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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失意人遇见失意人 ...

  •   本地驿站里,阴碧也在与彭县令闲聊:“当初我还是蒙姑母做主嫁与的郎君,不知如今姑母身子可还强健。咱们得了闲,去看看她也好。”

      彭县令自然无有不允:“都听你的。”

      他自打娶了阴碧,官运就青云直上:在四川做了三年正七品的中县县令,攒够资历就打点了个从六品的上县县令,如今才做了三年,又攒够了资历,上司暗示他不日还能再迁。须知官场上升迁的资历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攒够的,要不然乔、池两家的老大人何至于五十来岁了才慢慢做到同知?搞得他大喜过望,以为前妻克自己,后妻却是个能给自己带来官运的福星。

      恰阴碧又怀了个孩子,他对妻子便温和了许多:“我这几日想着,外官总不如京官占便宜,我又有几个亲戚同年可堪助力,不如仍是打点一番,转个京官来做做。过几年大郎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大约也慢慢熬到五品了,恰可以把他送进国子监里去。”

      阴碧听得牙都要咬碎了:不错,京官五品以上的可以荫一子进国子监读书而用不着考试,但是只有一个名额啊!若要荫数子,那得是三品以上的高官才成。她自己的儿子尚未出生,就要被迫替别人的儿子打点,简直真的要气死了,还得忍着怒意赔笑脸:“大郎读书都是多久之后的事儿了?如今最要紧的却是想法子先给他入上了咱们家的籍才是。”

      彭县令愈发的温柔了:“你说得不错。”虽然最近找回来的露水姻缘朱氏十分美貌,又给他生了唯一的儿子,但是还是妻子比较解意嘛。

      阴碧的女儿正在外间睡着,她在族里的排行是第十一,在家里的排行是第三,因此家人通称她“三娘”。此时外头朱氏的侍女过来请老爷移步去看一看据说不大舒坦的大少爷,彭通判连忙起身道:“可不敢轻忽,叫他们拿着我的帖子去请郎中。”

      阴碧还得在后头装贤惠:“老爷慢些,黑灯瞎火的,仔细摔着,大郎吉人天相呢。”呸,天天儿子不舒服,打量我不知道你什么主意呢?也不怕真咒死了这个野种!

      彭县令十分受用:“你有身子的人就不要出来了,在屋里照顾三娘就是。”他自去了。

      气得阴碧回了房就把女儿拧着耳朵拎起来痛打了几下出气:“只知道睡!你爹都走了,你还在这里睡得死人也似!”

      女儿从被窝里被拎了出来,迷迷糊糊地哭。阴碧气得又打了她几下:“你怎地就不能争气些,生成个小郎君!”

      她是自幼家里没有男人的,深知没有儿子的苦楚:哪怕是阴家那种“世家大族”,没有儿子,没有将来有可能读书做官的希望,照样没人看得起你们家。好些的只是同情而已,已经让人难以忍受;有些甚至要讥笑你母亲女儿来——一个不能生,就让人联想起来一家不能生,在生产力和人力紧密结合的时代,“不能生”算得上一句最最狠毒的诅咒。

      她胡乱给女儿抚摸了几下痛处,女儿懵懵懂懂地又睡着了,她就望着窗外的树梢思索起来——自己的嫡子还没落地,那个奸生子凭什么抢了兄弟的荫生名额!

      ·

      第二日就要整理衣冠拜访阴老孺人,乔维岳因吩咐家里人:“都打扮得鲜明些,与我争一回脸。”范五郎夫妇也随乔家人出来见一见亲朋。

      家里好些都是知道当初赵老宜人与阴老孺人那点旧事的,女人们便都妆饰起来,男人们也将自己的仪表略微打理打理,省得丢人现眼。

      一时到了乔家二房,门庭依旧,这一回却是冯姿哥亲自来接三房一行人等:“可算来了。”

      前头男人们那里请了乔家几个族老、吴秀才与新举人乔道俊作陪,后头则是冯姿哥与周姨娘做主人,乔维清与乔道俊之妻鲍氏做陪客。

      才进了后院,乔道静便笑道:“比旧时又有新气象了。”

      周姨娘性格怯懦,对小孩子却很有耐心,笑眯眯逗她:“静姐记得家里原来的模样?哪里新了?”

