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公》温柔小意

47、碧山下斜阳照墟落

　　凡文人，都是有些傲气的，要让他们承认一个人“还算不坏”，就已经算是很不容易的了。若要他们齐声承认某人“确属第一”，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文人相轻的习气，在男人也与女人中都是共通的。

　　乔道静却是个例外：她本来就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穿越一回，有了重活一世的经验，难免显得更与常人不是一流。又且她个性刚毅，脾气沉静，又长了一张颇占便宜的脸，加成之下，倒与闺阁众人不甚相类，更似男儿。

　　凤安人看了一回她的诗文，叹道：“若是个男子，如今也好去应个神童科了。”

　　彭蕙年、喻丽娘等少女传看了她的作品，亦道：“写景处词旨清捷，这也罢了，咱们寻常也有能略得此意的时候。只是其中风云气殊厚，难为她怎么得来！”

　　用词的巧妙，那是能通过练习得到的，至多不过是高下之分而已。至于文章风骨，那可就是作者本人道德品质与心胸气度的投影了，非大家不能得。

　　凤安人断言道：“鲜明紧健，慷慨豪迈，去凡俗远矣。”

　　苏恭人是带乔道静来的那个人，乔道静有本事，她面上也有光，且乔道静的诗文还是她一手教出来的，此时便笑道：“她寻常也有这样气度，只是词句只属清通而已，若要比你们家四娘的风流雅趣，尚还远着。”

　　乔道静知她意思，亦谦虚道：“文字，小道尔，闺阁游戏而已，妾不敢妄言。”

　　彭蕙年摇一摇头，笑道：“若是寻常人，来我们‘云社’之内混个名声，我们是不答应的。若是阿静，我情愿推你在我之上。”

　　社内成员座次是按着年资来排的，也有文章能与前辈们相提并论的后辈反排在前列的时候，却不多。乔道静能得纫兰园主人家母女推崇，进社之后座次不会太低。

　　再推辞就显得虚伪了，人家这么热情，乔道静也不好说那些虚话：“我年纪还小，且江西离着你们吴门又远，不如仍按年资来排，横竖我又不常去聚会，何必叫前辈们心里添堵呢？”

　　凤安人未说话，她身侧一个年纪更大些的妇人却笑道：“你倒想得周到，”神色缓和了不少，摸一摸乔道静丰厚的发辫，“我们这里，没有那么些心胸狭窄的人。且你若将来被人比下去得狠了，座次仍要往后排，到时候，说不定倒是你在别人之下。”

　　乔道静便不好再推了，施了一礼，笑道：“谨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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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晚间回家的时候，池氏等在正房里，先谢过了苏恭人照看乔道静的厚意，又叫人拿点心来与乔道静和喻丽娘吃：“忙了整一日，累不累？歇一歇再回家。”

　　喻丽娘笑道：“那我可就偏了阿姨家的好东西了，”拈起一块胡桃酥来咬了一口，“咦，怎地这样松软？”

　　乔道静正慢慢地饮一盏清茶，闻言笑道：“要酥松，多加油就是了，叫家下人多试几次，加糖、加鸡子、加面，试个几回就试出来了。”

　　喻丽娘半懂半不懂地点点头，笑道：“还是你花花肠子多，回头我就把你偷到我们家去，专给我做点心吃罢了。”

　　苏恭人却暗自一叹：由小见大的道理在哪里都适用，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看到一个问题再去解决一个问题，乔道静却是专看事物发展的规律，她从小就是这样，怪得很。

　　池氏与苏恭人看着孩子们闲话了片刻，因时气已经入秋，池氏便问道：“今年秋天收成，你们家是派人下地去看着还是主人家亲自去一趟？”

　　苏恭人疑惑道：“怎么，这也要我们自去么？”

　　池氏解释道：“我们家原是家下人去几个看着就是了的，然而阿静越来越大，我们家大郎年纪也有四五岁了，再不带下地去看看春种秋收，我怕他们都不知道庄稼是怎生从地里长出来的。到时候不知人间疾苦，像个什么样子？横竖今年事少，阿静她爹的意思是，等衙门里秋收的事忙完了，他带着孩子们下地看一回，顶好再亲手捡几束稻麦一类的，这才圆满。”

　　苏恭人心中一动，心说乔家父母果然也不同凡响，枉我自诩诗礼传家，竟不如他们家会教孩子。因道：“既这么着，我们家在这边有个小庄子，就在城南出了城的乡下，那里又邻着一座名观，到时候咱们去庄子上看完了，顺路去做个道场也是好的。”她们家的老太太前几年才去世了，正是七月里的祭日。

