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短篇集》北林大疯

11、热水

　　三：

　　江炀停了下来，在雨里这样握着伞停了下来。
　　她歪了歪头，听着雨声唰唰唰，在一层层雾气和雨中又看到了那个女生的背影，心想，她好犟。
　　于是也站在了原地，任由雨水将她的鞋和裤腿打得湿透，直到不见那个女生的身影，直到死党追上来，才移动了步伐，出了学校。

　　雨就在这样不知道哪里是尽头的行走之下渐渐小了，又渐渐停了。
　　荆沫的头发打的湿透，和脸上的那个红肿的巴掌印黏在一起，显得她整个人十分狼狈，简直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然后被人拧到雨中去暴打了一顿的过街老鼠。
　　入了夜，周围的世界逐渐进入繁华中，行人和汽车都在街道上络绎不绝。荆沫全身淋得湿透，就这样毫不意外的坠入了这个繁华热闹、充满笑声，鲜明，可是却又在角落里暗藏这霉菌的世界里。
　　她死命挣扎，却在黑暗中如同困兽一般被囚住，于是她缩在墙角处不动了。
　　荆沫听见了人们议论她的声音。
　　她还是那样执拗地向前走着。
　　直到脚有些疼了，不得不停下了，于是才侧头再度看向街边的繁华。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啊。
　　我没有做坏事啊。
　　可是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这样想。

　　四：

　　到家里的时候，荆沫一脚踩进了浴室里。
　　热水淋下，浴室里开始氤氲着雾气的时候，她又好像忽然想通了。
　　于是嘴角也挂起了笑容，仰头迎上热水的冲击。
　　热水那样的温暖，那样真实的存在着。
　　划过她的头发，额头，鼻梁，脸颊，嘴唇，下巴，脖颈，锁骨，胸口，肩胛，脊背……
　　让她在热水里抱紧了自己，一时间在水里哭得不知所措。

　　人总是那样的弱小。
　　她们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披上皮囊，有的是强大的，有的是怯懦的，有的是优秀的，有的是差劲的。
　　而脱下这身皮囊，面对自己血肉模糊到完全不能被触碰的真身时，人又该如何自处？

　　荆沫觉得荒谬。
　　热水进了她的鼻中，她呛了水。
　　然后用昏沉的大脑想着，除了让疼更加猛烈的抱住自己舔舐伤口之外，人还能怎样？
　　她还能怎样？
　　是否只能死去？

　　五：

　　今天是周五，身为被指定为全校优秀学生楷模、老师心中的种子选手的江炀同学却没有去上学。
　　她朋友很多，学习对于她来说如同日常吃喝拉撒一般简单，偶尔陪朋友出去玩玩这件事情倒是真的常做。

　　这个朋友辍学已久，因为留过级，所以年龄又比江炀她们那一届要大些，家里也不差钱，成年之后就自己开了一家纹身店天天坐着。
　　江炀坐在沙发上等待的时候，朋友正在帮另一位朋友做纹身。她倒是有耐心，也不催人，只是再有耐心也有些无聊，于是就掏出了手机开始看校园群。

　　看了几句，觉得无聊，无非是一群傻/逼说这说那。学习不好就算了，人品还不行，人不行也就算了，做什么也都菜，偏偏一整天还爱bb。
　　江炀觉得看得烦，正想要去玩一会儿游戏的时候，听到了一道女声。

　　“……我可以纹身吗。”
　　女生有些沙哑，不过低低的，莫名带着些说不出来的柔意，像是江南女子的纤纤玉手一般，捻在手中软糯甘甜。
　　虽然没有感情就是了。

　　这声音让江炀不由自主的想要抬起头看一眼。
　　于是她就真的抬头了。

　　“当然可以，小妹妹有想要指定的纹身师吗？”
　　员工笑着回答了荆沫的问题，却抵不住面前的两人目光相撞。
　　荆沫愣愣地朝她看去。

　　江炀生得明艳。
　　她有一双凤眼，狭长细挑，要是放在古代就是标准的大美人。
　　她鼻梁挺翘，眸子黑漆漆的，让人一眼望不到头。
　　她的嘴唇是淡淡的颜色，很薄。
　　头发漫不经心的扎着，额前垂下了一两丝头发……荆沫看得有些呆。
　　她却把昨天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忘了个一干二净，也忘了人家昨天才向她传递过好意。

　　江炀见她看着自己，眉头轻挑。
　　她倒是记得这个犟得要死的姑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昨天站在雨里，和她一起呆了。

　　江炀一向习惯站在主动地位，这样可以让她拥有绝对的主权。
　　她一旦开口，就一定肯定人不会拒绝。
　　当然昨天是个意外。
　　于是一种征服欲在心里燃烧了起来，她笑了，笑得漫不经意又让人不由自主沉醉，主动开口道：“我们见过。”

　　我们见过。
　　荆沫不曾回答，在心中细细品着这句话的意味，又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咀嚼了好多次，感觉自己依旧是晕晕乎乎的，像发烧一样。
　　于是也忽略了江炀饶有兴致的表情，忽略了身边人的等待回答。

　　世界上有很多种遇见。
　　遇见千万种美好，遇见各种各样的人，遇见自己所喜悦的……
　　可是只有这样一种遇见，让荆沫的脑子里瞬间炸开了。
　　让她飘在半空里，让她毫无力量，让她呼吸有些紧促，让她——

　　好像……光。

　　有什么东西开始加快了，她这次清楚了，那是她的心跳。
　　又有什么东西在空气里缤纷。
　　是烟花。
　　是少女突然席卷而来，在一瞬间吞噬掉所有沮丧……
　　恋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