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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第 164 章 ...

  •   周边一众村民们鼓起勇气,手里拿着能作为武器所用的刀剑棍棒,更有甚者各式耙子铲子的农具都拿上了,目露惊恐,紧张地对准他。
      正中间那人手中横抱了一具小小的,瘦弱单薄,浴血的尸身。
      江成月艰难地挪动了脚步,朝他走了两步,唤道:“十月……”
      周边村民们惶然地跟着退了两步,十月抱着稗儿,神情复杂看着他,噙着泪轻声道:“道长,稗儿……咽气了。”
      江成月此刻脑子一片木然,听闻了这个消息,心田竟是没有半分波动。
      早无可救药了……从他下手斩杀了第一个江氏门生开始……他就已经是个罪孽深重的邪祟……再回不去了。
      嘴角好似生铁铸就,他想要提一个哄骗性的微笑,却抖了半天没能做到,他朝十月如同木偶一般直直伸出手去,哀求道:“还给我吧……鎏火珏……刚刚,是你拿走了吧?”
      十月并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抱着稗儿的尸身,隔了几步远,极度失望地看着他。
      这时,得到消息的稗儿父母和妹妹才从远处哀嚎痛哭着扑过来。人群让开一道缝让他们进了来,稗儿娘从十月手中夺下那具小小的尚有余温的尸身,捶胸顿足,哭天抢地。现场再没了别的声音,只除了妇人的恸哭响彻天际。
      江成月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朝十月又走了一步,干巴巴地说道:“还给我吧……本来……也就不是你们的东西。”
      一众人等愣神间,一个佝偻身形颤巍巍拄着拐杖上前几步,“呸”一口痰吐在了江成月脸上,不偏不倚。浑浊粘稠的液体顺着他染血的俊秀五官往下落。
      阿牛奶奶伸出拐杖朝他身上打,一边打一边哭着控诉:“原来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老婆子今天跟你这个妖孽拼了……你害死了我好孙儿!你害死了我好孙儿……你害死了我的阿牛还不够!今天还要来害死稗儿!!”
      “阿娘!”阿牛的爹娘很快惊恐地将张牙舞爪的老妪拖走了,阿牛奶奶在他们手里挣扎着犹自哭骂道:“你这个恶鬼!你这个恶鬼……我孙儿临死前都还叫着‘有鬼有鬼’……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他就是鬼啊……就是这只恶鬼害死了我的阿牛……我的阿牛……我的儿……”
      江成月怔然地站着,只觉得那声音好似天外来音,听不真切。他被石灰灼伤的双眼费力地睁着,眼睑抖个不停,涌起的泪意只使得双眼越发火烧一样疼。
      他离群索居,他百多年容貌不改,他不出声反驳,惨死在他手中的四个修士,此刻……都仿佛佐证了那胖修士临终前的控诉。
      “十月……把鎏火珏递给我。”他委屈到了极致,却没法开口解释,因为知晓根本解释不通的。人生从没有一次让他有如此无力之感,他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只想拿了东西迅速离开。
      十月不为所动,依旧紧紧地盯着他。
      人群中有人骂道:“咱们的祖上都是西乾末年逃避战乱而来的……没想到战乱的罪魁祸首却被咱们护了百多年!呸!”
      江成月心底酸楚已极,却忽然很想要放声大笑。到底是谁“护了”谁啊?若不是袁若羡求他,若不是他有愧于莹儿,他何至于要为庸城剩下的那两百余人杀出重围生生犯下“屠城灭国”的罪行,至今洗不清?当年帝君问他要择何处安生之时,他毫不犹豫地选了这里,想着自己还可以顺便守一守当年袁若羡口中对他们母子忠心耿耿的“忠勇之士”的后人。两百年后,他现下反倒成了他们流落至此的“罪魁祸首”了……难道不可笑吗?
