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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踏雪寻梅(十) ...


  •   李冬青觉得宁和尘这个人的心肠太冰冷,根本化不开。他自问一直上赶着凑上前去温热人家,可宁和尘这样作为,实在太让人寒心。
      逃跑的骑兵走了不足半时辰,天边传来地面轰隆地颤动声,李冬青迎着天边雪线望去,不意外地看见了黑压压地一片匈奴人的骑兵。
      带头的匈奴人骑着一匹矮马,一头乱发披肩,额头上勒着一根皮绳,中间拴着一颗兽牙,看着像狼牙。那男人三四十岁,体格肥硕彪悍,一张脸横肉颤动,手中拿着一把弯刀,硕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们而来——
      李冬青在这个时候犹在想,听说匈奴人的马,其实是矮马,这样的马在草原长大,与匈奴人吃一样的食物,可以日行千里不知疲倦。现在看来,居然又是真的。
      他端详着这人的神态和年龄,觉得这应该是楼烦王。楼烦族自冒顿单于起,被收归于麾下,楼烦王与白羊王二王守在河朔,与周边部族、大月氏、鲜卑族打了几场仗,带兵凶猛,至今还未尝败绩。
      “也无所谓。”李冬青想,“宁和尘也不会与他们打。”

      匈奴人的马蹄踏起一片片雪浪,李冬青舔了舔干燥的嘴皮。
      楼烦王用汉语气势磅礴地问道:“来——者——何——人!”那声音敲打着李冬青的耳膜,居然让他微微发晕。好一个匈奴人!
      宁和尘翻身下马,躬身说道:“在下宁和尘。”
      “宁和尘。”楼烦王的汉语也不大好,听得很别扭,“你杀死了、左贤王,你来找死了。”
      “没有,”宁和尘抬起头,他本来也不带情绪,但声音与楼烦王比起来可以算得上是柔情似水了,“我来赴约了。”
      “那日于大单于定下盟约,我能将前太子之子送来,他也必然会把剩下的那颗头颅给我。”
      李冬青:“……”
      李冬青心想:“哦。”
      原来是这样吗?他一点也不明白宁和尘,所以现在连猜的力气也不想费。宁和尘这一路上要防备他到什么程度,才会只言片语不露?李冬青却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怕什么?李冬青又费解:“跟我说实话又何妨,我能左右得了什么吗?”

      楼烦王似乎对这一切并不知情,皱眉说:“你、要谁的头?”
      宁和尘说:“中行说。”
      楼烦王似乎并不信,与麾下骑兵耳语,宁和尘交出了一缕头发,上头绑着一只绿松石戒指。楼烦王当即神色一变。看来这是一个关键信物。
      宁和尘用匈奴语说:“还要劳烦楼烦王好好招待。”

      楼烦王当即让骑兵收了弓箭弯刀,说道:“□□手!”
      □□手驾马退后三米。
      楼烦王对宁和尘说:“请上马。”
      “大单于已经不在这里,而是顺着阴山,往敦煌走了,”楼烦王换了匈奴语,飞快地说,“要月余才能回来。”
      “哦,”宁和尘说,“倒也没什么,我可以把人留给你们,中行说给我就行。”
      “他也走了。”楼烦王为难说,“中行说一直随军迁徙,怎么办?要不先欠着?”
      宁和尘说:“那等一等无妨。”
      “我听说你们往雁门去了,”楼烦王说,“是以大单于才没等,可能以为这买卖不做了。”
      “全天下都知道我去雁门了,”宁和尘笑说,“我还去个屁啊。”
      楼烦王:“也对,也对。”
      楼烦王还看着李冬青:“很健康。”
      “嗯,”宁和尘说,“力大如牛,一顿能吃半头狼。”
      李冬青坐在马上本来在出神,却老是看见楼烦王在前头用诡异的目光看自己。又听他回头与宁和尘叽里咕噜地说话,匈奴人说古汉语,其实本是同源,但是音变很多,李冬青偶尔能听懂一两个词,但大多数丝毫也听不懂。
      “力大如牛,”楼烦王讽笑说,“我匈奴儿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汉朝的王子,大单于要他,干什么?”
      “哦,”宁和尘不关心说,“他不是汉朝的王子。”
      楼烦王却根本听不见:“大单于之子,草原的王子于单,你上次已经见过了,与这小儿相比,又当如何?哈哈!”
      宁和尘随意点头:“哈哈。”
      李冬青看着一群人草原骑兵嘲笑自己,感觉莫名其妙。

