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狼空

25、翻车

　　西边的日头逐渐变红，云彩也愈加浓郁。
　　俩人到了家前的小巷，苏宇碰了碰张洛成的后背，说:“到了，我自己走回去。”

　　“急啥？还差一会儿呢。”
　　张洛成没停车，继续踩动踏板，他脸上笑呵呵的，总把调戏苏宇当开心事了。久而久之，苏宇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使劲拍了一把他的腰背，示意对方停下。并且说道:“你要不停，我就咬你了。”

　　“你属狗的？还咬人！”

　　“……”

　　不知是不是年岁在长，苏宇就渐渐不愿意让张洛成载自己了。其实大多数时候旁人是不知道他和张洛成之间的微妙关系。以他来说，学霸身份，温文儒雅，还是个老实人。而张洛成心高气傲，纨绔不堪，又惹祸打架，嗜烟喝酒，没一样好习惯。平时大家能看见的，也就是苏宇和小傻子混在一起，俩人合拍，也很搭。倒是想不出来长大后的苏宇和张洛成一块儿玩的模样。

　　所以，在认识的人面前，苏宇会有意不去搭理张洛成，但内心又想对方陪自己玩，像他八九岁时那样。但还说过来，已经是成年人习性的张洛成大多数时候也不会想起他，只有偶尔片刻的巧合会记起以前的好来，然后好似待他如弟弟一般，又不太像弟弟。

　　不管是老师还是家长，之前都明确过，让苏宇别和张洛成这种人有交集，会被他带坏的。可貌似也就只有一个人知道张洛成的好，他一点都不坏。

　　但人是群聚动物，有群众效应。即使内心感触再特别，只要大家都这么说，那慢慢的，也就去接受别人口里的事实了。

　　张洛成想拐个弯绕过正在维修的破井盖，但车子老旧，方向盘不好打，苏宇坐在后头还背着装满书籍的书包。他一个动作没把好，车子就不听使唤撞到了旁边的墙壁。由于惯性侧翻，苏宇本想跳下车，但没来得及，脚被车轮卡了一下，摔倒在地。

　　张洛成身手倒是敏捷，一个丢车式跳下来，完美落地。
　　只是回过头去，苏宇躺地上哀嚎了。

　　“靠……”
　　他忙跑过去扶苏宇起来，这时旁边走过几个邻居，都和苏宇认识的，便好心上前关照。

　　“哟，被自行车撞了啊？苏宇没事吧？”

　　此时苏宇还噘嘴皱眉，脚指头疼呢。也听不进去旁人说什么。
　　想想他本来就瘸，但也只是半瘸，另一条腿还好好呢。可这万一两只腿都瘸了，真是没啥盼头了。

　　张洛成也在担心这个，于是把他往肩上一抗，决定送医院去。
　　苏宇感觉不妙，忙拽着他的手说:“我从图书馆借的书……”

　　“哎呀，你别嚷嚷了，他们会帮你拿回去的……书重要还是腿重要？”

　　苏宇没说话了，被张洛成一背，双脚悬地，好似也就不那么疼了。

　　“你带我去哪？”

　　“废话，医院啊。能去哪？找你舅舅啊，那我不得被他关起来？！”

　　“我就说让你放我下来的……”

　　“你可真够婆婆妈妈的，我要知道，我一早就把你丢在十字街不管你了。”

　　苏宇说不过他，冷瞪着眼，扶在他肩膀上颠簸。

　　到了诊所后，张洛成把他放在椅子上，忙喊医生快帮他看看。
　　苏宇脱了鞋，那右脚指被扭了，有擦伤的痕迹。医生蹲下探手过去捏了捏，起身后说:“还好没断掉，敷点药包扎起来，过几天就好了。”

　　“不会瘸吧？”
　　张洛成跟在医生耳边问。

　　医生嗤笑:“如果瘸了，你们尽管来找我。”

　　张洛成回头看了苏宇一眼，小声叨叨:“要是真瘸了，找你有什么用……”

　　苏宇倒是听清他这句话了，忍不住憋笑。其实到了医院以后，脚趾就莫名感到放松，也不怎么疼，想到张洛成那副着急的模样，他就更加想会心一笑了。

　　傍晚回家，张洛成扶着苏宇慢慢走。身旁的梧桐叶又有了泛黄的迹象，落日大道，将他们的光影拉得很长很长。

　　苏宇搀扶着对方的后背，说话时得抬眼去看他的脸。他想到这个，便问:“你现在多高了？”

　　“身高吗？”

　　“是啊。”

　　“一米八几吧。”

　　“如果以后我也有你这么高就好了。”

　　张洛成轻嗤了声，得意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这么高的，你多吃点饭说不定能，不过也悬，我看你舅舅就没有我高，你家的基因，估计不行。”