      乔道静道:“花相似,人不同。”

      几人不由都笑了。

      乔维清这几年过得也很舒服:“确是这个理儿,小孩子们一个一个地长大了,家里也渐渐地清静了,没人多话了。”

      “没人多话了”的意思,可以说是“小孩子长大了就不像小时候那样聒噪了”,也可以说是“惹人烦的人都闭嘴了”。

      池氏与阴老孺人是有仇的,虽恪守着礼节不在别人家嘲笑主人,却没什么真切关心的意思:“怎么,伯母如今身子越发的弱了?”

      乔维清的生母被折磨了几十年,身上落下的暗伤至今犹有余威,也乐得看笑话,不过当着彭蕙年的面没有直说而已:“中风的人都是心里不平的,何况娘她从前还是那么个厉害性子呢?更要不平了。开始每日只是摔桌砸碗而已,后来连那个劲儿也没有了,姿姨又给她换了木碗,地上铺了厚毯,摔也摔不坏,娘就只好瞪眼罢了。”

      她说得兴起,忽看见身边的乔道静,忙打了自己的嘴一下:“瞧我,胡说些什么,还有孩子在呢。”

      乔道静只作未闻,耳朵一动:“前头他们做什么呢,这样热闹。”笑声都传到后院来了。

      赵老宜人道:“他们男人们自然是喝酒说话,难免声音大些。”

      乔道静微一蹙眉:“不像。”大白天的,又不到饭点,谁喝酒?诗礼之家也是要守点规矩的。

      池氏道:“像是来人了。”

      这个时候上乔家二房来的,还能是谁?周姨娘年纪大了,行动不便,还没转身,外头已传来个温柔的妇人声音:“姿姨?我姑母可还醒着?”

      正是阴碧。

      男人们宴客的地方,不兴带着丫鬟服侍,男女杂坐毕竟不雅。龄儿与小嫣红又都有孕,是以池氏今日带的是柳儿与翠青贴身服侍。阴碧一露脸,乔道静“刷”地就出了一身冷汗:好像!

      她终于知道那一日池氏为什么一听见她和龄儿拿阴八姐跟翠青比较就脸黑了,池氏与丈夫生儿育女,夫妻十年,早看得明白:这个黑心的男人,心里念的是得不到的白月光,翠青那哪里是和阴八姐长得像?她更像阴碧!

      一模一样的桃花眼,温柔的鼻梁,细长的眉毛,白皙的肌肤,淡红的薄唇,乔道静一刹那全想明白了:那一年阴八姐蒙乔维岳取了个“温玉”做名字的时候为什么池氏举动失措,吩咐房内丫鬟“再不许在他面前提起我来,再不许往他那里去”?她只怕是那时候就知道了,这“温玉”两个字是从《游青溪记》来的:“乃悟世间真有碧色:如秋天,如晓岚;比之含烟新柳则较浓,比之脱箨初篁则较淡;温于玉,滑于纨;至寒至腴,可拊可餐。”

      阴八姐白张狂了一世,竟是沾的亲姐姐的光!

      翠青是个聪明人,此时神色也意外得很,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待池氏上去招呼“碧姐”且说她“空了来家看看你妹子”的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了——合着自己以为的“我像老爷的宠妾所以得宠”是假,戏文里都不敢写这么荒唐的“我像老爷没娶到的大家小姐所以得宠”才是真!

      难怪自己叫“翠青”,翠和青,都是碧!

      旁的人都不知是怎么回事,还道只是事有凑巧,乔家有个丫鬟长得与阴家的小姐像而已,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趁着冯姿哥与池氏在前头缠住阴碧的时候,彭蕙年因低声吩咐翠青道:“今日天儿冷,你们车上带着厚衣裳没有?去给你们姑娘拿一件,我看她好像是有些冷了。”支开这个可能带来尴尬的丫鬟。

      翠青的脸色煞白煞白,像死过一回似的:“……是、是。”说到第二个字的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

      她的脸色实在是差,连完全不知道乔家旧事的彭蕙年都有些怕了:“你是乍一回河南,受不住这里的冷不是?我也这样,你受不了就回车上歇一歇就是了,或者问她们借一间空房子暂歇一歇也使得。”

      乔道静却深觉这丫头是个成大事的材料,21世纪多少年轻女孩子失恋之后寻死觅活地调整不过来?这位可倒好,前脚失恋后脚就能正常上班了:“翠青。”

      翠青回神:“是。”

      乔道静温声道:“回车上歇着,叫守车的史妈过来伺候太太。”史妈在池氏的正院里是负责洒扫的,这一回也跟了来守车。

      翠青深深地喘了口气,与乔道静行了一礼:“谢姑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彭蕙年不知就里,低声问:“她怎地冻成了这个样儿?”伸手摸一摸乔道静的衣服厚薄,“你冷不?”

