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命》远如针

41、第 41 章

　　论及位分和进宫先后，莲婕妤也好孟贵人也罢，真要上纲上线地提一嘴也不过是不上不下中不溜的一截，更不提底下的选侍。

　　而今最有资历的当属贤妃与淑妃，早年便进了宫侍奉君侧，虽说不上得宠，到底靠着娘家得了自个儿应有的身份，皆居于西六宫咸福宫中。

　　大宫女连枝转手擦着香炉，听到贤妃唤她，忙进到内室候着吩咐。

　　“钟粹宫可有动静？”

　　连枝抬起脸，摇头：“回娘娘的话，小德子布了人在钟粹宫门外，到现在都没见有人出来。”

　　贤妃端起茶盏，纤细的手指划过茶盖，掀了掀眼皮看端庄坐着的淑妃：“倒是让你猜着了，一宫的蛇虫鼠蚁竟没一个敢爬出窝的，甚是可笑。”

　　淑妃浅笑：“其实妹妹看得比我通透，只这番话就莫要再提了。宫中姐妹向来情薄，便是做个面子维护你贤德的名声也不该这般说。”

　　连枝瞧着二位娘娘这般倒是不担心。

　　娘娘们本就是闺中密友，昔年刚入宫还曾立誓同甘共苦。这话倒是不作假，位分是紧贴着脚后跟一前一后提的，就连不得宠这点都一样。

　　贤妃果然没计较，翻过这段问淑妃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前儿她俩聚在一起倒也提起过皇上的言行，看着不像有龙阳之好，那就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天家无情？这也算说得通，往年宫里的妃嫔都是被娘家塞来作摆设的，当然其中也有别的想法掺杂在一块。譬如得了圣宠，里应外合彻底将皇上炮制成傀儡，再诞下龙子，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夺下江山。

　　贤妃和淑妃就是当中的佼佼者，遂皇上对她们不喜也是应该。

　　后宫无人得以承恩，偏皇上借着翻牌子给遮掩了去，她们还能向外诉苦去打皇上的脸不成？这档口突然冒出个北地来的姑娘，可不就招眼的很？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钟粹宫里的宫嫔进宫堪堪两年，嫩的很，淑妃昨儿来一齐用膳的时候就道是她们窝着气又怎样，那位住在燕喜堂就近靠着皇上的寝殿，谁有那脸面敢闹到皇上跟前撕破脸的争宠？

　　那才是命都不要了。

　　贤妃抿了口茶：“倒是没想皇上竟也这般真性情，喜欢的就捉到宫里来，腻歪到三更才回去。”

　　连枝听得这话，疑惑呢：“娘娘，奴婢听说那位姑娘得了急症，传召御医去看诊，皇上放下不下才留下的。”

　　淑妃笑了笑：“连枝的耳根子还是软了些。”

　　贤妃点头：“是个笨丫头。”

　　连枝的脸憋得通红，不知该说什么好，局促地抓着衣角。

　　贤妃看她一眼：“你可算过咱们宫里这些莺莺燕燕一年加一起要病几回？”

　　连枝抬起头才意识到这话是问自己，她想了想，宫中妃嫔俱是大家闺秀，偶尔吹个小风就能染上风寒，再把头疼脑热加一块那真是数不清。

　　料想她答不出，贤妃理了理衣襟：“你又见哪次皇上去瞧过？”

　　即便这话是实在的，她也不能当主子的面去承认皇上就是疼宠那新来的姑娘，哪能涨敌人气势灭自己威风？连枝这么想就解释道：“皇上龙体金贵，娘娘们自然也是怕过了病气，遂皇上才不去探望的。”

　　眼见贤妃的神色越来越古怪，淑妃笑得肩头发颤：“连枝啊，你这话让你家娘娘怎么去答？”

　　“……奴，奴婢说错了什么？”

　　淑妃也不与她解释，又跟贤妃闲聊两句，让她看着点儿钟粹宫，莫要闹出大乱子来，随后就回寝宫去了。

　　连枝到底也不是真的笨，她仔细琢磨完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

　　她确是说错了。
　　旁的娘娘病在榻上皇上都问都不问，对外遮遮脸面就说怕过了病气给皇上。

　　可燕喜堂那位呢。
　　就算她手段再高明，哄骗皇上留下，要是皇上不情愿谁还敢束他手脚绑着不让走不成？

　　……

　　说来奇怪，周宜宁也就头一日疼得要死要活，翌日便能下床走动了。

　　她摸了摸肚子，有些饿。

　　小胜子眼尖，问芝莲主子近日来可有什么忌口的，问清楚后就上御膳房传膳去了。

　　周宜宁看着他的背影，转头问芝莲：“不是不让他进来吗？”

　　“是奴婢思虑不周，昨儿若是好好教训他，也不会任皇上没声没息地就进来了。”芝莲好好反省了一回。

　　周宜宁点点头：“看着是个机灵的。”

　　御膳房得了消息晓得燕喜堂住的什么人，哪还敢怠慢，特地捡着不冷不辣的食材去做，满满堆了一桌。

　　周宜宁没什么胃口，捡着好吃的多用了几口，擦擦嘴就提了事。

　　“拿身带的衣裳来。”

