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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踏雪寻梅(十八) ...


  •   宁和尘负手走过来,问道:“说什么?”
      “说项羽。”叶阿梅说。
      宁和尘平淡说,“你还知道项羽?”
      叶阿梅:“你看不起谁?”
      “她确实是不知道。”霍黄河有些可惜道,“那小子走了?”
      宁和尘“嗯”了一声。
      霍黄河道:“为什么不让他和我们一起?”
      宁和尘说:“因为不想被叶阿梅感谢。”

      叶阿梅的小名是阿莲,霍黄河的号是长江,俩人是血浓于水的兄妹,同父异母,从起名字的方式也能看出来,这俩孩子都有些叛逆。起初是叶黄河先改了姓,又说自己以后就号长江,后来是叶阿梅离了吞北海,投奔了自己的哥哥,但也没多久,又回去了。人反正都有自己的抱负与无奈,叶阿梅回了吞北海,霍黄河却没有,人也可能没有无奈,或者无视无奈。
      霍黄河说:“雪满,我恐怕也在这里待不了多久,琅琊、北凉、辽西和辽东都传来黄金台缺守台候,推不了太久。”
      霍黄河是黄金台武士,也叫守台候,算是卖给了黄金台,若有英雄揭黄金台杆,要入江湖,就要从周边召唤黄金台武士,在黄金台试英雄。霍黄河从吞北海走出来也有十年了,一直以此为生,也算是彻底地躲开了他想躲开的东西。
      现在天底下缺英雄,可能是因为英雄都为朝廷做事,黄金台武士越来越少,霍黄河一走半个月,已经是不能再推了。
      宁和尘看了一眼叶阿梅,问:“你呢?就一直跑出来了?”
      “对,”叶阿梅翻了个白眼,“我回去要被打断腿,我不回去。”
      宁和尘说:“一直不回去?”
      “最理想的情况是这样的,”叶阿梅说,“当然也可能会断腿。”
      “不会的,”宁和尘说,“我绝对不会让你断腿的。”
      叶阿梅恶心得要吐,说道:“你有病?”
      霍黄河说:“他怕娶你。”
      叶阿梅:“……”

      而另一边,李冬青越过了一座雪山,感觉血都凉透了。
      他一直身体强壮,很少生病,甚至不怕冷,即使在冬天,也能用刚打出来的井水洗澡。从河朔的那一次,是长这么大生得最严重的一场病,可能是因为急怒攻心,全都发了出来,但那也好得很快。这次李冬青失血过多,感觉自己要冻死了。
      他也并没打算去南方,觉得自己并不能活得长久,所以凭着印象,在往代郡的方向走。代郡往北不远处,或许能见到乞老村。
      当初宁和尘说,乞老村并不是他的故乡。可是长安也不是他的家,李冬青想给自己找一个合眼的地方,左想右想,其实除了那个村子,也并无去处。
      他茫茫然,看向一片雪茫茫:这天下可真大啊。
      两脚能丈量天下山川,两眼也见过了天下英雄,李冬青走了不足十里路,忽然不想走了。
      他当真走不出这命运吗?

      天空上有苍鹰盘旋,无边无际的天空中,鹰唳惊空遏云,李冬青不禁抬头望去,万里无云,碧空如洗,雪山连绵不绝,天地间雪白一片,只有他一个人。

      七日后,辽东郡。
      黄金台开战。

      黄金台并非真的有黄金,而是有一面黄金旗,用金线纹四行诗:“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①
      三日前有人拔了这面旗,所以今天的守台候有八人,已经就位。
      在黄金台边角的位置,站了一个宽肩窄臀的伟岸男人,带着一个黑色的面罩,露出的一双眼睛狭长。

      “霍黄河,”台下有看客认出了他,说道,“他回来了?”
      “宁和尘既然已经死了,他自然就回来了。”
      “不报个仇吗?”那人又问,“听说他和宁和尘情同手足。”
      “不必了吧,宁和尘的死,报仇要报到八十岁吧?”
      俩人又笑起来,觉得是个好笑话。

