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食堂》陈砺

1、序幕

　　北京城区日暮时分，街灯亮起，人们陆续结束一天的工作，涌向餐馆食肆的人渐渐多了。居民楼里也响起锅铲碰撞的声音，饭菜气味顺着排烟管道，自下而上，相互侵染。

　　夜色降临，人间烟火的温暖驱散了寒冷，冬夜被霓虹灯点缀得活色生香。仍有职场人留滞在写字楼无法离开，三五名外卖送餐员不时匆忙穿梭其间。

　　室温高得令人昏昏欲睡的衣帽间里，中年男子一边装腔作势地照镜子整理衣装，一边摇头晃脑地背诵贯口。

　　“我请您吃，蒸羊羔儿、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猪、卤鸡、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黑色笔挺西服套装，系着精致领结，头发用定型啫喱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劳安迪，为了经纪人郑薇薇“上镜好看”的要求，晚餐只吃了半个蛋白、一小撮藜麦、几粒玉米、六颗小番茄，外加两片菜叶子，以及，三百毫升温水。让一个食不果腹的人，表演满汉全席《报菜名》，还要带着精气神，感染现场观众，劳安迪觉得自己可以和解放前面黄肌瘦的相声艺人们感同身受了。此时此刻，他只想穿越回早餐时间，把那份去皮脱脂香煎鸡排吃得再精细些，就连鸡骨头的味道也不想放过！

　　衣帽间外传来郑薇薇的狮子吼：“劳安迪！”

　　跟在劳安迪身边的助理小姜，急得像只原地转圈的陀螺：“连名带姓？完了完了，薇姐发飙了！”

　　王者之狮不断发出灵魂咆哮：“我命令你马上出发！这个时间去彩排现场，路上铁定堵车！你别砸我‘金牌经纪人’的名声！”

　　劳安迪慢条斯理地系着西装扣子，有意拖延：“金牌？铁腕差不多……”

　　话音未落，郑薇薇已然闯入衣帽间：“我决不允许节目被刷下来的理由是‘你迟到’！”

　　劳安迪带着几分“恃宠而骄”，再次抱怨：“我根本不想和大跃跃比拼相声！我肯定输！”

　　郑薇薇换了安抚姿态，稳定军心：“导演说了，只要你把观众逗笑一次，就算你赢。”

　　有剧本的综艺竞演节目？劳安迪想起此前诸多艺人翻车的不远之鉴，更不情愿了：“你们怎么什么都敢答应？赢了，胜之不武；输了，我不要面子吗？粉丝会怎么说？”

　　小助理机灵地凑上前来，替他宽心：“哥，你想多了，你以为粉丝喜欢看你赢？不比拼相声，比拼五秒脱衣吗？”——这年头，谁要看全能超级艺人？走下神坛的反差萌才是最大卖点！

　　五秒脱衣？劳安迪对着镜子眯眼想象了一下自己属意的比拼对象：“这个可以有！”

　　郑薇薇把他的小心思看了个底儿掉，翻出一记白眼：“这个真没有。”

　　姜助理私心雀跃：我替粉丝发弹幕——这个必须有！

　　片刻之后，劳安迪一脸艳羡地坐在车里，隔着玻璃窗，看见心满意足的食客围坐在餐桌前享用美食。什么满汉全席？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花式家常中餐，浮光掠影地投射在眼底：热气腾腾的京式清汤铜火锅，手切羊肉片，炸豆腐，百叶，千张，黄喉，毛肚，酱豆腐、韭菜花打底的芝麻酱蘸料；外酥里嫩的烤羊腿、铁板黑椒牛柳、腊八蒜焦溜肥肠；牛油锅底的川香红油火锅，牦牛肉、梭边鱼、鸭肠、鸭血、面筋；红辣鲜麻的小龙虾，酱香油亮的烧肘子，考验刀工的松鼠桂鱼、文思豆腐、北京烤鸭，清蒸蟹粉狮子头；手工拉面、刀削面、油泼扯面；肉夹馍、烙饼卷香酥带鱼、千层牛肉饼；还有讨巧喜人的广式点心，烧麦、水晶凤尾虾饺、榴莲酥……以及同车坐在对面的助理小姜，手上垫了纸巾、就着餐盒大嚼特嚼的超大只秘制香骨炸鸡腿——劳安迪确信，自己正在遭受非人待遇。