      乔道静还没回答,那边阴碧已经移步过来了:“周姨娘,清姐姐。”

      乔维清嘴角皮笑肉不笑地一弯:“碧姐。”

      阴碧转头看向彭蕙年:“这是……”

      乔道静脆声道:“范举人的娘子。”

      阴碧毕竟是名门出身,听得一个“范”字,第一反应是当年那位首辅:“不知娘子尊姓?”

      彭蕙年微笑道:“婶子贵人多忘事。”

      阴碧嫁了彭蕙年的叔叔,彭家人口却很多,她根本没记住都有谁,是以今日闹了个笑话。

      世家大族人多,记人是必做的功课,彭蕙年不由得对这位“名门出身”的叔母评价又低了几个档次:连基本功都做不好,还有脸夸耀姓氏呢。

      至于德行,就更不必提了,不说阴碧嫁了彭蕙年的叔叔之后刻意教坏了她的三堂姐的事。就方才阴碧走的那几步路,完全没有顾及膝下的女儿,只是护着自己的肚子而已,彭蕙年见得多了,族里多少重男轻女的母亲都是这个样子。

      她心说女儿教得好了,比男儿可半点也不差,这个婶子真是鼠目寸光。

      阴碧还刻意拉拢呢:“是彭家的人?”按着年纪算了算,“是四娘不是?”她也接到过彭家来的通知信,彭蕙年嫁的是范首辅的孙子,可得好好对待,“荔年,快过来给你姐姐见礼!”

      彭十一娘的学名是彭荔年,才四岁,是阴碧的长女。她既不是什么神童,也没有被母亲下力气调理过规矩,哪里有什么礼数可言?糊里糊涂地行了个礼:“姐姐。”

      彭蕙年大为皱眉,她虽没见过彭荔年,但是一家子的姊妹,这是骨肉至亲呀,哪里能轻忽呢?当场给她拉起来温声问她学业如何,发蒙没有。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

      阴碧的母亲要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名门淑女,只是运气不好,没有儿子就守了寡,生生抑郁而死。她也尽心尽力教养女儿,只是阴碧看在眼里,对那些“贤良淑德”真是嗤之以鼻:母亲这样的好,却受人欺辱;旁人家无礼的妇人只因生了儿子、有夫有子就前途光明。可见什么也不如儿子要紧,至于贤良淑德,不过是一层钓来金龟婿必备的皮而已。

      彭县令最近一颗心又都系在才找回家的独子身上,彭荔年就在有父有母的情况下变成了地里一棵小白菜。

      彭蕙年的脸色越听越青,乔道静在旁边立着,心道不好。

      果然,彭蕙年才听完了,就强忍着怒气问叔母:“我看十一娘年纪虽小,却也该开蒙了,叔母若因有孕精力不济,不如侄女权且效劳?我与范郎没有儿女,正是喜欢十一娘这样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儿的时候。”

      阴碧巴不得与她们这一支混得好的相交,大喜过望:“那就都托给你了。”

      忽乔道静笑道:“阿姨此来,何妨去见一见伯祖母?”

      阴碧正是为了这个来的,忙去摸乔道静的头:“这是静姐罢?真是长大了,咱们走。”

      到了门里,阴老孺人早中风了,此时见了贴心贴肺的侄女过来,一阵痛哭,再难割舍。乔道静本就是存着戏弄阴碧的主意,因笑道:“我听说伯祖母病了好有三年多了?”

      冯姿哥闻弦知雅:“正是!我还没见过娘这样精神的时候哩!不如碧姐接她回去照顾几日?”

      阴碧的脸色,也青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失意人遇见失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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