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三表姐

14、303 初吻

　　萧楠同事的房子是大雁塔附近一个高档公寓，门禁森严。同事那一户是公寓顶层，三室两厅，俯瞰曲江春晓园，景色无敌。室内装修高档繁复，样板房似的。
　　“嗯，这他们家开发的，这是样板房。”萧楠说。
　　“赶紧买金劳！”小贞说，“这么看，你那卡地亚算穷酸了！”
　　“咳，我们这种投行，藏龙卧虎，哪哪儿的首富子女都有，天泽真是不算什么，还是低调的好……”
　　小贞：“.…..”
　　两人是吃过东西回来的，于是一人一个洗手间冲凉洗漱。小贞在外走了一天，一身臭汗灰头土脸，加之一头长发，洗了足足有四十分钟。出来一看萧楠已坐在餐桌旁，架起了笔记本电脑。
　　小贞套了件宽大的男士T恤，将将到腿根，肩上披着条大毛巾，她一边用毛巾的一头擦拭头发，一边走到餐桌前。
　　萧楠穿了件丝质吊带睡裙，酒红色，深V的胸口和裙边有黑色的蕾丝花边。就算这样一件衣服，也被萧楠穿得十分随意。小贞若穿上，都可能前凸后凹风情万种。萧楠白皙消瘦，把这件衣服和小贞身上的T恤穿出了一个感觉。只是小贞看着她纤细的脖颈和一字锁骨，一愣，莫名咽了下口水。
　　萧楠看她出来，微微笑，从屏幕前抬头，一手托住后颈，仰了仰脖子。小贞一边用毛巾狠狠擦了两下头发，将长发全部顺到脑后，一边走到萧楠身后，两手放在萧楠肩上，拇指一下下按压。萧楠不由自主地直起背来，感受小贞的力道。
　　小贞这种书桌前坐不住一小时的，自然没什么颈椎问题。但她职高这几年运动损伤也是有的，同学间康复按压也算熟门熟路。她一边按一边说：“还好，问题不算太严重。”
　　确实不算太严重，小贞在萧楠背后，能看到她露出的背部线条紧实，显见运动不曾中断。一点都不意外，小贞想，两年前的北京，萧楠既说了“好”，就一定会做，并且一定会坚持。
　　小贞力道柔中带刚，几下子萧楠已觉得松快很多。小贞由后颈慢慢往下，指尖下，萧楠的肌肤触感细腻温热。她动作慢了下来，力道却加大了些。
　　随着小贞的动作，萧楠微眯起双眼，稍稍仰头，舒服地轻哼出声。然后就觉着小贞手指一僵，忽然停住了动作。
　　掌下柔软的触感变得格外清晰，小贞觉得指尖微微发麻。她忽然能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不知自己的心脏是收缩得速度更快了还是更剧烈了。
　　小贞一时不知是该放开手还是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十秒钟，萧楠忽然伸手拉住小贞的胳膊。小贞俯下身，两臂围绕着萧楠的肩头，在她耳后呼吸。
　　小贞看着萧楠胸口的蕾丝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一下一下，脑子嗡嗡作响。
　　忽然，萧楠侧过头来，轻轻碰上她的唇。
　　似一朵烟花绽放。“轰”的一声在小贞脑内响起，她瞬间什么也听不见。眼前白光闪过，她什么也看不见。无数细流奔向四方，到后背，到脚跟，到指尖。带着微微电流，小贞手脚发麻，几乎要站不住。
　　那也许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小贞觉着过了很久很久。然后，她猛地抬起头，抽出手，向后退了一步。
　　猝不及防，萧楠还保持微微侧头。半晌，又似回过头去看了小贞一眼，仓皇无助。小贞只觉着心口“砰”的一声，似被什么击中，酸楚异常。不及细想，萧楠已拿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十分平静地说了句“我回屋了”，径自进了主卧，“咔嗒”一声关上了门。留下小贞一人呆立当场。
　　夜里，小贞翻来覆去睡不着。傍晚那一幕反复在她脑里回放。她是怎样站到萧楠身后的，又是怎样抚上萧楠的肩头，然后怎样被拉住双手，再怎样揽住她……
　　再有，再有就是唇上那轻软的触感……
