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未降

128、章一百二十八 棋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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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未见，二人相拥而眠，却又有说不尽的话，几乎一夜未睡。

　　第二日一早，吉光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她睁眼一看见外面天色大亮。她伸手一探，魏迟早已不见踪影，她却摸到一只柔软的剑穗，原来是魏迟留下的，或许是为了让她心安。

　　吉光起身，门外的侍女闻声便推门而入，为她奉上盥洗器具和衣裙发钗。

　　或许是昨晚魏迟选中了她，所以南越皇宫中对待她的态度与昨日迥异。

　　一个肤色黝黑吊梢眉的南越侍女跪下来为她穿鞋，穿好之后用蹩脚的声音询问道：“夫人是否要敷面？”

　　吉光本想拒绝，却见那侍女隐隐抬起了头，似是有所期待，她便点头道：“那便劳烦你了。”

　　她端坐在铜镜前，见那侍女从妆匣里取出精致的粉饼，用蕾丝绢帕蘸取细粉轻轻点在她脸颊上。

　　吉光深知自己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出身贫民窟的女子，便佯装局促道：“姐姐给我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实在受用不起……”

　　那侍女浅笑：“夫人既然是贵使选中的人，自然与我们身份不同，切不可如此称呼。”

　　说罢，她仔细地为吉光上完妆，那侍女道：“夫人的早膳想用什么？陛下叮嘱过膳房，要做些中原人喜欢的样式，不知您可喜欢鲊笋？南越的笋最为鲜美，虽已不是春天，但仍然值得一用。”

　　吉光定定地看了她一阵，点头道：“就依你。”

　　说罢，侍女正要出去传膳，谁知吉光寻了个由头将她留下。

　　等其他人走出了房门，吉光便道：“南越女子以粉敷面，用的不是丹霞粉而是珍珠粉，而你为我傅粉的手法明明就是大殷习惯。我想问问，是谁遣你来的？”

　　那侍女沉默了半晌，抬起脸道：“我的主人，是蒲如林。”

　　侍女跪到她面前：“主人命我接您出城，用蒲家的密道，可保您顺利回到大殷。”

　　“蒲小娘……”吉光轻声道：“看来蒲小娘的身份并不是她所说的那样。”

　　见侍女算是默认了，吉光便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么蒲小娘想要阻止魏迟前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知道魏迟一定会在南越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关于他的亲生母亲。”

　　“主人出身南越贵族蒲氏、原本是北境之主。在二十年前的先帝挥师北上的圣战当中，蒲家身先士卒，却被奸臣暗算，主人沦为阶下囚。”

　　“你们南越的圣战，就是我们大殷的南长城保卫战。”

　　侍女点了点头：“在主人被俘虏的时候，她认识了一个足矣改变她一生的人。那个人收留了她，赠她大殷名姓，保护她敬爱她。最终在南越与大殷的圣战当中，那个人预感到自己此战吉凶未卜，便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了主人。”

　　吉光的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她终日来料想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她却畏惧听到真相。

　　知道真相以后呢？

　　既然真相如此痛苦，那么还有继续深挖下去的必要吗？

　　吉光不知道，远在南越朝堂上的魏迟与她一样，与当年的真相仅仅一步之遥。

　　此时的南越大殿，女帝穿着朝服身居高台之上，她懒懒地撑起眼皮，看着台下跪拜一片的南越朝臣，这其中有一个人格外醒目。

　　魏迟来到南越这数月之中，最大限度的礼节便是使臣之礼，断然拒绝行君臣大礼。

　　女帝脸上露出微笑，她的手顺势搭在王座上的头骨上，姿态闲适地看着众臣：“众爱卿平身。不知魏卿昨日享用如何？”

　　魏迟嘴角一抽，不咸不淡道：“不劳殿下关心，臣一切都好。”

　　身边的南越朝臣立刻便跳出来道：“瞧瞧这是什么话？！这大殷人实在太过嚣张，臣力求陛下治他大不敬之罪！”

　　女帝摆了摆手：“乌衲如，你不必如此激动。魏卿这样的性情很好，正适合做我们南越的先锋大将。”

　　魏迟冷哼一声：“殿下难道忘了昨夜臣说过的话？臣生来便是大殷人，不可能效忠南越！”

　　“欸，话不要说得那么满。”女帝笑嘻嘻地看着他，“说不定时间长了之后，你会喜欢上南越的。”

　　魏迟还来不及冷笑，却见一行人抬着担架将宋王抬了进来。

　　宋王见到魏迟便开骂：“你这目无尊卑的庶子，看我不杀了你！来人，拿剑来！”

　　魏迟凑上去低头睨着他：“宋王是想在南越处置我，还是想回大殷处置我？别忘了，数次交手，宋王殿下可没有一次打得过臣。”

