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48、惊变（五）

　　最终打断这场混乱的，是飞速赶来的长安营。

　　长安营负责守卫京都重任，林清禹此次前来只带了部分兵马，人数不多，但对于他要办的事情是足够了。

　　尤其是现在这个场景。

　　焦正恺接手了林清禹的任务，还顺手把那想跑的赵六给摁住了。

　　“你们两个怎么样？”林清禹跑到叶唤安和段然身边，“我让他们去找大夫了。”

　　叶唤安拥着痛苦颤抖的段然，道：“我没事，再让他们上一趟山......姜鉴，去找守心道长。”

　　被叶唤安派出去寻找段三踪迹的姜鉴一无所获，匆匆赶回却见自家少爷伤成这个样子，顿时大吃一惊，忙道：“是，我马上就让那位道长来给您治伤！”

　　“......不是治伤，”叶唤安凝视着段然的脸，道，“是驱魔。”

　　林清禹撕了块衣角，一把摁住叶唤安的伤口：“都这时候了你先给我分清楚主次！幸好他还有些许意识没直接把手拔出来，要不你现在就失血而死了！”

　　林清禹不是不明白叶唤安现在的心情，倒不如说那种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失去的不安他比任何人都能更加理解，可是......

　　叶唤安闷哼一声，一丝没能忍住的痛苦不小心溢出。

　　可真的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疼啊。

　　叶唤安喃喃道：“我不在那里......”

　　林清禹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痛苦的时候，‘死去’的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叶唤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样的情景再也不会发生了。”

　　“......”林清禹一时无言，沉默了一阵，道，“那不是你的错。”

　　谁的错都不是。

　　叶唤安忽然被人扯了袖子，他诧异的回头，紧紧攥着那只小木马的段小七站在那里。

　　这个安静的不喜欢人群的小姑娘一直站在远离人群的边缘，远远看着她的哥哥，此时突然走了过来，可脸上分明连半点悲伤痛苦的神色都没有——她似乎还没有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

　　叶唤安不由自主的想道，段然一直都想把他的妹妹拉回这个繁华美好的人世里，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们是唯一的亲人了。

　　可现在看来是失败了。

　　小七忽然伸出右手，小孩子柔软稚嫩的手掌抚上哥哥颤抖痛苦而满是冷汗的脸颊，神奇的是，就在段小七抚上段然的一瞬间，段然突然停止了颤抖。

　　两人相触的地方发出了淡淡的光芒，不一会儿段然就彻底平静了下来，紧接着因为脱力昏了过去。

　　叶唤安和林清禹对视一眼，两人皆看到了对方眼中那诧异的神色。

　　小七凝视段然许久，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因为极度的对外界的恐惧到达了极限。

　　“......哥哥，不痛了。”她道。

　　长久不曾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鸟鸣蝉叫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气息。

　　守心的屋子离山崖不远，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连绵群山好风景，段然被叶唤安拖出来晒太阳。

　　段然没忘了原本的目的，问道：“后来呢？你的伤呢？”

　　山间的风有些大，叶唤安极为自然的给段然拢好披着的衣服：“守心道长救了我。”

　　守心住在借问村旁边的山上，段然也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搬来的了，段然能和守心认识，最开始是因为守心下山找人帮忙去收拾住的地方——他住进了上山不知是那个猎户留下，许久没忍住的屋子。

　　段然彼时路过，就被守心顺手薅走了。

　　屋子虽然破烂，但两个人一起动手没过两三个时辰就弄好能住人了，段然见守心动作麻利，还顺口问了一句：“道长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外面吗？”

　　除此之外他不太能想象出来，为什么一个修仙者会对干杂活那么熟练。

　　守心顿了顿，耸耸肩道：“也不是一直......不过我确实是习惯了，因为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跑，我就没有在一个地方待着超过一个月的。”

　　守心在山上住了下来，时间逐渐远远超过了一个月的范围，他却没有提到过要走的事情。借问村差不过从没有出现过需要修仙者出手的妖怪，也因此守心几乎没有在村子中露过面，反而是经常偷溜进段然家里蹭饭......也就是吃白食。

　　不过他倒是好应付，随便拿两个馒头土豆都能算一顿饭，不需要段然头疼。

　　叶唤安道：“林清禹那家伙大惊小怪的要去找大夫的时候，守心道长突然出现，据他本人说好像是打算去你家吃个早饭，不过起的太早了，没想到正好赶上。”

　　段然：“......”

　　还真是守心能干出来的事啊，估计要是没有昨晚的事，守心能为了吃个早饭能在他家门口坐上好几个时辰。

　　不过幸好守心跑过来了，那种情况下哪怕林清禹能立刻找到大夫，叶唤安能不能在那种伤势下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这么想着更愧疚了，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叶唤安为了保护他受伤。

　　“我本来还以为守心道长会用什么仙法让伤口立刻恢复，不过是我想多了。”叶唤安回想起来昨晚的情形，也有点后怕，“他直接伸手就把你的手从我伤口里拔出来了，还说什么不拔留在里面过年吗？我的血就没飙过那么狠，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啊？”

　　段然有点走神：“嗯......”

