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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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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青棠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秋千轻轻晃着,青棠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从大小姐出嫁之后,少爷时常像这样失神发呆,府里的下人不敢上前打扰,你推我让的把管家找了来。
管家在府里呆了几十年,见此情形只得叹气上前,“少爷,又在想二爷吗?”
青棠微微侧头看向管家,“于伯,叔叔去外地一个月了,还不回来吗?”
于伯说:“二爷前几日不是托人给您捎信了吗?”
青棠点头:“是,我又忘了,他说琐事繁忙,短时间内回不来。”
于伯呐呐,“春日里早晚天凉,少爷早些回屋吧,免得着凉了。”
青棠似是疲惫极了,也不知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于伯你去忙吧,跟他们说,晚饭我不吃了,让厨房不用送了。”
于伯劝道:“少爷您……”
青棠摆摆手,“我没事,让我自己坐一会吧。”
于伯让人拿来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小少爷小的时候冬日落水,生过一场大病,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要注意保暖。
青棠接过披上了,不过依旧坐在秋千上,从暮色沉沉坐到月上中天。
望着满天星河,心里藏着一个爱极了却不能说也不能爱的人。
二爷许闻白未满三十岁时,已经是南城有权有势声名远扬的人物。
小少爷是他早逝的故人之子。
兵荒马乱的岁月,故人曾是他最信任的手下,亦是挚友,夫妻双双因故去世,留下一儿一女。
他将两个孩子带回府里。
女孩大些,名青燕,十一二岁的年纪,最是心思敏感的时候。
明白自己是寄人篱下,平素克己有礼,不故作亲近,也不生分疏远,安安分分的喊个叔叔。
男孩叫青棠,还是个小孩子。
瞧着更活泼外向些,见了他一向就格外亲近。被领回府也没有吵闹,一双清亮的眼睛像是水洗过一般,“叔叔叔叔,姐姐说爹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们回来岂不是要很长时间呀?”
眼神专注而信赖,招人喜欢的紧。
他亲昵的把孩子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是啊,要好久好久,所以棠棠和姐姐一起在叔叔家住着等他们回来,好不好?”
青棠乖巧的笑起来,一侧的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好呀。”
许闻白捏了捏他的脸颊:“棠棠喜欢叔叔吗?”
青棠抱着他的脖子对准脸颊吧唧亲了一口,像从前爹娘还在世时见到叔叔时一般无二的欢喜,“喜欢!”
他故意问:“有多喜欢?”
青棠说:“特别特别喜欢。”
他又问:“特别喜欢是多喜欢?”
青棠被问住,只知道特别喜欢是很喜欢很喜欢的程度,究竟有多喜欢就不知道了。
皱着一张小脸想了一会,然后张开胳膊挥舞着在空中画了个好大的圆,认真说:“有这——么喜欢!”
许闻白被他的童言稚语逗笑了。
起初他没有对这两个孩子过多上心,只吩咐府里不得苛待,好生对着。
然而大宅院里哪个不会是望风向的人精,日子久了,见主人家没多关心,也就慢待了,克扣饮食和衣物碳火都是常事。
直到某年寒冬,青棠坐在湖边看雪的时候,被一个心情不好的恶奴踢了一脚,滚进了湖里。
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架不住一个人的重量,就这样落进了刺骨的寒潭里。