　　芝莲想着主子身上来事儿，多半是要冲洗了换一身的，遂也没多问，捧着衣服到她跟前，等穿戴好了又听主子说要拿帷帽。

　　芝莲警觉地问了句：“主子，您这是要上哪去？”

　　“出宫啊，来前与娘说好只待两月，来回路上都花去一半功夫，总要出去备至点好东西，回头也有东西好孝敬娘。”

　　芝莲眼眶一红。

　　周宜宁：……
　　“你也想要？那你挑着喜欢的，我买。”

　　芝莲感动地连声道谢，突的直直往后一倒，咚地一声落地巨响把周宜宁吓得心跳加剧。

　　珠月离得近，当即就跑过去把人扶起来晃了晃，她还没来及问，就看芝莲的口开了条缝，一道细细的声音就传到耳里。

　　“去告诉皇上主子想出宫，快去。”

　　珠月脸色一僵，当机立断狠狠拧了把胳膊肉，抬起脸已经是眼眶通红：“芝莲许是累着了，奴婢去请医女来看看。”她把芝莲扶到一旁呈出坐姿，随后拔腿就往外跑。

　　周宜宁跟着心急上火，她怕芝莲倒下去，只得撑着一双手顶着她的胳膊。

　　她琢磨半晌觉着不大对劲。
　　这皇宫是与她八字不合？初来就疼得半死不活，眼瞧着她好了芝莲又晕过去，这毫无征兆地只怕还不是轻症。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门外就传来错落的脚步声，周宜宁连忙回身：“快给芝莲瞧瞧到底……”

　　门外来了一群人，昨儿给她号脉的御医也在其中。

　　兆云徂负着手站在门外，他扫了眼屋内，小姑娘正蹲在宫女身边，傻愣愣地往外看。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
　　周宜宁背后一冷，跟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似的。

　　兆云徂撩起长袍迈进门槛，一把将小姑娘扶起站稳，胳膊微微用力就揽着她的腰际和膝盖抱起来往内室走去。

　　莫名有股墨香味儿从他身上传到她鼻尖里。
　　只觉好闻。

　　周宜宁吸了吸不争气的鼻子，惴惴不安道：“皇上，先让御医给芝……”

　　话音未落，芝莲不用人扶便从地上拍拍膝盖站起来，正巧对上她的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融。

　　周宜宁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芝莲满脸羞愧，低下头不敢再看，只随着宫人一起步入内室。

　　这会儿怕是傻子才看不出这唱得哪处戏。

　　兆云徂将她放在榻上，挨着坐在榻边。

　　周宜宁头一回被耍自然很是生气，她憋得腮帮子都圆鼓鼓的，闷在床上一角缩着不让人近身。

　　御医跟着后头来的，顶着好几方视线给这位姑娘号脉，片刻后才道：“姑娘体虚，不宜吹风受热。昨日开的药方子再喝一日方可停了。”

　　兆云徂应了一声，让他退下。

　　气氛一时尴尬到令人窒息，芝莲瞧着主子气鼓鼓的样子，满心后悔，心想该找个更合适的法子去做。奈何那会儿事态紧急，若是不做主子不得飞出宫去？

　　皇宫不比寻常人家家宅后院，出去容易再进可就难了。

　　传到皇上耳里也就罢了，若让别的宫妃知晓大做文章，可不是一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兆云徂看她还缩着，便转过头看黄和，只落下一个赏字。

　　赏谁？

　　周宜宁抬起头就见芝莲满脸又痛苦又幸福的接下赏银。
　　更气了。

　　兆云徂伸出手，宽大的掌心朝上，道：“过来。”

　　周宜宁到底还是惜命的，她怂怂地试探性伸了个脚，然后挪了屁股过去，终于整个人处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兆云徂揽过她，手掌开始如昨儿那般揉捏她的肚子。

　　兴许是晌午用的不多，肚子瘪瘪的，轻轻一按就落到更绵软上。

　　周宜宁倒不是不想为已经不痛的肚子辩驳两句，只瞧着皇上神清喜怒莫辨，就没敢吭声。
　　她还是有些聪明的，至少会看脸色。

　　芝莲纵然知道皇上疼主子，但见这光景还是深吸了几口气。

　　外头那些妃嫔瞧见这幕不得眼红的滴血，她光是想想脑袋里就生出画面了。

　　主子不仅人好，命也好。
　　她有些自豪又唏嘘，只盼往后主子的命也如今日一般好。

　　兆云徂揉按了许久，低头看她，问：“为何要出宫？”

　　周宜宁看她们这一出也明白出宫是不行的，她也没纠缠，低声道：“想给娘和大哥带些京城的特产回去。”

　　兆云徂闻言，眼底的寒凉到底少了些许。

　　黄和哪能不知皇上想的什么，既然这档口没回姑娘的话，那就还是不愿她出宫。
　　他斟酌着问：“既姑娘思乡，倒不如先送封家书回去？”

　　周宜宁眼睛一亮，下意识寻找芝莲，落在她身上才意识到刚被骗过，现在就贴上去让芝莲教她写家书，她嫌脸疼。

　　要说芝莲的字勉强算是端正，却不会教人。

　　忽而鼻尖飘过一阵墨香。
　　她顺着味道看过去，思衬半天，决定还是绕过芝莲这个毒瘤，她示好般攀到他肩头，凑在他耳边轻轻地，问：“您教我认字好不好？”

　　兆云徂哑着嗓子，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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