　　池氏也道：“我们家前几日也才在城南外头买了个小庄子，到时候我也去观里上上香罢了，今年阿静她爹正犯着太岁，我们也该去上一炷香，求个平安。”乔维岳今年是二十四周岁的本命年。

　　二人说定了，就约在九月初十，过了重阳节之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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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十属深秋，在河南，已经很冷了，在江西却还好。是以乔道静也不带冬衣，只穿寻常单衣、夹衣就足够了。

　　池氏生怕她冷了，与她穿了件缘月白边的蜜色织锦缎寿字团花长褙子，袖口开得很宽，形制已经类似命妇常服圆领衫了。里头就是淡玉色的立领衫与白裙儿而已，一色绣着绿萼梅与竹叶纹。

　　首饰倒不必太多，他们这一次是要下地去看农事的，戴多了金玉不像样，因此只拿一对秋香色海棠绢花与乔道静挽了个垂鬟分肖髻就算完了，发尾以淡玉色发绳束着。至于点缀，唯有两朵小小的珠花而已。

　　池氏、苏恭人与喻丽娘妆扮也不很艳丽，却有一点是相同的：都是大袖衫。

　　乔道静问道：“咱们这一回既要下地看看，怎还穿得这样累赘？只怕进了庄子倒麻烦了。”

　　池氏道：“这要算累赘，什么才叫不累赘呢？”实则下庄子里去，主人家的威严是要维持的，首饰太小，而且容易丢，能体现身份的大袖衫就相对醒目得多。

　　短衣，一直是节省布料的穷人的标配打扮，宽袍大袖才是富贵人家。

　　乔道静只得随大流了。

　　待进了庄子，天色已经到了下午，很快就要擦黑，庄头是个江西本地的老人家，穿着一身细布衣服来迎接主人家。

　　那身衣服根本没什么款式可言，只是寻常的衣服而已。庄头却很珍惜似的，生怕弄坏了这件压箱底的宝贝，走两步拽一下，生怕后襟被自己弄皱了。

　　乔道生今年才四周岁，看庄头行动有趣，“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乔维岳却叹了口气，随手扔给了庄头二钱银子：“你今年干得不错。”

　　这只不过是宅子里一等的伺候人一个月的月钱而已，那庄头的眼神却都变了，热情得恨不能给乔维岳磕头：“谢老爷，谢老爷！”

　　他说的官话夹杂着很浓重的江西口音，乔道静根本听不懂，看神色却也知道两钱银子是很大的一笔钱，不由心酸，低下头去。

　　外头庄头把一行人引进庄子上配备的别业里去，这是整个庄子上最好的一栋房子了，是上一任主人造来闲时消暑用的，里面家具还在，伺候的人却没有备齐。

　　池氏皱了一皱眉，道：“咱们带来的人也不多，叫他们先洒扫屋子，再铺设上被褥帷幔罢，咱们先去外头看一看。”丫鬟婆子们领命而去。

　　乔道静这一回身边只带了未莳与未霜两个，未荣在宅子里守着，防止阴八姐进去搞破坏。眼下未莳主动去打扫了，她身边就只剩了一个与她同龄的未霜。

　　乔维岳讶然道：“怎只带了这点人？”想一想，也知道下乡不能带太多人，否则不方便，只得道：“你跟着我与你娘罢。”

　　庄头机灵得很，知道主人家缺伺候的人，忙道：“我有个女儿，叫她过来。”出去喊了两声，一个头发枯黄，脸色也很差的丫头就被他拎了进来。

　　庄头笑道：“这是小人的女儿，今年十二岁啦，这里的事，她都知道，叫她服侍小娘子，一定不会有错的。”又狠狠地打了那女孩子几下，说了几句土话，大意是“敢不好好伺候小娘子，扒了你的皮”。

　　池氏最看不得这个，蹙眉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你不要打她了，叫她进来伺候罢。”

　　庄头这才松了口气，把女儿推进了屋里，道：“她叫细宋，小娘子尽管使唤。”

　　本地“宋”与“送”同音，乔道静一听就明白了，这应当是家里没有男孩或者男孩很少的，因此女孩子们都取名叫“宋”，希望送来男孩。而“细”是最小的意思，这女孩应该是最小的女儿了。

　　未霜看见了细宋身上的虱子，皱了皱眉，虽然很害怕，还是挡在乔道静前面，努力把她和小姐隔开。

　　乔道静却叹了口气，只觉今日叹的气比往日加起来都多，温声道：“未霜，给她点吃的，叫她领着咱们去周围转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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