　　小贞忍不住用手摩挲自己的唇，试图寻找那酥麻触感的源头。那不能说是兴奋，也不能说不兴奋；不能说是舒服，也不能说不舒服。然而无论如何，她并不讨厌。那是……
　　小贞倏地坐了起来——那是她们的初吻——她喜欢她，她也喜欢她。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也许是一开始，也许是萧楠家某个午后，也许是某个夏日午后她让她留长发，又也许是刚刚那个吻。
　　然而此时，这些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她们的初吻。
　　周宜贞至此终于开窍。
　　但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她都干了什么？她怎么能抽出手去？不不不，她不是拒绝，她只是被这种陌生的感觉吓了一跳。
　　那萧楠要怎么办？她回想萧楠侧着头似在看她，小巧的下巴微微内收，与肩膀形成好看的弧度。她应该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她分明感觉到萧楠那片刻的失望与无助。哪怕是萧爷爷去世，小贞也没见过萧楠有过这样的时刻。无论多么伤心，萧楠从不仿徨。尽管单薄，但挺立如一株楠树，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小贞看了眼手机——二十二点。萧楠平时肯定没睡，但今天呢？她说了就是来好好休息的。不过小贞只犹豫片刻——不能等到明天，她不小心伤了她——那样骄傲一个人，错过就不再有机会。
　　小贞敲了敲主卧的门，不多时门就开了。没有开灯，窗外曲江春晓园和远处大雁塔的灯光从大飘窗照进来，映着萧楠脸色青白。萧楠已恢复平静，仿佛下午那一吻不曾发生过，而小贞只是来说晚安的。
　　但小贞什么都没说。短暂的沉默后，还是萧楠先开了口，声音平静：“你不要有负担，觉得不舒服我今晚去酒店，咱们以后也不用见面……”
　　她没有说完，因为小贞吻上了她，轻轻的一下。
　　萧楠愣住了。小贞笑，真难得见萧楠如此不知所措的模样。她吻了一下，再一下，再一下……
　　“你……”萧楠终于控制不住，声音略带嘶哑。
　　“再不会了……”小贞说。
　　我再不会推开你了。
　　萧楠大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朦胧中她看见小贞靠近她，很近很近。
　　她们在门口接吻。
　　不再是轻轻一下。她的舌撬开她的齿，然后纠缠。那朵烟花又在小贞脑内炸开，火焰慢慢延伸，从后脊梁一路往下，酥麻异常。她不再慌乱，细细品尝淡淡的薄荷香味，慢慢感觉舌尖的湿润与柔软。
　　但这不够。小贞双手托住她的头，来回碾压她柔软的双唇，想要往深处索取更多。萧楠节节败退，她已经喘不过气来，在小贞的攻势下步步后退。
　　从门口退到床边，终于放过她的唇。萧楠苍白的脸上已泛起红晕，轻喘不已。小贞看着她，她那双安然冷静的眼睛此时水汪汪的，如泣如诉，楚楚可怜。
　　小贞用手指抚过她微张的双唇，精巧厚实，鲜红欲滴。小贞眯起眼睛，棕色的瞳仁此时如夜色般深邃，又映出灯火星星点点。萧楠忽然搂住她，两人跌倒在床上。
　　如火般热烈，如水般痴缠。
　　大半个钟头后，两人相拥而卧，萧楠仍有些喘息，小贞。萧楠起身出屋，不一会回来，手里是一包绿色登喜路和一只小小的粉色ZIPPO。
　　萧楠抽出一只烟，用打火机点了，再把烟和打火机放在床头柜上。她深吸一口，走到大飘窗前，吁出一口烟，抱着一只手肘，看着窗外如大明宫后花园般的园林，曲折小道蜿蜒灌木丛中，幽暗的路灯真如古代灯笼般，映得其间的亭台楼阁影影绰绰。不远处，大雁塔被蓝色的幽光勾勒出一层层的线条。
　　小贞却没去拿烟，她虽有瘾，但因平时训练须保持肺活量的原因，现在抽得并不多。
　　“什么时候成习惯的？”小贞问。
　　“在我睡四个小时就必须爬起来开会赶飞机写PPT做尽调报告，但再多喝一口喝咖啡就一定会吐出来的时候。”