　　“你……”

　　“在陛下褫夺您的封号和身份之前，我仍然将您视为宋王。但别忘了如今这是在外藩，您已经投敌了。”

　　宋王被魏迟气得半天说不出来话，他梗着脖子站起身来，咬牙走到了御前：“陛下，臣说好的见面礼，如今可以拿出来了。”

　　女帝总算松开那颗头颅，饶有兴致地伸长脖颈：“说来听听。”

　　只见宋王忽然当众解开衣袍，南越朝臣捂住眼睛骂道：“无耻之徒，吾皇乃是圣女，怎可看你这不洁之物？！”

　　宋王却没理会。他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手上动作未停，直到剥去了最后一件里衣，人们才渐渐看清了他身上纹绘的点青，竟是浩浩荡荡的交州舆图！

　　即便是南越朝臣，也难免到抽一口冷气。

　　更有甚者壮着胆子上前一观，见那舆图上连山川沟壑都标注得极为清晰，拿下此图，几乎等于捏住了交州的命脉，这是怎样的无耻之徒才能做出的行径？！

　　南越朝臣们古怪地看着宋王，纷纷退开半步，绕着他围成一个圆心，像是看见了什么不祥之物。

　　魏迟见之更是怒道：“我朝有你这样的败类，真是天下之祸。”

　　宋王拧着眉道：“魏迟，你我如今都在外藩做质，在大殷朝内不知如何议论你我。你觉得你还有可能全身而退吗？”

　　魏迟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宋王十分虔诚地跪下身，对女帝行了一个南越礼：“臣愿为南越驱使，唯吾皇之命为尊，苍天可鉴！”

　　说罢，女帝大笑了起来，她从金台上缓缓走下，朝服拖曳拂过金阶，仿佛步步生莲一般轻柔缓慢地行至宋王面前。

　　宋王讨好似地抬起头来，只见女帝微微一笑，躬下身轻声道：“吾儿平身。”

　　宋王大喜，站起身来虔诚地看向女帝，只见她绣口微吐：“你愿为南越效力，朕自是欢喜。想必如今朕说什么你都愿意吧？”

　　宋王忙点头：“陛下……母后说什么，儿臣都愿意听从。”

　　女帝笑得很开心，魏迟蹙起眉来，他只觉得女帝的眉眼似是哪里见过，如此熟悉却又让他心生反感。

　　“既然如此，吾儿便去罢，去抚慰我南越将士们的英魂。毕竟吾儿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这层皮。”

　　宋王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余光只见女帝张开双臂朝他拥来，而那袖口闪过一抹寒光，利刃直抵他的咽喉。

　　仿佛倏地划破宣纸，“嗤”地一声，女帝用力抱紧宋王：“去吧，吾儿。”

　　宋王死死捂住咽喉，猛然往后退了两步，随即跌坐在地，目眦具裂。

　　魏迟知他无力回天，茫然抬起的手又垂下，却见女帝笑语吟吟地将那染血的匕首递到他面前：“杀了他，你就能取代宋王，成为吾儿，随朕北上攻陷大殷，成就不世之功。”

　　魏迟抬起头来：“你就不怕我一刀捅死你？”

　　女帝挑唇一笑：“你倒是大义，那你的女人呢？”她顿了片刻道，“你的夫人呢？”

　　魏迟知她试探，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一个女人罢了，要多少有多少。”

　　“魏迟，朕说的可不是那个女人的表面身份。”女帝靠近他，“朕说的是她的真实身份……”

　　魏迟压低声音：“你到底想怎样。”

　　“朕要你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朕。”

　　“我说过了，这不可能。”

　　女帝微微一笑：“魏卿，朕同你说过，话不要说的太早。”她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地上宋王死不瞑目的模样，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等过了今晚，你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她向一旁的侍官递了一个眼神，立刻便有几人上来将宋王拉了下去。

　　魏迟皱眉扫了他们一眼，道：“南越王何必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白费心思。”

　　“无谓？”女帝走至一般，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宋王的价值便只有他身上那一层皮。而你不一样，魏长渊，你既可兴一朝，也可覆一朝。”

　　“看来是我读书太少，听不懂南越王的意思。”

　　“听不懂没关系，我只希望魏卿知晓自己的价值。倘若谢珣愿意拿城池交换，我愿拿十六郡县与他交换。”

　　魏迟冷笑一声：“交州本来就是大殷的领土，南越王莫不是早已将它纳入南越版图了？……当真可笑。”

　　他话音刚落，却听见后殿传来一阵剥皮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片刻之后，女帝的侍从带来了一副崭新的舆图，上面绘制着清晰的纹理，魏迟心头浮起一丝恶寒：“这舆图，难不成是……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