      到了雪坡之下楼烦王的王庭,宁和尘下马时一眼也没看李冬青,被引着往王庭去。李冬青还瞥了他两眼,见那人确实走得果决,仿佛根本忘了他,也不再看宁和尘。
      楼烦王说:“押下去吧,那个汉人说,这个王子一顿能吃半头狼,哈哈!喂给他吃!”
      骑兵们又哄笑起来。李冬青被拉扯着到了一个帐篷之前,却又被楼烦王叫住,那人点着他的胸脯,用了十足的力气,把他点得往后退了一步,人群哄笑,李冬青站稳了,静静地看着他。
      楼烦王用汉语说:“汉人的王子,”又指着自己,说:“匈奴人。”
      李冬青说:“我不是汉人的王子,大汉现在没有太子,武帝正当盛年。”
      “哈哈哈哈哈!”楼烦王却以为他不敢承认,说,“懦夫!”
      李冬青说:“你说谁?”
      楼烦王大范围攻击:“汉室王庭!”
      “哦,好罢,”李冬青说,“我与他们,不怎么熟。”
      李冬青指着帐篷说:“我进去了啊。”
      楼烦王:“?”
      李冬青又探出头来:“额,再见。”

      李冬青感觉这里的人对自己并不怎么友好,自己也许性命堪忧,但他却出奇的平静,甚至连怒火也压下去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就看老天爷还有什么安排吧,行罢,行罢,行到此处,皆是命数。
      宁和尘在王帐中,楼烦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那个孩子,是不是这里不大好?”
      “嗯?”宁和尘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说,“哦,稍微有点。”
      “哈哈,我看也是,”楼烦王说,“一个不精明的王子,还能值一个精明的军师的头颅吗?”
      “楼烦王不必替大单于做买卖,”宁和尘脾气不好,已经在忍耐着了,说道,“我觉得大单于自己心里有数,你觉得呢?”
      楼烦王觉得,楼烦王自然觉得不爽。匈奴人向来以剽悍蛮横著称,边境汉人的郡县常年被匈奴骑兵侵略,对匈奴人的惧怕已经到了骨子里,楼烦王自然觉得全天下的汉人都害怕匈奴人皱起来的眉头。但是今日见到的这两个人,却都不怕他?

      楼烦王暗含贬低,说:“我十年来,只见过两个汉人,能勉强称得上男人。”
      “嗯。”宁和尘兴趣不大。
      “一个是飞将军李广,”楼烦王说,“尚且算得上一个,但若是比起我匈奴儿,也是连一个小小的骑兵不如。”
      “另一个,就是你父亲,”楼烦王说,“雁门太守郅都。他与你一样,眼睛里没有恐惧。”
      宁和尘笑了,随口说:“他已经是你们匈奴人的手下败将,不值一提了。”
      楼烦王说:“为何不惧匈奴儿的□□和弯刀,敢于深入王庭,与我们做交易?”
      宁和尘不耐,不耐。耐着性子说:“楼烦王,没人不怕死,不怕当然是因为不会死。”
      楼烦王没听懂。
      宁和尘说:“我再借你三千精兵,你也杀不了我。大单于若是能杀我,不会与我做买卖。你问他要李冬青干什么?我告诉你,一点用也没有。我刀架在他脖子上与他做买卖,他能作何选择?你告诉我。”
      楼烦王被他的狂言吓得目瞪口呆。

      宁和尘突然笑起来说:“我开玩笑的。”
      楼烦王半晌后,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宁和尘微笑说:“咱们这晚上吃什么?”
      “苍鹰之子,你想吃什么?”
      宁和尘说:“哦,羊肉有吗?”
      这条件简直太好满足了,楼烦王大手一挥:“去杀十只羊,犒劳儿郎,今日我们王帐里囚了汉朝的王子!”
      宁和尘已经懒得纠正他了,随便吧。

      傍晚的时候,羊骨肉盛在铁盘上,大盆的酒一盆一盆地端上来,宁和尘坐在王座下方。
      此时却有一小队骑兵到了王庭,朗声道:“伊稚邪王子路过!”
      一个男儿头戴狐狸毛帽,华服兽皮,骑马冲进了骑兵之中,朗声大笑道:“楼烦王!人呢!”
      楼烦王扔羊骨,出去迎接,行礼说道:“王子!”
      伊稚邪在马上看他,说道:“楼烦王,我的探子说,你这里有好东西,我这就过来了。”
      “快把人带出来!”楼烦王吩咐说。

      宁和尘从王帐中走出来,刚掀开帐门,视线便于伊稚邪撞了上去,伊稚邪明显一愣,说道:“就是他?”
      楼烦王看见李冬青已经被带出来了,应道:“啊就是,这是……”
      伊稚邪翻身下马,冲着宁和尘走过去,他长相具有很明显的匈奴人的特征,额骨高、眼窝深邃,眼皮薄薄,鼻梁挺直,笑起来带着邪气,若是在中原,不能不算是英俊。
      伊稚邪一只手搭在宁和尘的下巴上,走进才发现他比宁和尘高了半头,说:“你就是那个小王子?”
      “不是!”楼烦王这才看见他找错了人,说道,“王子,是这个啊!”
      宁和尘随手扒拉开了他的手:“在那儿呢。”