　　走神的后果就是，段然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竹筐上，叶唤安立刻伸手扶住他，段然一惊，脚下一滑，那个可怜的框顿时“咕咚”一声，顺着屋前的小路滚了下去，然后在一个拐弯滚下了山崖。

　　就那么，滚下了山崖。

　　段然茫然的走到山崖边看着底下，叶唤安也走了过来和他蹲到一起：“尸骨无存呢。”

　　段然：“这可完了。”

　　叶唤安：“没事，就当是被山里的动物拽走了，反正守心道长也没看见。”

　　“我看见了。”

　　不知何时坐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树桩上的守心支着侧脸，微微倾身看着两人，挑眉道：“来，说说被什么动物拽走了？”

　　哦豁，完蛋了。

　　叶唤安淡淡笑道：“不是什么问题，我陪道长一个好了。”

　　守心道：“我那个是自己编的，你会吗？大少爷？”

　　说不定还真会呢——段然想起叶唤安拉起袖子跟着他一起下地的情形。

　　叶唤安诚恳道：“不会。”

　　“......”段然顾不得脸上突然有点刺痛，叹了口气，“我来吧，守心道长，你这里还有多余的竹条吗？”

　　“柴房里有，你真该庆幸我是个会积攒备用品的人。”守心指了指方向，又看向叶唤安，“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个重伤的人在那里晃悠什么呢？你不是说等段然小子醒过来就去休息的吗？”

　　段然一怔：“唤安的伤不是基本好了吗？”

　　“......我是修仙的，可我不是神仙，尤其我还穷，你们看到我家里写着穷字了吗？”守心道，“我没地方去给你们找世家仙门里上好的伤药，虽然肯定比常人用的药好上数倍，可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让他活蹦乱跳的。”

　　被骗了啊。

　　段然：“叶唤安！”

　　叶唤安一板一眼道：“我错了，我立刻滚去躺着。”

　　一边的林清禹停下动作，看着两人：“唤安属于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典型，难得看见那个家伙真心认错还吃瘪啊......”

　　怎么说呢，真是心情愉悦。

　　守心斜眼看他：“柴劈完了吗？”

　　“没有，还剩一点。”林清禹的动作不算慢，可他弄了大半天还没完，现在看着那堆木头就头疼，道，“这么多用到猴年马月去啊，下两场雨都长毛了。”

　　堂堂护国大将军放下陌刀拎起斧子也是干净利落，而且林清禹本就是农家出身，这算是回归老本行，木柴都劈的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起。林清禹把外衣脱下扎在腰间，身上穿着雪白的中衣，他人又生的俊秀，若不是那越来越黑的脸色，这场景看起来居然有些赏心悦目。

　　在场唯一一个闲人守心心安理得的坐在一边，享受着看别人干本来他该干的活的乐趣。

　　守心深吸一口新鲜空气，道：“离了你们我上哪去找这么好用的工具人啊？当然要趁此机会多准备点，而且护国大将军劈出来的柴火多难得啊，烧起来说不定饭都特别好吃。”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林清禹差点摔了斧子。

　　得亏守心家里住不下太多人，守心也不喜欢一大群人涌过来，要不焦正恺他们要是跟着来了，现在就得操刀子了。

　　守心看了一眼林清禹的神色，适时痛心疾首道：“我存粮都快被你们吃干净了，现在连柴火都不给我留？”

　　他还装模作样的抹了抹眼泪，那模样真是......活脱脱个大尾巴狼。

　　不过林清禹却没法反驳他。

　　段然难得发火，发完火心里那股莫名的不适感消散了不少，他把叶唤安撵回去休息，出来就看到了林清禹吃瘪的一幕：“什么存粮？话说你们看到小七了吗？这孩子又跑哪去了？”

　　不过他们不是昨天晚上才上山吗？

　　林清禹轻声道：“是......你妹妹。”

　　段然：“......啊？”

　　正巧这时，方才一直不见踪影的小七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掏空洗干净却还没晾干的野猪头面具，顶在脑袋上就“哒哒哒”的跑了回来。

　　“小七，不能乱动别人的东西，你从哪里找到的......哎？”段然拿过那个野猪头看了看，“这个怎么有点眼熟？”

　　林清禹道：“不就是昨儿下午让我敲了的那头，到了没活成，跑回山里的路上让守心道长抓了，光荣献身。”

　　段然：“......”

　　“你妹妹不知道干了什么好像消耗巨大，从昨天晚上上山一直吃到现在，你醒之前两条腿都已经消失了。”

　　段然头上冒出了冷汗。

　　“小七！哥哥不是告诉你不能暴饮暴食的吗？你这样小心肚子又痛了，不能我一个没看住你就总是......”

　　段小七默默捂上了耳朵。

　　她已经对她哥的念叨产生了百分之百的防御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