      今日黄金台上试英雄,榜上挂出那个人的花名是空的——这个东西一般是来挑战的人自己给自己起一个响亮的名号,实在想不出来合适的也可以用自己的号,没有,当然也可以,但是不太好叫。
      就比如现在,大守台候只能喊道:“下一位勇士——”
      下一位勇士离人群还有些远,从侧台跳了上来,穿了一件肥大的灰色大袖,一个巨大的帽子把脸遮住了一半,勇士手上拿着一把粗劣的柴刀,仅有他的一只胳膊长,也仅仅是开了刃而已,剑柄还缠着麻布。
      “等一下,等一下,”那人开口道,“我不想与那个人打,能换一个吗?”他的柴刀指向霍黄河。
      大守台候尚未开口,霍黄河已然说:“不行。”
      大守台候说:“是啊是啊,我们最近缺人手,你为啥不想跟他打?”
      “也没什么,”那人犹豫了一下,说,“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自己注意一点就可以了。”
      “那很好,”大守台候说,“有什么问题自己克服一下,开始吧,赶个吉时,祝你好运。下一个做准备!”
      大守台候翻着名单去台下了,一边走一边叫:“下一个呢?猛龙?”
      李冬青把帽子往下一摘,露出一张脸,冲着霍黄河笑了。
      霍黄河愣了一下,看那反应,竟然像是刚刚认出他来,李冬青瘦了一些,似乎也黑了,这样笑起来,牙就显得更白了,那小黑孩说:“哈哈,长江,你都把我忘了!”
      霍黄河确实是有点忘了,下意识说道:“你得叫我叔。”
      他是宁和尘的哥,宁和尘又是他的哥,所以按理来说,李冬青应该叫他叔叔。李冬青说:“我们下台时再说罢!”
      此时还有七个守台候在等,只等李冬青一句话,他准备好了,就可开战,霍黄河说:“你该换一个武器。”
      李冬青却说:“可以了可以了,我磨得很利。”
      霍黄河看了眼台上明晃晃的八把刀枪棍棒,又看了眼李冬青。李冬青却已经拿着黄金锤敲响了黄金鼓,鼓声“咚咚咚”,李冬青锤出一段秦时的战鼓,然后扔了锤跳下来了。
      八个守台候便动了,李冬青笑出了白牙,柴刀架在脖子上,一挥扔了下来。
      你若是问李冬青,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李冬青会说:“没有师父。”
      李冬青虽然说了不少谎话,但这句却不假。皇、候之后大多贬低江湖人士,很少让家里的子弟学武艺。据说淮南王之子武艺高强,功夫是跟雷被学的,但其实雷被也就那样,自己都没练明白,还去教别人。也可见,其实很多时候王公贵族说自己不稀罕,也实在有点酸。王侯之辈,从刘邦算起,就没几个有武学天分是真的。刘荣也没打算让自己儿子学武功,并没安排人教李冬青。
      世上第一个习武的人,肯定也没人教他。可见也不是任何事,都需要一个好师父。李冬青自己拿起弓箭就能引,拿起剑来就会挥,从能拿得动笔和刀起,就没觉得难。
      当年爹娘说让他别玩这些,李冬青自然听话,可是会就是会,他也不是很明白什么叫御气、何为剑意、何为君子剑,可拿起来时就知道,自己死不了,这事儿不难。

      霍黄河虽然是放了水,虽然是放得很明显,但是李冬青伤而不杀七人,下台时,台上只站着霍黄河一个人,这事儿称得上可怕。更可怕的是,没人认得出李冬青是谁,以为江湖上从这天开始又要多了一个人。
      李冬青有些兴奋,搓了搓手,说道:“画押?”
      大守台候看了他一眼,拿出印泥,网上撒了一把金粉,从怀中掏出纸,说道:“你可以啊。”
      “哈哈,”李冬青说,“承让啦。”
      “今日上台七个人,只有你走下来了,”大守台候说:“小子,可要想好,画了押,这张纸就要入江湖英雄榜,以后可就不能再当官、经商了,驸马也是当不了的。”
      “太好啦。”李冬青说。
      大守台候便让他画押,李冬青看着那印泥,把大拇指压了上去,霍黄河大手一攥,拦住他说:“侄儿,想好了?”
      “啊?”李冬青说,“侄儿?怎么算的?”
      霍黄河说:“你不会算?”
      他看李冬青的目光像是看傻子,情急之下,李冬青也想不清了,只觉得有点急,说道:“想好了!”
      “哦。”霍黄河放了他的手,居然就不管了。
      李冬青当机立断,画押,签字,大守台候接过那张纸的时候看了一眼,念了一遍:“有名字啊?叫什么?刘拙?”
      李冬青带上了帽子,要走了,片刻后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大守台候!他昏过去了!醒醒啊!”

      霍黄河和他并肩而走,李冬青背着一把大柴刀,看着有些可爱,霍黄河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李冬青说:“怎么啦?”
      “你从河朔那边出来,来了辽东?”霍黄河问。
      “听说这边还开黄金台,”李冬青说,“北凉、辽西的黄金台已经关了半年了,凑不齐守台候,那就没办法了嘛。”
      这便是李冬青给自己找的生路,须臾之间便定了自己这一生。反正是入不了皇室朝廷了,爱咋咋地吧。听说太皇太后格外讨厌江湖游侠,皇帝倒是喜欢,却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不过这都不怎么重要,关键是他不可能成为再对长安城里的东宫和未央宫再造成什么威胁了嘛。
      霍黄河居然也觉得不错,虽然有点莽撞,但是毕竟能活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能活命还求什么?

      李冬青笑着说:“我听说宁和尘死了,就知道你们已经安全了,果然你已经回来做守台候了。”
      “哦,”霍黄河也没骗他,道,“我就跟他说,没人会信。”
      “也会有人信的,”李冬青说,“我一路走来,有人已经把这话传遍了整个边关,我看不少人也信了。人心都是这样,多傻的话也会有人信。”

      霍黄河问:“你打算干什么?”
      “哈哈,没想法呢,”李冬青说,“我不在这里久待了,辽东外三十里路,有人看见见到月氏的人了,我下了台,估计好多人都知道我在这儿了,得赶紧跑了。”
      霍黄河问:“去哪儿?”
      “天大地大,哪儿都可以,”李冬青笑说,“叔叔就送到这里罢,日后希望还能再见!”
      霍黄河愣了。又问了一遍:“你去哪儿?”
      “哎呀,都可以,”李冬青报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情,没有过多的盘算,“我不知道!”
      他跑出去几米,又倒退着回来,问道:“我忘了问,宁和尘还好吗?”
      “好。”霍黄河负手说。
      “我走了!”李冬青一边预备着要跑,一边说,“叔叔保重啊!”

      宝剑锋从磨砺出,天底下有几个英雄人物是生来就不凡的?是以霍黄河并没觉得李冬青可怜。可今日再见到李冬青,见到他:疏离、怯懦、无畏无惧。这才当真知道,原来苦难造就人的时候,是打断了骨头,再歪曲着长大的。好不难受。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个假期没咋做作业,对不起……还忘了开学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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