      伊稚邪这才看见了李冬青。
      李冬青分明感觉这人看他的眼神失望了。
      伊稚邪仍旧回头看宁和尘:“你会说匈奴语?”
      宁和尘用匈奴语回答:“昆仑神赐你神勇。”
      伊稚邪满意极了,转身进了王帐,说道:“把那个小王子给我带进来!”

      李冬青被推搡着进了王帐,又被推着跪下,伊稚邪坐在王座上,往下依次是楼烦王、伊稚邪手下的骑兵都尉、楼烦王的骑兵都尉、宁和尘,身后还站着一群下层骑兵、□□手。
      伊稚邪一只腿弯起,胳膊放在膝盖上,咬了口羊肉,说道:“我父王不在,我替他来处置你。”
      李冬青说:“……什么?”
      伊稚邪的汉语实在太不标准了,李冬青一句话除了前三个字一个也没听懂。
      伊稚邪指着楼烦王:“你翻译一下。”
      楼烦王道:“我也没听清楚。”
      “你说,”宁和尘说,“我给他说汉语。”
      “好!”伊稚邪欣然,拍了拍旁边的兽皮毯,“请上座!”
      宁和尘仿佛没感觉出局促,站起身来坐在了伊稚邪身旁。这举动其实不管是在什么政权之中,都是荒唐。但伊稚邪形式作为莽莽撞撞,似乎也并没有人觉得这多奇怪。
      伊稚邪对李冬青有商有量地说:“你充作奴隶罢,我抓了一百多个汉人,说是要出使大月氏国,被我扣下了,在草原上放羊养马,你也去吧。”
      宁和尘说:“这安排很不错,但是我与你父王做了交易,你把中行说交给我,我自然就把他留给草原了。”
      伊稚邪却大惊:“你还要走吗?”
      宁和尘:“自然要走,秋天草覆盖黑土,马儿追逐良原,一切不都是这样吗?草原是匈奴人血浇灌的,又怎么能有汉人的脚印呢?”
      “但中行说的头,若是要不到呢?”伊稚邪却忽然说。
      “父王有意让匈奴儿的铁蹄踏入甘泉宫,让我们的弯刀直逼武帝的喉咙。中行说正是从甘泉宫走出来的太监,对汉朝再了解不过,中行说死了,谁来接替他呢?”
      宁和尘一指李冬青。
      伊稚邪皱眉:“他是汉朝人的王子。”

      “他不是,”宁和尘说,“不过算了。王子是要毁约吗?”
      伊稚邪忽然笑起来,说道:“你与我父王订下的盟约,与我何干呢?”
      宁和尘不意外,问:“你待要如何?”
      李冬青在下面当真是有些无聊。

      伊稚邪说:“我要他,还要你!”
      宁和尘笑得包容,仿佛也只把他当成玩笑,说道:“你要有本事来拿的。”
      李冬青看着宁和尘的笑脸和从容,忽然想,他一定知道自己有多好看,而且也很擅长用这脸为自己谋得红利。他也是第一眼,便惊以为天人,人总是对美的事物多一些好感,所以宁和尘不恭敬、脾气骄纵、也显得不那么过分了。或许自己在宁和尘的眼里,与旁人,与伊稚邪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李冬青倒是不沮丧,只是恍然了一下。

      伊稚邪说:“我杀了你,也不过是眨眼的力气。听说你在中原,是天下第一高手,我想与你试一试。”
      宁和尘转头对下方的李冬青说:“出使大月氏的汉使张骞被扣住了,伊稚邪想要把你也和他们放一起做奴隶,你觉得怎样?”
      李冬青说:“很好。”
      “我也觉得不错。”宁和尘又原样翻译给了伊稚邪。
      伊稚邪说:“哈哈,所谓的王子!好罢,把他带下去吧,过几日随我的骑兵队起行!”

