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58、鬼王（四）

　　所有仙门都炸了锅。

　　就在他们漫山遍野的寻找守心时，守心易容打扮，绕了许久才甩掉了丹尘派来跟着他的鬼。

　　他回到了“丹尘的坟墓”前。

　　原本是祈求思念之人肉身平安，寄托生者哀思的地方，却因为躺在里面的那个人的灵魂归来，变成了招惹是非之地。

　　现在想起来师父和他说的“最好把丹尘的尸体烧成灰再埋”，原因或许不是容易招惹其它妖怪，师父恐怕在就预感到了什么，只是没和他说。

　　守心这样想着，上山之前和一旁的农家借了一把锄头。

　　守心害怕自己有事耽搁了就不能总回来，便拜托了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如果他两三个月都没来这边，便替他去山上扫扫墓摆摆贡品，他付给了男主人一笔钱，达成了长期合作关系。

　　丹尘的墓碑在哪里不能被别人知道，他也就只能找山野间淳朴的农人帮忙。

　　农家人见不久前刚来和他们借过锄头还“做生意”的年轻道长又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换了一身红衣，但还是很放心的把锄头借给了他。

　　如同上次那样，守心付了钱——上次两个夫妇推脱了半天还是没扭过守心，用一起算到“扫墓的账里”的理由也不行，这次便也不再推脱了。

　　人至中年的丈夫远远盯着守心远行的背影若有所思，妻子呼唤他快回来吃饭，一会儿还要去干活呢。

　　丈夫回过头，对妻子道：“上次这位道长来时眼睛里阴沉沉的，可这次眼睛里却全是决然，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感觉像是要出什么事。”

　　妻子道：“这些道长仙人想的都是天下大事，哪是我们寻常人能管的？道长的兄弟会帮他的，你快别瞎操心了。”

　　“你不懂。”丈夫叹了口气，“第一次我就发现了，那位道长恐怕已经没有了什么亲人，眼神才会是那个样子，可这次更复杂......哎......”

　　他也年轻过，有过不碰南墙不回头的日子。

　　那个红衣道长，恐怕要经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了。

　　守心从来都不是个犹犹豫豫的人，想到什么都是直接做，他来到坟墓前，最后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遍墓碑上他亲手刻的“怜其孤身，入其红尘”八个字。

　　曾经他不光画的符丑，写的字也是横七竖八，丹尘一直都很担心守心长成个文盲，而这八个字那是他拿守心剑刻的，虽然说不上多好看，却已能窥见日后风骨。

　　可惜除了他自己，再也没人能看到了。

　　人间剑胆终不复......

　　守心挥起锄头，刨开坟墓。

　　五天后，华山衡清门洗心阁。

　　衡清此任掌门正在闭死关，一众长老们和数位别处赶来的仙门掌门聚集在洗心阁中，是为了商讨行事越来越离谱的鬼□□尘。

　　“这丹尘欺人太甚！”一位暴脾气的长老愤恨的摔了，毫不留情的开骂，“一个毛头小子成了鬼，回过头来就对生前同族下手，谁教他的？！他的师门是那个？！”

　　底下鸦雀无声。

　　不少人都明白这长老生气在何处，可这鬼您难道还能奢求他保留生前理智吗？而且......

　　有人看向新任的，正在那里唉声叹气的五渡城掌门，心道这可是你们五渡城造成的因果，怎么叫让全仙门都缴进去了？

　　新任的五渡城掌门面向宽厚，说起话来也温声和气，和他师尊的威严性格倒是不太一样，这位掌门察觉到了同僚的目光，对那位前辈道：“风旗长老，丹尘生前师门无人知晓，而且说是欺人太甚......根据目前接触到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他究竟有没有滥杀无辜，但是正可以说是我们的围剿和对于妖物的处理不妥当，才导致了现在这种情况......”

　　有人听到他这番话想反驳，可紧接着五渡城掌门肃然道：“我不会推脱，五渡城在这件事上，干系最大，若丹尘有一天伤害了无辜之人，我定替恩师除了他，并谢罪于天下，毕竟他生前，也算是我的师弟......”

　　众人全都沉默了：“......”

　　大家快来看，这里有个老实人啊。

　　那位长老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走进了一个穿着深蓝色短打的少年，长老看见这少年眼前一亮，站起身道：“星回，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予霖真人的剑灵？

　　星回做事干净利落，他并未多说什么，立刻解释道：“主人在外面找鬼王的骨灰，让我回来报个信。”

　　“骨灰？”长老微微一愣，立即反应过来，“予霖真人竟然已经有线索了吗？”

　　星回耸耸肩：“早就有了，要不我们能在外面待这么长时间吗，就是有些奇怪......”