幸亏施救及时,才保住了命。
许闻白多次听管家有意无意的提起两个孩子,这日本意是来看看他们,却没想到亲眼目睹他府上的恶奴骂骂咧咧的一脚把青棠踢进了湖里。
救人要紧,他顾不得许多,直接跳下湖里把那孩子捞了上来。
青棠一张小脸冻的发青,嘴唇也是不正常的青紫色,许闻白按压他胸口,替他做人工呼吸的时候,唇上传来的寒凉触感冰了他一下。
吐了两回湖水之后,也许是感受到了温暖,青棠在许闻白又一次对着嘴唇渡气的时候悠悠转醒。
少年人心性一如从前,眼神清澈透亮,对他几年的忽视浑然没有生出丝毫怨怼之情,软软的唤了一声“叔叔”。
昏迷前一个清甜的笑,直把许闻白半生的心软都勾了出来。
青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因为下人苛待本就体弱,现下冬日里落了水,大病一场,昏昏沉沉的烧了五六天,大夫说怕是要从此落下病根,受不得寒。
许闻白虽外表风流温雅,实际上他的身份地位,又怎么会是好说话的软和性子。
雷厉风行的处置了后续,把所有轻慢过他姐弟二人的刁奴全部发卖,情节严重的就和踢青棠的恶奴一起处死了。
府里一时间人心惶惶,再不敢有人生出轻慢小少爷的心思。
小少爷也从一个虚名变成了真正的小少爷。
许闻白给他换了住处,彻底把他放在了身边养着,每天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他。
防着他夜里再烧起来无人照顾,没过几天又让他搬进自己房里住。
青棠捏着被角,心里过意不去道:“给叔叔添麻烦了。”
许闻白说:“是叔叔的错,忽视你们了,以后不会了。”
青棠摇摇头,真诚的说:“不,叔叔对我们已经很好了。”
许闻白见他这幅乖巧懂事的样子心里既喜欢又涩然。
青燕都对他生分了许多,青棠看他却依旧和当年坐在他腿上说特别喜欢是一个样子。
没有人不喜欢懂事的孩子,只是青棠实在太懂事了,好像发生怎样的事情,都不会让他生出半分的怨怼。
青棠喜欢看书,许闻白把藏书楼的钥匙给了他,准他随时进去,连自己的书房也不限制他进。
青棠从没有在许闻白不在的时候进过他的书房,只会去藏书楼里,有时一坐就是一天。
许闻白见他老在房里闷着,让他多活动活动。
青棠转而找到了另一件有兴趣的事,找了个师傅学雕刻去了,学的还有模有样的。
许闻白玩笑着问他以后是想做个匠人?
青棠说不想。
“那为什么学的这么认真?”
青棠从怀里拿出一块雕刻好的玉石,栩栩如生的果子,送给他。
“叔叔,生辰快乐。”
为了送你一个我亲手做的礼物。
许闻白握着他递玉石的手,指尖上斑斑驳驳的刻刀伤痕还未及好全,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慌乱的想要抽回手。
许闻白加重了力气,把他拉进了怀里。
那是他第一次,对少年生出了不该有的异样心思。
青棠不敢动,半晌小声迟疑着说:“叔叔?”
许闻白亲了亲他的额头,松开他说:“谢谢,我很喜欢。”
青棠松了一口气,欣喜道:“叔叔喜欢就好。”
青棠是喜欢许闻白的,这份心思他藏的很好,尤其是对许闻白本人。
但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终究没瞒过相依为命的姐姐。
青棠懂事,不会做逾矩的事情,青燕知道了也只是暗示几句,姐弟两个打哑谜,外人谁也听不懂。
转眼青燕到了年纪,许闻白替她说了一门不错的婚事。
青燕出嫁那日,想着日后见面机会不多,把伺候的下人打发出去,私下里第一次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说。
“他不是你能肖想的,棠棠。”青燕对着弟弟语重心长的叮嘱。
青棠沉默。
他何尝不知,只是情之一字不由人。
初时或许是对长辈的孺慕之情在作祟,后来日积月累的相处中,不知何时就变了质。
情感这东西,越是克制,越抑制不住。
“姐姐知道你难受,可你想想,你所认识的他,和真正的他是一个人吗?他在外是什么样的名声?处事果决,心思深沉。”
“他待你好,你见惯了他温和的样子,那这些呢?他的另一面从来没有向你展现过,你敢说你了解他吗?”
