是要见阎王的！”

　　敖雪嫌他说话刻薄，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以示警告。

　　小黑不服气：“本来就是嘛！小孩被人欺负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出面？他家被花蟒害了，村里人也没好好安葬，都去抢人家的田，都是什么人呐！真应该让花蟒都吞咯！”

　　“唉哟！”小黑又挨了一记，顿时举起拳头，怒目而视：“我看你是手欠！小心我用龙鳞剑砍了你的龙爪爪！”

　　敖雪握着他的拳头，暧昧地摩挲了两下，耐着性子道：“人的本性趋利避害，贪生怕死。他们只是再弱小不过的普通人，眼里只看得到一亩三分地，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何必这么苛刻？”

　　小黑扭脸，哼哼道：“人性本恶，真是没说错！”到底听进了敖雪的话。

　　他一向见人就怼，难得这样乖巧不顶嘴，敖雪牵起他的手印了一吻，眼里满是笑意。

　　小黑脸红了，急急抽回手，噘嘴不满：“你干嘛你！不许亲！”

　　祁臻伤得不轻，村里人也没有过多的打扰，很快便离开了，只剩下小道士和瘦小孩。

　　“你的伤如何了？”祁臻主动开口。

　　小道士道：“上了药好多了，是谷雨帮我上的。”他看着瘦小孩，目光很是温柔，经过这件事，他成长了不少，眼里也多了一层执着和坚毅。

　　祁臻点点头，他心性不错，又有法宝加身，稍加历练，假以时日一定能独当一面。

　　“原来他叫谷雨啊！”小黑问：“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清明，是我师父给我取的。”

　　“哦？意思是你是清明节出生的？”

　　“不是，是因为师父是在清明节捡到我的。”

　　“哦。”小黑低头，表情歉然，悄悄抠了抠敖雪的手心。

　　小道士反而笑了：“没关系，我很幸运，师父便如同我的亲生父母。”

　　祁臻看着瘦小孩：“他不适合再呆在村里了。”

　　“我带谷雨走。我替师父收谷雨为徒，以后他就是我小师弟了，我会带他回青城山请师父教导他。”小道士牵着他的手，小孩乖乖冲他笑，紧紧地依偎着他。

　　祁臻点点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临走前，祁臻送了小孩一个附身符，上面画有祁家家徽，以后遇到麻烦可以向祁家人求助。

　　小道士带着他再三感谢，牵着他的手离开了这个小小的村落。

　　此后天地高广，红尘滚滚，又是另一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