      夜淮山曾说,他们生为妖魔鬼怪,便是原罪,果真如此。从出了褚云山之后这些时日他一直一直都在和人据理力争想要自证清白,可是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人会信……江成月此刻真的疲惫已极。
      “还给我……”他精疲力竭地又说了一遍。
      十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眼中泯灭了最后一丝光,由失望转作了愤恨的一张脸,五官都有一些扭曲,颤声质问道:“刚刚稗儿断气前口中最后一句还唤着‘师父’……道长……那时你在哪?”
      江成月愣住了,心中灭顶般的愧疚感涌起,顷刻将他淹没:“对不起……”
      “我们对你而言算什么呢?便是稗儿和你那样的情谊……结局也只是被你留在那里等死么?”十月举起手中的鎏火珏,双目赤红愤恨问道:“这么一个东西……当真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不顾稗儿的死活?他是你……他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啊……他那么崇敬你……那么崇敬你!!”
      江成月见鎏火珏果然在他手上,猛然爆发开来,运动刚刚恢复了些许的灵力飞身上前,十月见状迅速将鎏火珏收起捏紧背身藏于身后。他刚藏好,江成月已至面前,一手捏着了他的下颚一手持了墨龙,在村民的惊呼声中将十月生生提起,按在了村头那口石磨边,怒喝了一声:“把它还给我,我不想伤——”最后一个字还未落音,江成月的身体猛然一震。
      胸前剧烈的疼痛让李云珩猛然从昏厥中睁开了眼睛,瞳孔剧缩,怔然地盯着熟悉的房顶。他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灵璧宫自己的卧室……明明晕厥前,是躺在灵越峰山谷的草地中的。然后他又记起,在失去意识以前,最后见到江成月那果决离去的背影。
      他本能地伸手去捂着剧痛传来的地方,触手只感觉到干燥的衣衫触感和自己温热的体温,再无其他。顷刻,他便明白了这痛由何而来。现下盘古缚神咒的咒术已经完全发作,他手脚软弱无力,灵力尽封,拼尽全力也只做到从床榻上翻身沉沉摔了下来,一声巨响。
      昆仑幻境后,他才能够于江成月身上下了灵力共通的术法,是以江成月能借用到他的灵力,而……作为供给方,副作用是,那个人身上所受到的痛感,会数倍反噬到他身上。可是对李云珩来说,这“副作用”根本也算不得是副作用,甚至可以说,正是他的目的之一。
      他再不想要眼睁睁看着他被人从眼前掳走折磨到放声惨叫而无能为力了,最少最少,他想要陪着他痛。所以此刻,他好好地躺在灵璧宫寝室,却生生感受到不属于他的伤痛,那痛处的来源,便只有可能是由他皇兄那边传过来的。
      江成月呆呆地盯着那柄刺入他身体的匕首,刚刚那胖修士意欲用来袭击他的暗器也是这样的一把匕首。原来十月在那人身上摸到的东西,远不止鎏火珏一样?
      因剧痛而惨白的脸退却了所有血色,他艰难抬起眼睫还沾着石灰的双眼,两颞血管青筋暴突,怔然看向眼前十月那张熟悉的脸庞。
      十月一双眼噙着泪满含失望和愤恨,狠狠地盯着他,默默转动了下手中匕首。
      那一刀刺中的正是肺部,呼吸间血沫被带入气管,江成月轻轻咳了两声。他急急起了身,匕首还被十月拿在手中,于是从江成月身体里拔了出来,鲜血顿时再不受控汹涌而出,江成月咳得更厉害了些,咳出一大口血来。忽然他意识到右侧寒光一闪,顷刻到了眼前,他这时候身受重创反应已经迟钝了不止一点点,眼见着利器已至眼前,只能抬手去挡,手臂一凉,他怔怔又倒退了几步,捂住伤处奔流的热血,瞥见地上多了一个熟悉的物什。一截断臂……一截生生被砍柴刀砍下的断臂。
      断臂的手上,无力地握着一把玄铁黑剑。墨龙尚在那截断手中,震颤不止,发出嗡鸣,好似意识到主人正身处极度的危险中。而江成月现下,灵力并不足以让它自己自由挥霍,于是它只能震颤着等着主人的召唤。