“他对你好说明他喜欢你吗,你在他心中……”
不过只是个孩子,看着长大的孩子。
“姐姐……”青棠被她一句一句的诛心之言说的带了哭腔,“别说了。”
别再说下去了。
“可我真的很喜欢他,姐姐……我怎么办啊。”
青燕轻轻揽住在她怀里无助哭泣的弟弟。
“早晚要想通的,想通就好了。以后姐姐不在身边,你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抬眼之时,瞧见窗边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青燕瞳孔紧缩,与那人的视线直直的对上。
那日许闻白作为长者送青燕出门,鞭炮声中,青燕对许闻白说:“我们姐弟二人多蒙叔叔照顾,感激不尽。只是,对青棠,叔叔若是无意,就请求您不要让他陷得太深,我这个弟弟心思太纯,有些刺扎的越久,拔的时候就越疼,他从小就不怕疼,可我做姐姐的,也舍不得他疼。”
许闻白听罢后不曾做声,只在青燕要走之时忽然问道:“若是两情相悦又当如何?”
青燕怔了一下,随即笑道:“那自然是好,希望叔叔能一心一意,如若不能,也就罢了,不必强求。”
许闻白笑意不达眼底,青燕了然,这个结果她不意外,只是想到弟弟,心中难免叹息。
到了许闻白这个年岁这个地位,尽管他洁身自好,家中也没有妻妾子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个未经人事的。
不过是未曾带回家,也不曾长久。
青燕明着是祝愿,实际上心里清楚,想要许闻白收心只爱一人,全心全意待弟弟好,不过是妄想。
许闻白待他们姐弟二人宽厚,于他们有恩,感激归感激,有些事情却不能与之混为一谈,该认清楚的东西看不分明,害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青燕走了之后,青棠变的寡言了许多。
不过看着依旧是一样的性子,说话时也是一样的言笑晏晏,进退有度分寸知礼,讨人喜欢。
但是始终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许闻白怕他不自在,也为了给他更多的空间,不时寻了借口出门。
起初青棠的反差表现的并不明显,后来次数多了,时间久了,管家回回都忧心忡忡的跟他提起。
就算再不细心的下人也能看出来,他走之后青棠就像变了个人,饭量减少甚至干脆不吃饭,做事情时常常失神,雕刻之时满手鲜血是常事。
管家怕的不得了,把所有工具强行没收,不许他碰。
青棠就自己坐在一处,也不看书,只发呆。
偶尔会问管家,叔叔何时回来。
管家以为他是想二爷了,几次传信让二爷回来,二爷回来,青棠就恢复了原样。
可是管家怎么看,都觉得不对。
听过管家之言,这一次许闻白外出提前回来,但却让人传信青棠说短时间内不回来。
青棠就那样坐在秋千上睡着了。
许闻白把人抱回了屋里。
少年心里的煎熬他看的分明。
不过是怕泄露了心意让他为难,又怕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给他添麻烦,才一时这般,一时那般。
青棠身子不好,经不起折腾,当夜就烧了起来,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退了烧转醒。
许闻白一直在床前守着,青棠一醒就看到了他。
他忙起身,“叔叔,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因为生病,嗓子不好,声音说不出的沙哑。
“躺下。”
许闻白说,“若不是我回来了,你打算在那秋千上睡上一夜?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青棠垂下头,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给叔叔添麻烦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许闻白叹气,“棠棠,自从你姐姐成婚以后,你同我生分了许多。可是觉得不满意姐姐的婚事?怨我错点鸳鸯谱?”
青棠自然是没有的。
他略带茫然的抬头,摇头否认说:“不是的叔叔。我没有……”
“那是为什么?”
青棠不语。
许闻白看他憔悴的样子,终是狠了狠心,说:“棠棠,叔叔下个月要成婚了,快点好起来,我等着你去参加我的婚礼。”
“是……是吗?”青棠脸色白了白,勉强笑道:“那先恭喜叔叔了。”
许闻白揉了揉他的脑袋,“棠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如果遇上喜欢的姑娘,告诉叔叔,叔叔帮你提亲去。”
青棠抿了抿没有多少血色的唇,强作欢喜道:“谢谢叔叔。”
原以为这个消息要让青棠消化一段时间,却不想,青棠没过几日病就好得差不多了,还帮着管家一起张罗叔叔结婚的事情。
管家担心不已,许闻白对管家说,“由他去吧,平时多注意着他的状态,这一关早晚要过的。”
既然决定了不在一起,索性就断了可能,免得拖久了日后伤人伤己。
管家本不该干涉主人家的事,到底年纪大了,在府里伺候了几十年,说看着两位主人长大也不为过,多嘴问了那么一句:“二爷,真的要娶亲吗?”