　　小姜察觉到劳安迪目光里的控诉，尴尬地硬吞下嘴里没嚼利索的鸡肉：“哥，别看了，录完节目，带你去吃火锅。”

　　与此同时，陈悠的“周末食堂”正在营业中。

　　陈悠，北京大龄单身女性，自由职业，兼营“周末食堂”——只在每周五晚五点至十点营业三小时。

　　得益于全球知名华人美食专栏作家柴岚老先生的到访，今天的营业时间相当轻松省心，只有简单的例行问候、忌口询问，其余都交给门道全然的默契，而无需其他咨询建设。陈悠撤走桌子上最后一道菜的餐盘和甜品盅的时候，柴老先生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整理刚刚拍摄的菜品数码照片和相应的笔记、心得。按照中餐礼仪，今天的主菜餐盘全用套盘，圆盘在上、方盘在下，叠加摞在一起。

　　时间在旋律柔美、节奏舒缓的背景音乐里飞驰，操作台上的数码计时器归零，“滴”的一声轻轻发出短促的提示音。陈悠返回用餐区，轻声提示：“柴先生，不好意思——我们之前一起确认过，您今晚的入场时间是六点二十七分——现在是九点三十二分，已经有一点点超过三小时。”

　　柴老先生按下存储键才抬起头，宽厚和蔼的笑容里带着歉意：“是我不好意思，‘周末食堂’名不虚传。”

　　“您过奖。”陈悠微微颔首，带着职业笑容接受褒奖。

　　柴老先生开始给出专业评价：“你用家常食材，做出不一样的味道和感觉，特别是低脂、低盐、低糖，这么苛刻条件，依靠食物的天然味道，让食客的味蕾获得满足、保持愉快的用餐心情，至美、至臻、至善。”

　　“您评价这么高，”陈悠笑得发自内心，像只娇软的小白兔，“我……好开心。”

　　柴老先生眼中的笑意更浓：“你对这个世界有丰富、美好而深刻的内心领悟，借助菜肴把它外化、表达出来，毫不吝啬与食客一起分享、体验这其中的喜悦和感动——我相信，今天晚上，一定有神祇与我们同在，我有幸与神明共进晚餐。”

　　陈悠着实用了几秒钟时间才把柴老先生的高度赞誉消化清楚：“柴先生真是文采斐然，我之前打广告都想不出。”

　　柴老先生的溢美之词仿佛信手拈来，运用得出神入化：“用餐区的装潢布置和你在菜品上的用心，同样相得益彰、难分伯仲。我在这边坐着，视角看哪个方向、哪个角落，都美。并且这种美，不骄不躁、经得起推敲、耐人寻味品度。我们中国园林讲究‘移步换景’，你把它浓缩起来，微中见著，藏山纳海。我没想到陈老板这么年轻，就把中式餐饮文化与审美结合得如此炉火纯青，各种细节都兼顾。最重要的，是有家的感觉，温馨、亲切，让人流连忘返——来了就不想走，走了还想再来。”

　　字句熨帖，知道这次遇到真行家了，陈悠反倒腼腆局促起来：“我这点小心思，全被柴先生看穿了。”

　　柴老先生合上笔记本电脑：“希望我有幸再次抢到用餐机会。”

　　陈悠及时换回职业笑容：“柴先生太客气，我衷心期待您下次光临。”

　　结束了周末食堂的周末营业，陈悠回到书房，将今天的客人资料、餐单及评价整理归档，顺便在笔记本电脑和智能手机上交互翻看以往发布的公众号文章和存储的菜品照片。那些貌似随意而平常的小确幸，总能唤醒陈悠关于“甜蜜美好”的回忆——“周末食堂”最初只是她和闺蜜之间消遣谈心、尝试健康餐饮的小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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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