      江成月还没从断手的冲击中反应过来,身体忽又受到一个无比的冲击力,他随着那股冲击往前一倾,几把长枪的枪头刺穿了他的身体,露出染血的枪尖来,再缓缓被从他身体里抽出去,只留下凉飕飕的血窟窿。
      十月的一击就像是进攻的信号,发出之后,人们壮着胆子一拥而上,耳边依稀还能听见一群人喊打喊杀的声音。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却连惨叫一声都未能做到。
      替他惨叫出声的,是本就灭顶的剧痛被数倍放大反噬的李云珩,要害之处接连涌来的剧痛,让他意识到,他最恐惧的事,正在发生……
      “成月,成月……”李云珩带着哭腔唤着他的名字,痛觉带来的迟钝消退少许,他便艰难翻身,再顾忌不了形象地手脚并用狼狈在地上朝前爬着,眼前一片模糊,世界忽明忽暗,他涕泪俱下地在晕厥和清醒间来回挣扎。
      江成月短时间内遭受如此重创,命在旦夕,但他此刻毕竟濒死,尚未断气,灵力还可在他周身流转,他还有能力将墨龙召回。墨龙受他之召,仅剩的左手很快触到墨龙那熟悉的生铁触感。他费尽心力守了这些年的人们,仅在几句挑拨之下便可将刀尖调转向他,说他心中此刻对这些恩将仇报的村民完全无怨无恨是不可能的,濒死的暴怒几乎将他的理智烧尽,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戾气:既然无论怎么做都摆脱不了身为邪祟的命运,那便当个邪祟到底,最后爆发开的灵力驱纵墨龙,他只消一击便可将身边这些凡人诛杀殆尽,一个不留!
      眼前一张张都是他熟悉的面孔,脸上惊恐扭曲满是杀意的神情却是他未曾经历过的陌生。
      “你们——”全都去死!他举手,一把挥下,墨龙急窜而出。
      他身为鬼王,这才是鬼王该有的手笔,既然罪孽不可消,那便也不在乎更多一点了!就是死,也该拉这些无知的蠢货陪葬!
      “啊啊啊——”墨龙化作鱼型,伴随着惨叫声,如同一条怒龙绕着江成月飞了一圈,顷刻周边村民齐刷刷倒了一片,众人惊恐着四下逃窜,墨龙不依不饶追了上去,江成月双目赤红,只觉得酣畅淋漓,他甚至有一种终于找回自我的释然和痛快。他盯着肆无忌惮杀戮着的墨龙,忽然瞳孔骤缩:墨龙飞了一圈,终于朝着稗儿娘那边飞去,稗儿娘一手抱着稗儿的尸身,一手将吓得惊声尖叫的稗儿妹妹搂进怀里,母女二人抱头瑟瑟发抖。
      江成月一怔,墨龙又重新凝聚成一把铁剑悬在稗儿阿娘母女面前,簌簌颤动。心头的暴戾顿时消散,他仿佛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有些茫然地盯着地上躺着的十几具尸身。他足足愣了半晌,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将将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墨龙召回,背后一道疾风朝他飞来,“噗嗤”一声,一阵胀痛,身体随之一倾,侧躺在了地上。
      阿牛爹持了把耙地用的铁耙,趁那位鬼王愣神的功夫,不要命地摸到他身后,终于一铁耙将他撂倒了。铁耙的齿一半卡在他脑袋里,一半卡在他肩头,阿牛爹用了好大力气才将铁耙从他身体里扯了出来,喘息着看着倒地已经不再动弹的躯体。
      过了许久,惊恐逃窜的村民们慢慢壮着胆子往回走,哑着嗓子问道:“死……死了吗?”
      阿牛爹看着那人双目圆睁躺在那里,死不瞑目的摸样,身下血流成河,用沾血的靶子拨弄了一下,那鬼王的身体顺着他的力道翻平了,脸依旧朝着村口的方向侧着,一半血肉模糊,一半干干净净,清澈的眼眸眼神涣散,胸膛再无起伏。
      “应,应该死了吧?”阿牛爹也不太确定地说。
      十月立于那具尸身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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