　　苏宇没说话，眼神盯往前方。

　　这时，张洛成想起了什么事情，眼神有些滑稽，凑到苏宇耳边问:“你也该发育了吧，那里是不是长毛了？”

　　苏宇神色一怔，白了他一眼，然后将他推开:“恶心！”

　　“有啥恶心的，大家都一样。”

　　“我跟你才……不一样呢。”

　　“哪不一样？你身上的任何地方和我都挺像的嘛，没有不一样。”

　　“你又没看过，你怎么知道？”

　　苏宇有些急眼，见张洛成又走过来扶自己，他便接着再推了一把。

　　张洛成说:“算了，我对你可没有多少兴趣，大家都一样，看着也像照镜子。”

　　“我说了不一样……”

　　“哪不一样？没我大？”

　　“……”

　　张洛成开始一本正经:“这个啊，现在说不准的，得过几年才能看得出来。所以你现在不要太自卑，它还能长。”

　　“……滚啊！”

　　张洛成憋着笑，他实在是很享受逗苏宇的时刻啊。

　　回到家后，舅舅听说了这事，又看见苏宇脚上的伤，便生气问:“听说老张家那混小子骑车撞你了？”

　　苏宇愣了下，忙解释:“他没有撞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把脚卡轮子里了。”

　　“小宇啊，你别怕他，他就是欠收拾，看你老实才欺负你的。舅舅是警察，他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分明就是在挑衅舅舅的职权。我会让他好看的。”

　　“不是不是……”
　　舅舅一急眼就爱皱眉，他摆出极其认真的一副表情说:“是张洛成载我回来，我不小心被车卡住了。他没有欺负我……他哪敢啊！”

　　“行吧，明天我得去跟他奶奶说说。”
　　江东转身出了门，哐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苏宇忽然觉得有点不妙，之前就因为张洛成带自己下乡所以闹得他被所有人都不待见。这下好了，可能旧故重演。

　　不过张洛成应该不会在意，毕竟他都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他走的前一天晚上，又是骑着自行车经过苏宇家楼下。当时苏宇正抱着菜上楼，从楼梯间看见他的身影从树荫下穿过。他停下步伐。那只把自行车轮子卡伤的脚，上了药只好还真好得快，没两天就可以平稳走路了。只不过因为另一只腿永远停留在受伤的时期，所以看上去还是像没好一样。

　　张洛成穿出了巷子，不知要去哪。

　　苏宇继续抱着买来的菜上楼，进屋，放进厨房的砧板上。他知道明天早上张洛成就要离开了，八点的火车，所以他应该要很早就起床吧，毕竟到达火车站前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什么都没想，但脑子就是清醒，眼睛也无比精神，合上之后，似乎看到张洛成的脸，他打架时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

　　想到这，就更没睡意了。

　　忽然间，楼下传来自行车响铃的声音。
　　这声音听上去无比耳熟，不像其他自行车铃声那样流畅，反而是卡一下响一下。像个沙哑说话不利索的衰老之人。

　　他忙从床上起身，走到窗前撩开窗帘，透过微光与树影，果真看到张洛成。

　　对方似乎看见窗帘的拂动，知道他就在那里，便没再转动车铃了，而是改成招手，似乎在说，有空下来吗？

　　苏宇感到有些欣喜，他原本并没有多在意的，包括对方要离开这件事。关于离去，太平常了。

　　张洛成见他无动于衷，便一边招手一边用嘴型说:“快下来！”

　　苏宇摇了摇头，但还是转身穿好衣服，悄悄溜了出去。

　　下楼后见到张洛成，他第一句话就是问:“找我干嘛？”

　　张洛成笑着说:“明天我就要走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

　　“哥心情好，临走前请你吃顿好的。”

　　苏宇思索了下，答道:“可我现在不饿。”

　　“这不是饿不饿的问题。”
　　张洛成听到他的回答感到有些无趣:“临别前，你应该陪我喝点。”

　　“你不找你的那些朋友？”

　　“跟他们混久了，没新鲜感。”

　　苏宇说:“那你跟我混久了，也会没有新鲜感。”

　　“所以没有经常和你混在一起啊。”

　　苏宇沉默了，两眼静静盯着他。

　　张洛成与他对视，问:“去不去啊？不远，去我家。”

　　“你奶奶不在吗？”

　　“她昨天又出去走亲戚了，说是去送送礼，感谢他们替我找了个地儿。”
　　张洛成说到这轻叹了声:“其实，就算她不去送礼，他们该帮我的还是得帮。”

　　苏宇淡淡回了声:“情义还是要的吧……”

　　张洛成笑了声:“巧了，我奶奶也说过这句话。”

　　苏宇盯了他一眼，称:“走吧。”
　　随即瞧了瞧那辆自行车，忙晃脑袋说:“我不要你载我了。”