　　小贞起身走到她身后，揽住她的腰，将下巴放到萧楠肩头，同她一起看着夜景：“那，马到成功！”——这是萧楠的战场，只能她自己面对，谁也替不了。
　　萧楠笑，两指夹着香烟递到小贞嘴边，小贞就着她的手吸了一口。
　　小贞睡的极好，一觉醒来已是早上九点。她此趟出行先去的华山一线，回来接着就去了西线，确实需要修整。
　　小贞揉揉眼睛，萧楠不在床上。她伸一个懒腰，坐起来，卧室的门留着一条小缝。她吸吸鼻子，闻到一缕甜香。她飞快的刷牙洗脸，顺着香味走到餐厅，餐桌和厨房间隔的吧台上摆着一个大土陶煲，盖着盖子，旁边还放着碗筷和汤勺。小贞心里感叹这样板房真够全活。揭开盖子，是一窝八宝粥。
　　小贞在外吃的简单，为了赶时间以及省钱多半是啃面包，此刻迫不及待地开始盛粥。
　　这是开放式厨房，萧楠越过吧台看到小贞起来了，用一个托盘端上一盘摊好的鸡蛋饼并三个小碟——腌渍黄瓜丝、紫油姜和拌豆芽——坐在吧台另一边的高脚凳上。小贞抬了抬眉毛，萧楠说：“去了趟菜市场，仔姜还没腌透，用盐杀了水，你尝尝。”——小贞对美食并不追求高档或多样，但她于口味比较挑剔，这点萧楠上大学前就有感受。萧楠料得她这些天一定吃得不好，因此特地给她顺顺胃。
　　小贞盛出两碗粥，推了一碗在萧楠面前：“大厨早！大厨辛苦啦！”
　　萧楠莞尔一笑：“你昨晚也辛苦了。”
　　小贞眼睛一眯，斜眼儿看着萧楠，语带戏虐：“为您服务么……怎么，可还满意？”
　　萧楠一手托腮，大眼睛忽闪一下：“我要说不满意呢？”
　　小贞放下勺子，绕过吧台，一手揽住萧楠后脑勺，一手揽住她的腰，就吻了上去。唇齿交战一番，萧楠脸颊微微发红，她才放开。
　　“不满意？”小贞沉下声音在萧楠耳边说，“你具体说说哪里不满意。是这里……还是这里……”
　　萧楠一把抓住她上上下下的手，瞪她一眼：“得，满意，都满意！”
　　小贞手腕一转，反把萧楠的手抓住：“你可别跟我客气啊。哪里不满意就改哪里，咱们继续试，试到你满意……”
　　萧楠被她箍在身前，紧紧贴着，动弹不得，只得投降：“行，都听你的。不过……你饿不饿？”
　　小贞其实很饿，她吻了吻萧楠的手，放开了她。
　　两人于是对坐吧台两边吃早餐。
　　“你今天不忙？”小贞边吃边问。
　　“难得请了假，就歇两天吧，昨天已处理好文件了。”话音未落，吧台上萧楠的黑莓响了起来。萧楠拿过来一看，是几封邮件进来了。
　　“手机不能关，”萧楠说着，把手机调到震动，扔在一边不去管它。
　　小贞点头。其实萧楠这种外企，正经请了假，关机很正常。但星城那边是不知道萧楠来西安的，虽也并不天天联系，但以防万一。
　　“今天不走太远，一会儿去半坡。”小贞说，“你呢？”
　　“我原来去过，”萧楠说，“我存了本小说一直没机会看，今天在家看书，等你回来吃饭。”
　　小贞听了这话，抬头看着萧楠笑眯眯。萧楠不解：“怎么了？”
　　“这话说得，好像过日子一样。”
　　萧楠也笑了：“可不就是来过日子的。”
　　小贞心里叹气：按萧楠的性子，本就该这样。英语文学专业毕业，大概考研，在校任教或去外研社一类的地方。闲时在家读本小说，烧两个菜。总之，她本不必为了生活烦恼，应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当然，她如今也不是为了生活烦恼，还是那句话——自找的。但，怎么能怪她呢？谁都有气性，萧楠这种人，你触了她底线就总有一天会知道她的火性。
　　小贞喝完一碗粥，碗筷一推，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萧楠也不急着收拾，去了客厅，窝在沙发上翻开一本平装本，Ken Follett的《night over water》。
　　小贞穿了衣服出来看见，回身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个小小铁罐。于是不一会儿，一杯清透的绿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萧楠放下书，一手捏着杯口，一手托着杯底，拿起来看茶叶青翠欲滴，叶片小巧圆润，问：“你这是哪里来的？”