      宁和尘又说:“我也要起行吗?”
      “自然。”伊稚邪说。
      宁和尘说:“那怕是要在起兵那日,在王帐外等待王子,看王子有没有这个本事将我带走了。”
      伊稚邪朗声大笑,眼眸晶亮,说道:“好啊!”
      “若没有这个本事,”宁和尘淡淡说,“还望王子如约拿中行说的人头来换。雪满并非不能留在草原,只是良禽择木而栖,还要看伊稚邪王子的诚意了。”
      伊稚邪说:“你说了要与你做交易?”
      宁和尘懒得多言说:“我看王子会想明白的。”

      他晚饭并没有吃太多,可能是吃了太久的素,这样腥膻的肉总觉得难以下咽,闻着就吃不下。下山前觉得这人间千般好,有许多事要做,从那日马邑的那一壶酒开始,他觉得这人间的滋味也不过尔尔,果然可以戒掉的东西,都不怎么重要,亏了他久久憧憬了。

      冬日的草原总是比别的地方要更冷一些,从北方出来的风,一路横冲直撞冲入草原,横行无忌,把雪花卷起来,连带着石块一起拍打着帐篷,李冬青睡得瑟缩,冻得蜷缩起来,半夜的时候实在睡不着,坐起来,这地方狭窄逼仄,抬眼黑压压一片,望不到一片天,李冬青想:“仿佛我这一辈子。”
      人若是强大,便有些选择,若是顺遂,就有些希望,可若是如他一般,运气不好,也没什么本事,就只有任人拿捏的份儿,连可努力的地方都没有。原来人这一生,可以有自己能控制的事情,也是奢望吗!
      李冬青已经走到这一步,真的觉得能与汉使一起做奴隶,确实是好事。

      第二日白日时,李冬青发起了高热,一直烧到了正午时分,他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打开帐门送过饭来,又走了,于是短暂地睡了两觉,并不安稳。外头的匈奴男儿非常嘈杂,却没人走进这个帐篷。
      正午时,帐门被打开,李冬青紧闭着双眼,听见有人用匈奴语与他说话,扇了他两下,李冬青睁开眼,觉得眼皮酸胀,被高热烧得肿了起来,头也沉沉地疼。
      这是他头一遭发高热,没想到不仅仅是高烧而已,连带着四肢酸胀无力,倒是也可以起身,但李冬青不想搭理,翻了个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帐篷又被掀开,这次却没人摆弄他,李冬青等了许久,睁开眼睛,看见宁和尘坐在他面前。
      宁和尘说:“不想死,就得吃东西。”
      李冬青想说:“死又有何惧?”
      但是还是等了一会儿,爬了起来,看见碗中的狼骨,已经冰凉了,李冬青没说什么,撕了两块肉塞进嘴里,很难嚼,勉强咽下去。
      宁和尘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算了。”说着就要出去给他找些别的,李冬青拦住他说:“没事。”
      他一开口才发现声音鼻音浓重,有点沙哑,他咳了一声,不再说话。
      人和人的苦法都不一样,李冬青的苦就是狼肉、爹娘、苦寒和匈奴人。是实打实吃过的苦。他觉得宁和尘与他是不一样的,宁和尘是自己让自己苦,没法比。所以他什么肉都吃。
      宁和尘说:“昨天没生火?”
      问这个又有什么用,李冬青干脆没回答。他勉强吃了几口,实在难受,又灌了几口冷水,说道:“你别来这了吧。”
      宁和尘失笑,无语了,半天道:“你管我呢,你先活命吧。”
      “哦。”李冬青说。
      伊稚邪对他的判决已经下了,但宁和尘还没有,宁和尘其实不应该和他走得过近。
      李冬青觉得他还有自己的谋划,但还是问:“你真想和匈奴人谋皮吗?”
      “问这个干什么?”宁和尘随口说。
      李冬青躺回去,看着棚顶:“没啥啊,聊天,不想说就算啦。我好困啊。”
      他想逐客,宁和尘却说:“让他们给你加一床被子,当你是铁打的吗?”
      “俘虏才不是铁打的,”李冬青鼻音浓重,说道,“是泥巴做的。”
      宁和尘问:“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李冬青已经在酝酿自己的睡意:“说啊。”
      “你一点恨意都没有吗?”宁和尘说,“对我,对临江王,对……林雪娘?”
      李冬青:“还好吧……好罢,没有。”
      “你好好的过好自己的日子罢,”李冬青真心说,“当时说的都是真心话,人与人相遇,都是缘分,我从你身上涨了不少见识,哪能白要。我想,我爹……就姑且算是我爹吧,害得你一生这么难过,我尽量还你,希望你以后过得顺遂啊。”
      李冬青说着说着,也难过起来,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还能找到害你的人,我却去找谁呢?”
      宁和尘沉默片刻,说道:“就算能找到,你会找吗?”
      “说得也是,”李冬青笑道,“罢啦罢啦,我不是有出息的人。”
      宁和尘又坐了一会儿,李冬青却睡着了,他冷,睡着了往热的地方凑,凑到了宁和尘的膝头,宁和尘从他的头发丝儿上摘下一块枯草沫,半晌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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