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动听》有诗无酒

11、第 11 章

　　轻手轻脚来到鹿鸣房间，贺平安才后知后觉记起鹿鸣大概是听不到的。

　　十二点半，正是夜最深的时候，陷在被子里的人却睡得很不踏实。

　　鹿鸣似乎被噩梦魇住，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身体不安地动着。

　　贺平安有些担心他是不是仍然发烧难受，走近床边，想伸手试试鹿鸣的体温。

　　像是感受到贺平安温热的手覆在自己头上，鹿鸣轻轻呜咽一声，竟然从眼角滑落一滴滚烫的泪水。

　　卧室没有拉窗帘，月光洒在屋内，贺平安就这么看着鹿鸣的眼泪落入鬓角，混入了他被汗浸湿的头发里。

　　贺平安慌忙收回手的瞬间，只听鹿鸣含糊的喊了几个字，声音在午夜的黑暗里无限的凄凉。

　　“周子岳——不要！”贺平安这次终于听明白了，他呼喊的是一个人走调的名字。

　　只是他想不通，什么样的分手会让鹿鸣一个大男人在梦里都会掉眼泪。

　　贺平安无措地低头站在原地，正对上鹿鸣猛然睁开的双眼。

　　看着鹿鸣用茫然又陌生的目光看向自己，贺平安的心突然就抽疼了一下。

　　是为了鹿鸣，也是为自己。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看出鹿鸣已经清醒过来，受不了这样的安静，贺平安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个，你别误会，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烧退了没有，不是有意进你卧室偷窥你隐私的。”他一紧张就加快了语速。

　　鹿鸣皱眉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贺平安才发现他没有戴助听器。

　　“你先把灯打开。”他说着有些走调的话，但贺平安听懂了。

　　啪地打开灯的开关，卧室亮了起来。

　　贺平安转身看见鹿鸣半靠在床头戴助听器，上半身穿着的睡衣早已被汗浸透了。

　　“你，没事吧？我担心你，才过来看看。”贺平安一字一句说道。

　　鹿鸣点点头：“嗯，烧退了，你回去睡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贺平安想着刚才的一幕，不知道怎样安慰失恋到哭泣的鹿鸣，犹豫了几秒，听话的退出了他的卧室。

　　鹿鸣看着径自回去睡觉的贺平安，轻轻吐出一口气。

　　贺平安不知道，他现在浑身冷的发抖，却没有像过去每一次作梦后醒来那样，有种死过一回的感觉。

　　那是因为，有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在自己身边。

　　鹿鸣摘掉助听器，用仍有些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自己转移到轮椅上，划着去了卫生间。

　　淋浴喷头的热水落在皮肤上，他觉得自己再一次回到了人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果然今晚又梦见了周子岳，而且是自己最不愿意经历的场景。

　　那一天，是鹿鸣一辈子最大的噩梦。

　　却因为回忆了太多次，梦到了太多次，后悔了太多次，那一天发生的一切，都被他记得清清楚楚。

　　在东山市，鹿鸣因为被压这件事着实和周子岳吵了一架。

　　两人在旅馆歇息了一天，鹿鸣因为菊花受伤躺在床上，指使周子岳为去自己买这买那。

　　在周子岳保证以后会让鹿鸣压回来后，两个人终于和好如初。

　　毕竟他也舍不得真生周子岳的气。

　　第三天，周子岳早早起来，抱着鹿鸣接吻，对他说生日快乐。

　　鹿鸣才想起来，这天是自己二十二岁的生日。

　　他仍旧赖着不下床，让周子岳先去周围的小吃铺给自己买当地的特色小吃当早餐。

　　周子岳听话的出了门，他才磨磨蹭蹭地开始穿衣服洗脸刷牙。

　　等到周子岳拎着早餐回来，鹿鸣给他开了门。

　　周子岳依着他，两个人慢悠悠吃过小吃，终于在上午九点半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去景区。

　　两人还没出门，鹿鸣忽然觉得天摇地晃，周围的一切瞬间变了样。

　　两个人站立不住，都摔倒在地上，地面、墙壁和天花板都开始裂缝，鹿鸣心里知道，恐怕是遇到地震了。

　　不知道哪里的横梁掉落下来，眼看要砸到他的身上，周子岳猛地拽过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鹿鸣的上身。

　　事情似乎都发生在一瞬间。

　　等鹿鸣反应过来，温热的深红色液体已经沿着周子岳的头滴在自己的脸上，混着自己的泪水，一起落在烟尘中。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血的味道。

　　周子岳艰难的撑着上身看向鹿鸣，被血染红的双眼中，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还有无尽的不舍和留恋。

　　像是要把鹿鸣刻在自己的记忆中一般，周子岳试图伸手摸摸鹿鸣的脸，却没有成功。

　　他虚弱地笑了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周子岳只来得及对鹿鸣说了一句：“好好活下去。”便浑身软下来。

　　他无力垂下的头擦过鹿鸣的脸颊，重重滑落在地上。

　　“子岳？”鹿鸣轻轻地唤了他一声，没有人回应。

　　他费力地用手去探他的鼻息，却怎么也感受不到。

　　被压在满是尘埃的废墟中不能动弹，鹿鸣抱着周子岳的身体恸哭。

　　上面的木头横梁还在不停地掉落，鹿鸣的双腿早已经没了知觉，他却不在意。

　　漫长的黑暗中，他只是紧紧贴着周子岳愈见冰冷的身体，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睡觉，不能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救援人员终于发现了他们。

　　鹿鸣平静地看着他们移开了周子岳的身体，宣告他的死亡，将人装进了袋子里。

　　然后他平静地看着他们将自己从废墟中救出。

　　在众人的欢呼和鼓励声中，鹿鸣闭上了双眼。

　　再次醒来，已经是几天以后，他睁眼看到的是熬红了双眼的父亲，和一直在哭泣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