　　“别人送小黄总的，今年的明前。他不喝这个，基本我包圆了。”
　　萧楠笑：“这可好。”她和小贞一样，不太习惯咖啡或其它洋饮料，各色茶叶倒是品得出味道来。可惜茶叶这东西需要时间和功夫，和投行生活格格不入，她已很久没有品尝——除了星巴克的茶包。
　　小贞于是吻了吻她嘴角，出门去。萧楠则一杯绿茶，几页书，在沙发上耗了大半天。
　　萧楠虽然请了五天假，但去掉赶飞机的时间，掐头去尾，歇了整整三天。她每天就像这样，每天一早上给自己和小贞准备一顿早饭，第二天是榨菜肉丝面，第三天是生滚牛肉粥，。小贞是天天要出门的，她就靠在长沙发上看书，喝一杯茶，有时又睡一会儿。傍晚小贞回来得早，两人就去城墙上骑自行车转一圈，然后吃当地餐厅或小吃。或者吃完饭去大雁塔逛夜景。
　　当然还有夜晚。她们夜夜都筋疲力尽，然后相拥而眠。
　　如此三天后，小贞在咸阳机场与蒋斌会合——对外蒋斌是打着追小贞的旗号跟来的，自然也要等着小贞一起回去。
　　蒋斌一眼就觉得小贞不一样了。她步伐轻快，嘴角含笑，气色极佳。仍是短裤衬衫，仍是大头鞋，仍是大背包，仍是那样随意坦荡地看过来，但棕色的瞳仁却似琥珀般格外透亮，细长的眼角透着一丝妩媚。
　　蒋斌不爱读书，但其实很机灵。他高中开始已不再校园里混，各种场面下来，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何况他一直觉得小贞待萧楠不同，此时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几年下来，虽然他早知道小贞对自己无意，但她也没交别的男朋友，只当她尚未开窍，隐隐有所期待。现在见到小贞这样，心脏似被一只手拧了一下，酸痛不已。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才能把这痛感勉强压下。但仍然脸色发白，脚步发虚。
　　小贞一如既往未能注意到他异样，只招呼他赶紧换票安检。蒋斌浑浑噩噩地跟着走，要到上了飞机坐到座位上，他才能听见小贞放松地叹一口气，转头看见旁边小贞已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蒋斌看着她仍然微微勾起的嘴角，嘴里发涩。他自认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各种场面都吃得开，大半也是因为人人都觉着他磊落大气。可现在，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你知道，萧楠选西安和我见面，是为了拿你当幌子。”
　　小贞一动不动，“嗯”了一声。
　　“她怎么跟你说的？”
　　小贞睁开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就……来西安找你，拿我当幌子啊！”
　　蒋斌恨萧楠如此坦白，但他仍不甘心：“她就没说来找你？来看看你？”
　　这种话萧楠怎么好意思说的，小贞不解：“没有呀……，什么问题？”
　　蒋斌知道小贞，这不是不好意思，小贞就是这样没心没肺。他只得更加挑明：“她一年怎么地也要回一次星城。她回星城从不去找你，偏偏安排在这里？”
　　言下之意，萧楠此次来西安利用之意更多些。
　　小贞不知蒋斌要说什么。萧楠回星城不过是点卯应景，一天都不多留，没事儿找她干什么？安排西安相见当然是打个幌子啦。但其实事情没到那一步，大黄小黄并没觉得萧楠会怎样，从不盯着，蒋斌就更没放在眼里。是萧楠向来做事缜密，做戏做全。不过，中国那么大，哪里不能见面，非凑到自己这里来，那当然还是想着自己的。
　　小贞想到这里，咧嘴一笑。她不知道蒋斌已然看破她们的关系，不好多说，只说：“我好用呗。”
　　蒋斌无语，他知道小贞向来没心没肺，后悔自己太过君子，被萧楠抢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