可是阖府上下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娶的是哪家的姑娘,小少爷那里不问怕是也没有勇气问。
许闻白倒没有隐瞒管家,如实道:“一场假婚礼,不过是帮他断了这份折磨。”
也帮我断了这份念想。
管家叹气,欲言又止,许闻白挥了挥手,他只得按吩咐退下。
管家一直很小心的注意着青棠的动向,所以许闻白成婚当天,青棠失踪的第一时间他就发现并找到了小少爷的踪迹。
许闻白赶去的很匆忙,身上还穿着大红色的喜服。
因为管家说小少爷去了城外翠山湖。
青棠不会游泳,自从落水之后,平时见到河湖都是绕道走,许闻白怕他想不开,匆匆忙忙的就去了。
青棠压抑了一个月,明白自己决计不能参加叔叔的婚礼,否则一定会被逼疯的,所以趁着所有人都在忙的时候,自己悄无声息的溜出城外散心。
其实他不是怕湖水,他只是每次靠近都会想起叔叔救他时给他的那个不算吻的吻。
翠山湖的水连着山上温泉,水温不凉,甚至带着点热度。青棠坐在湖边,用手划着水,觉得很暖,便想在边上浅水区踩踩水。
谁知一只脚还没踏进去,便听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的声音。
“青棠!”许闻白远远的就看见青棠起身往水里迈入,他心急如焚,只能出声喊住青棠,想要制止他做傻事。
谁知青棠回头看见叔叔来了,惊讶之下没踩准位置,整个人直接滑进了湖里。
许闻白眼见着他跳了湖,追悔不已,忙跟着跳下去把人捞上来。
青棠咳了水之后,第一件事竟是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退,叔叔结婚的日子因为他跑到城外来了,对上许闻白骇人的神情,青棠不自觉的理亏说:“叔叔,你怎么来了?”
许闻白气恼:“我不来你想怎样,等着我明日来打捞你的尸体吗?”
青棠无辜的解释:“刚刚只是失误,我只是想沾沾水,没想做别的……咳……咳咳。”
如果不是被吓了一跳,根本不会掉进去。
“你当我刚刚什么都没看到吗!”听到他居然还试图狡辩,许闻白气不打一处来。
青棠有口难辩,只好说:“对不起叔叔,又给你添麻烦了……”
因为自己不见,所以耽误了叔叔的婚礼。
道个歉也是对的。
许闻白却不是这么想的,垂着头的少年无论何时都是这般,就算再难过也不闹,乖巧的令人心疼。
罢了,他想。
明知道少年有多喜欢自己,又何苦非要逼他。
不过是一心一意对一人,他许闻白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不是做不成。
辈分什么的又不是有血缘,旁人的看法他更是从不需要在意,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逃婚了棠棠。”许闻白突然说。
“啊?”青棠迷茫道,看了看天色,认真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吧?吉时应该还没过。”
许闻白无奈的问他说:“我逃婚了,想跟心上人私奔,所以你跟不跟我走?”
“啊???”青棠惊的微微张口,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吧……
青棠缓了缓,然后点头说:“嗯,那我陪着叔叔去找你的心上人。”
许闻白有好气又好笑,看着他听话的模样心疼的不得了。只好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的心上人是谁,扣着他后脑吻了上去。
一吻结束,青棠脑子晕晕乎乎的,“叔叔?”
“嗯。”
“你的心上人……”
“是你。”
“啊?”
许闻白把他抱起,“心上人找到了,婚礼是现成的,顺便还得赔我个洞房花烛夜。”
“等等等等叔叔。”青棠被抱着,紧张的搂住了许闻白的脖子,“新娘怎么办?”
许闻白道:“没有新娘,这场婚礼本来就是假的,不过现在可以成真了。”
“……”
“叔叔。”
“嗯?”
“骗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