　　张洛成只好推着自行车走，好在他家不远。
　　那晚风很温和，有点凉意，月亮升起得刚刚好，正好将树影打在他俩肩上。

　　到了张洛成家，苏宇站在门里踌躇不前。他望里望了望，客厅里亮起微弱的光，他对此都陌生极了。
　　想不起来上一回到他家是什么时候，反正自从有了第一次的突兀，之后他就没想过进来了。先前为了找张刻意跑到门前等待过，只是从来都没有等到。

　　他想起头一回过来的情景，那时张洛成还没有这么高这么大，他奶奶还把自己当做失散多年回归的小孙子，并且还喝了冰凉的绿豆汤。
　　他记得那碗绿豆汤的味儿，甜甜的，很好喝。

　　张洛成把鞋子脱了，赤脚踩在地板上。他奶奶是个爱干净的人，所以里里外外几乎都一尘不染。

　　苏宇也学着他脱掉鞋进去，他往沙发上一趟，说:“我本来要睡觉的。”撇头看张洛成进厨房探出头来。

　　“现在才十点不到，睡那么早干嘛，明天又没什么事。”

　　“你平时都很晚睡吗？”

　　“是啊，差不多十二点吧。”

　　苏宇称:“舅舅说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多睡觉。”

　　“别听你舅舅瞎说。”
　　张洛成一手拿着两瓶啤酒，一手端着一碟凉菜径直走向苏宇。
　　“你看我，难不成像发育不良的样子？”

　　苏宇起身，果真就着灯光仔细端详他。见他手臂好看的肌肉线条，在执行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一晃一晃的，光影也随着他晃动，就像画里的那样，确实好看，结实。

　　张洛成开了其中一瓶啤酒的盖子递给他，说:“陪我喝点。”

　　“我不会喝酒……”

　　“都多大了还不会喝酒？听哥的，没事，喝点，有助于身体良好发育。”

　　于是苏宇就接过那瓶酒了，他先前都是在大人的目光下小呡两口，这会儿看见足足一整瓶，心里还是有点发毛。毕竟他见过别人喝酒的样子，疯疯癫癫满口胡言，还埋头呕吐，那味道难闻死了。

　　张洛成自己也抱了一瓶挪到他身旁坐下，他一口就灌下酒瓶的三分之一，喝完后还发出爽的叹息。

　　他冲苏宇挑了下眉，“放心吧，喝不死你。”
　　苏宇便也端起酒瓶，对着瓶口，手势往上一仰。酒水就咕噜咕噜灌了出来。因为流速太快，他没跟上，一口气没喘匀，噗嗤一声喷了出来，之后进行了剧烈的咳嗽。

　　张洛成忙伸手帮他轻抚后背，无奈说:“我只是让你尝尝，没让你学我。”

　　他把苏宇手里的酒瓶拿过放在桌面上，见他停止咳嗽了，又问:“还好吗？”

　　苏宇被呛红了眼，嗓子也好似被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我可能真是你身边的瘟神，你看吧，每次你跟我待在一块儿，总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苏宇缓过来后，转眼瞧着他，对方的目光在灯火中有些看不清，但那眸子里的神色却像湖水一样温和。或许是苏宇看错了，他怎么可能会有温和的目光。
　　他忙着反驳对方那句开玩笑的话，便略带沙哑说:“但我和你在一起时，也发生过很多好的事情啊。”

　　顿了顿:“无论怎样，总比平平淡淡，什么都不会发生来的好。”

　　张洛成听完就笑了，苏宇说话声一本正经，语气听上去也像个读书孩子。这点与他自己大有出入，或许之所以有时候对待苏宇与别人不同，是因为苏宇本身给他的感觉就与任何人都不一样吧。
　　就好比头一回见他，让他想到离开多年的弟弟。日后的相处里，他的独特胆怯与顽强冷静，都不像是从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因为看见了这点，张洛成才真心想要护着他。

　　这下，苏宇那双水汪汪又充满倔强的眼睛，他竟觉得有些迷人。

　　“我开玩笑的，傻子……”

　　张洛成拍了下他的头顶，然后继续喝了两口酒。他忽然想起什么，便放下酒瓶起身，走到房里拿出一台收音机。

　　苏宇也经常听收音机，但都是听广播比较多。

　　张洛成对他说:“你过来，选一张吧。”

　　他起身过去，蹲在抽屉前，看见里边竟放着厚厚一叠的磁带。他便伸手过去摸，差不多整整一抽屉，全是磁带。
　　他抬头对着张洛成莫名一笑，心里倒是酸了。

　　说他是混混也确实没错，打架闹事他都干过不少。说他说坏孩子也没错，反正喝酒抽烟泡妞他都很熟练了。
　　只不过，这只是他在青葱岁月里做过的其中一些事情啊。他还有一颗温暖且与众不同的心脏，这点，其他人都不知道，但苏宇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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