　　“怎么回事？”

　　“虽然之前跑了很多错的地方，可原本都快找到了。”星回皱起眉宇，“可最近拿东西又突然开始移动了......丹尘他的坟是让人刨了吗？有人那么恨他？”

　　“动了？那看起来那个传闻果然没错。”有掌门朗声道，“诸位，那个守心道人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原本我也只信了三分，但予霖真人都这样说了，恐怕现在骨灰就在那个守心手里！”

　　星回一愣：“你说什么？”

　　守心走入这个早已无人居住的小村庄，村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自己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嘎吱”的脚步声，连个耗子都看不见，破败的门扉要掉不掉的挂在那里，守心上前顺手掰了一下，门轴直接一命呜呼。

　　守心拂去外面草垛子上的积雪，抱了捆干草铺在屋子里的地上，试了试不硌骨头了，就直接仰面躺了上去。

　　几天不睡觉对仙门中人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可守心就是觉得累的不行，稻草沾到头发上他也懒得去拔，守心甚至还察觉出一丝很熟悉的感觉——他没遇到丹尘之前，冬天的时候能有这么一对草让他取暖已经是万幸了。

　　想着想着，守心不经意间一转头，正好和一个缝隙中的骷髅头四目相对。

　　守心：“......”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个翻身起来，小心翼翼的从缝隙中拿出了那个骷髅。

　　现在看来，这个村子不是突然被人舍弃的。

　　守心一点点的几乎翻遍了整个村子，他最终收集到了足有近人高的尸骨堆，还在骨头上找到了猛兽的牙印和残存的妖气。

　　守心沉默的燃起掌心焰，一把火烧了这些尸骨。

　　有的尸骨上还残存着腐肉，火焰烧起来有股刺鼻的气息，守心看着熊熊烈火，心口的伤忽然间又剧痛起来，他摁住心口，整个人有一瞬间非常迷茫。

　　为什么他非得过这种日子呢？为什么他现在一无所有了？就把骨灰交给丹尘能怎么样？仙门中比他厉害的人比比皆是，一个丹尘总不可能就让这世界的天塌下来了，而且丹尘总是还留有那些许生前的良善的，哪怕他把骨灰交给予霖真人说不定还......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无端窜上守心脊梁，他猛的回过神，狠狠一下咬破舌尖，紧接着毫不犹豫的飞身扑了出去。

　　他被鬼控制了！

　　下一刻，袭来的鬼气将他站着的地方大了个大坑。

　　守心扑在雪地里，片刻不敢耽误，立即御剑而起逃离此处。

　　事实上被他甩在远处的不单单只是那些想拿他向丹尘邀功的鬼们，守心才飞了不久，就听见他逃离的地方一片交战声。

　　守心回过头，看见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仙门弟子和鬼们战在一处。

　　守心扼制住自己想回去帮忙的心思，同时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不可能真的带着丹尘的骨灰逃一辈子，这天地下没有他的朋友，迟早有一天，要么仙门的人毁了丹尘的骨灰让他形神俱灭，要么丹尘拿回骨灰自此再也没有顾忌，迟早有一天神智全失。

　　......真可笑啊，竟然有一天他的命牵扯着这么多东西。

　　守心跑的足够远了，再也坚持不住御剑降落在一片树林里，旧伤添新伤，让他全身痛的几乎昏厥过去，只能扶着树木一点点走。

　　是啊，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辛苦？

　　守心咬着牙默念丹尘曾交给他的话。

　　他当然可以死，可要是让他的轮回里再也加不到丹尘，终究还是寂寞的。

　　当年的那个鼠尾巷的孩子其实并没有远离。

　　守心没有意识到他身上被刚才的一击打出了伤口，鲜血顺着他的红衣滴在雪地里，红血白雪刺眼的扎人。

　　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打伞的白衣男子，男子定定的望着这一幕，过了一会儿，像是如梦初醒般扬声道：“阿心，够了。”

　　守心一怔，他猛的回头，和丹尘的目光在空气中四目相撞。

　　“......”守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拄着树木的手一滑，整个人直接坐倒在雪地里。

　　丹尘这才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当然知道守心从小到大有多耐打，怎么会受了这些尚不足以致命的伤就虚弱成这个样子？

　　他瞬间来到守心身前，一把抓住守心的衣领。

　　红衣少年的心口皮肤上，多出了一块有成人拳头那么大的深红色花纹，花纹样式极其复杂，这图案刻在人心口上显露出一种缱绻的邪魅妖冶感，守心的皮肤还在往外渗着血，可以看出这纹饰是刚弄上去的。

　　丹尘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一瞬间，他的语气几乎完全变回了守心的师兄，他怒道：“守心！你怎么敢把骨灰封印到你心脏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