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十四年》鱼海钠

9、过年

　　快过年了，年纪是越来越大，年味是越来越淡。小时候过年，总是要提前十天半个月开始准备，全家老小出动，炒花生、炒米、炒碗豆、熬糖、点豆腐、翻麻花、酿米酒、炕豆皮、打糍粑、炸油锅、卤肥鸡。现在什么都能买，集市上买的比自己动手做的味道要好，小孩子大了，也不那么贪零嘴了，慢慢就不时兴了。怀念珠圆玉润的糯米，百变的食物之源。
　　大学的寒假有大半个月，父亲给大桓下了个任务——练字。大桓的那手字，打小就说是“鸡子刨过的”，一直到上初中，都处在被嘲讽之列，高中才有所好转。大桓想读文科，被父亲否掉的第一条，“字写得太烂。”几个妹妹写字，于梅不行，于槿字比较秀气，出众的是小妹于株，据父亲评价说，于株的字可以归于书法体类。父亲是数学老师，字写得一般，读书时候受穷，没有好笔写，一支铅笔写到手都夹不下了。父亲说，就照庞中华硬笔书法来练。大桓练了半天钢笔字，既不见长进，也没什么心得，就有点不耐烦了。大好时光，做什么不好，以后电脑普及，印刷体通行天下。父亲说，你那手字，以后当老师拿不出手的。大桓说，现在大学老师都是用电脑做课件放投影。父亲说，那我等着你那一天。正巧邻居家的王爷爷来求字，让大桓写一个条幅“六畜兴旺”贴在鸡笼上。大桓很尴尬地说，“字写得不好。您找别人吧。”
　　堂兄国庆喜欢写毛笔字，很端正的楷体，每到过年就忙活一天，买纸，裁好，选好联句，开始写，这几家前后门的对联他承包了。国庆家今年老了人，亲朋好友，街坊四邻，本家族人都要在新年来吊唁。父亲帮着接待，母亲在厨房帮忙，大桓穿上孝衣，端茶倒水，敬烟。鞭炮和烟花成天价炸个不停，大桓耳朵难受。吃饭的时候，有一位老乡邻，抗美援朝时当过兵，在县公安局工作，退了休，回老家过年，他要敬大桓一杯酒，大桓连忙还礼，一饮而尽。
　　大桓母亲兄弟姐妹一共六个，她是老二，大姨、三姨、幺姨，还有两个舅舅，老辈人拉扯儿女，既艰辛非常又容易得很。大姨嫁到镇上大姓人家，就是时运不济，频繁出事故，家底折腾空了，有时吃饭都要人接济，后来远走云南做生意。苦了两位表哥，在他们少年时期，无心无力向学，在亲戚家受到白眼。大桓父亲对这两位姨侄不假以辞色，他不想增加额外负担。大桓的表姐机灵，初中毕业没上重点，就读了本地一所中专，据说包分配。毕业后和同学推销三株公司的产品，当时三株的营销策略是农村包围城市，铺天盖地的广告。据大桓母亲观察，表姐当时应该没挣到多少钱，她嘴甜，亲戚家走动得勤。后来表姐去了广东，就一飞冲天了，在台资厂做管理，她精明、圆滑、注重细节、御下严苛，很适合这份工作，晋升到她能达到的天花板位置。男朋友也很优秀，据说有工厂，亲戚们见过，很成熟，有风度，看不出年龄。出息如此，拐弯抹角的亲戚都在托她为弟妹们介绍工作。比如大桓的姑姑一直想托这位表姐给大儿子邹杰介绍个好厂。
　　大表姐初三来的，大桓父亲见到表姐第一句话，“你给大桓这些弟妹们开了个好头，做了个好榜样。”表姐吃饭、打麻将，晚上就跟大桓单独聊天。表姐提到她的老同学，交情过命的好友，现在在省城项尖大学（跟大桓学校门对门），那人是学生干部，交际能力出众，很有名的，学校门卫都知道。大桓没接话。表姐看了下大桓的书，“你这人思想还是太旧了。性格决定命运。”表姐试着跟大桓聊了书的内容，她会倾听。“你口才不错嘛。”内向的大桓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夸他。后来，大桓跟李南闲聊，显摆自己有能为的亲戚，大桓就提到这个表姐，“很机灵”，“像《戏说乾隆》里的春喜。”
　　大桓叔叔做四十大寿，大桓碰到小学同学月生。月生感概说，要是父母肯用心栽培，舍得花钱，他也能成大学生。大桓觉得他想简单了，他小学成绩就不出众，后面大浪淘沙，层层选拔，步步跟进，很难保证能顺利通过高考。不过招生并轨，大学扩招，名目繁杂，本科专科，统招和非正规渠道入学，雌雄难辨，大学生就不复往日神圣、滥大街了。月生有个弟弟很能干，经熟人介绍很早就在酒店打工。月生转述他弟弟话，“什么活都干不好，又懒，最后不辞而别，狗屁大学生。”大桓既没跟他谈专业，也没卖弄文史，只对他讲怎么上□□，撩女生。月生若有所悟。大桓给月生倒了杯饮料，“祝你百事可乐！”
　　于梅做了件事，让大桓很是郁闷。她跟做衣服结识的朋友换书，拿大桓买的《官场现形记》换了刘绍棠的小说集《蒲柳人家》。于梅当时喜欢老舍小说，外国名著。于槿喜欢金庸小说，父亲是老派人，不喜欢武侠小说，直接跟于槿谈过。于珠不爱阅读，喜欢做布娃娃，大桓的小游戏机坏了，还是让她接的线，她手比较巧。于梅今年定的老板是邻家一个鞋匠的女婿，就在省城忙活，不过她在江北。大桓父母特意请老板吃了餐饭，做了十二个菜，大桓家人口味都比较淡，也没弄什么贵重的食材，老板吃得并不是很满意。当时，做衣服还是资方市场。
　　要说到过年，还是阿黄他们年味浓郁，杀一整头猪哩。土家熏猪肉，上好的五花肉，取松柏枝熏烤而成，色泽焦黄、肉质坚实，熏香浓郁、风味独特。阿黄带了一大袋来，已经煮熟了，招呼大家分享，可以直接拌在饭里吃。大桓很喜欢那个味道，有时趁四下无人，打开袋子，夹一筷子，再来一块，继续。阿黄的猪肉很多就填到大桓的猪肚子里，从小没养成个好品性，馋嘴。
　　成松的春节看样子很愉快，他游戏天分高，很有收获。在系里机房看他上网，他在玩《魔法门英雄无敌3》，“我一定要杀了他”，“快追上了”，“怎么又出了个变态英雄，好多龙”，他一直叨叨。他们走在路上，成松就会给大桓启蒙，谈游戏心得。大桓就进入了游戏世界。一直都是刷最低难度，就只是想完成建筑，招出恶龙、天使，再完成统一，就很有成就感。大桓反应迟钝，手速慢，懂一点西方中世纪文化，熟谙历史，喜欢附会一些战略战术，所以回合策略类游戏相当对脾性。
　　有些经济条件好的同学开始逐渐添置电脑。同学中比较火爆的游戏是《星际争霸》和《反恐精英》。据说白岭就是星际高手，会小狗变飞龙的BUG操作，他对《反恐精英》的评价是“你们怎么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打枪嘛”。白岭是很反感学生玩游戏的，见到就严厉批评。
　　大桓从不玩CS《反恐精英》，地图切换，晃得头晕，几个键操作不过来。看着他们玩，就想做个安静的狙击手可好。同学中有几个星际高手，普遍喜欢用虫族出小狗快攻。大桓喜欢用神族，农民造建筑很省事。细微操作不行，只会一个战术，在家门口拼命垒炮塔，像插花一样，排得密密麻，后方升级建筑，出航母，带好小飞机，出了一队航母，就去抄敌方的老窝，玩的就是科技。PVC，打电脑还行，就是有时候会误事，同伙都火力全开了，还躲着搞发展。PVP，很少胜利。家乡县里日报在副刊里提到，谁家的孩子玩星际居然会造原子弹了，似乎是件很光荣的事。话说，大桓的小舅已经从乡里调到县报社，做到主编了。大桓放假时在老家新开的网吧看到一个中学生旁若无人的玩星际。大桓观察了一会，吾能战而胜之。于是约战，神族对神族，同样是闭门憋大打后期，航母群对航母群，满屏幕小飞机乱舞。围观者感叹，“全是黄蜂子”。大桓这边，技能升级比较充分，辅助隐形金燕子和反隐形的小蜜蜂配的比较全，很容易占了上风，耗时较长，一个多小时拿下比赛。后来，老杜曾经找大桓挑星际，照说自学成材的玩票者对中度宠溺的游戏爱好者，大桓应该是胜券在握，结果是老杜方的升级龙骑士集群把大桓方的密集防守炮台全菜了，大桓的两三搜航母陷入包围，大桓输了第一次。他不服气，再来一局，低级兵对低级兵，几十个兵，大桓鼠标忙不过来，顾此失彼，然后兵就红了，又输了。余风所及，李南偶尔也玩玩游戏，他打《红色警戒》《抢滩登陆》，李南是军事爱好者，喜欢写实风格的战争游戏。阿黄是不沾游戏的，但他没有走学霸路线，他喜欢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