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三表姐

36、325 左一巴掌

　　被父亲寄予无限期待的黄家栋到了广州，带的是叶少权。他电话里与赵小亮说已知道这个“期后事项”怎么回事。赵小亮也不拖泥带水：“电话里说不清楚，也不要等下次上课了，麻烦你来趟广州吧。”

　　于是黄家栋就与叶少权坐在了广州泰德医药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里。赵小亮是真的忙，黄家栋与他寒暄几句的功夫里，他已接了好几个电话。

　　“赵总真忙啊！”黄家栋笑着说。

　　赵小亮正看着手机敲短信，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笑，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子上：“这样就静音了。”他解释，“新款‘老公’牌手机。”

　　“老公”就是“LG”。该不是老婆给买的吧？黄家栋心中调侃。

　　赵小亮嘿嘿笑：“老婆给买的！”

　　他还真不避讳，黄家栋想。但他不是来闲聊的，正准备进入正题，赵小亮却先说了：“你们搞出这个期后事项，不厚道啊……”

　　黄家栋听他上来先倒打一耙，也不着急分辩，问他：“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小亮却叹了口气：“这个事情不好办。这么一个潜在的负债和潜在的坏账，估值是要大大降低了的。”

　　提到估值了，所以赵小亮是在讲价，不是取消交易。

　　黄家栋觉得做人要厚道，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还是讲道理的好：“那个青海众奇本来就是我们探讨过的项目。也是不错的，不然你们就顺势收了吧。”

　　“我当然也想顺利解决。但我们也不是没打听过。那个青海众奇的核心产品就是个益生菌。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们泰德随便扒拉出一个公司都比这个强。”

　　黄家栋看他还不承认，就懒得与他再废话：“不然取消交易吧，我把首期款退还给你。”

　　“那倒也不必。”赵小亮说，“咱们都做了这么多工作，取消交易多可惜啊。”

　　呵呵，还是想赖账，黄家栋心里想。嘴上却说：“赵总，给个痛快话，你到底想怎么办？”

　　“我看要不这样……”赵小亮说，“首期款我已经付了，后面的款要不就算了？”

　　不要说黄家栋，叶少权听了这话也不自觉瞪大了眼睛——这也太无耻了些，首期款只占到总价款的30%！不说这事另有隐情，就算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期后事项”，目前也没有真金白银的损失。

　　黄家栋摇头：“这不可能。”

　　赵小亮说：“这是你们搞出期后事项的，我还没让你们赔偿呢。”

　　看来是不能好好谈了。黄家栋于是说：“赵总，你说你们泰德集团随便扒拉一个出来都比青海众奇好，我想问，这其中包括深圳中德吗？”

　　黄家栋说着一伸手，一旁的叶少权已递过一份文件，是深圳中德的工商查询信息。

　　黄家栋将文件推到赵小亮跟前。赵小亮看都不看，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眨了眨眼：“呦，知道了呀！”

　　能不知道吗？深圳中德是泰德集团的全资子公司，这随便都能查得出来，这与泰德集团直接出面有什么不同？

　　黄家栋好笑：“赵总，您不会以为我们连这都不会查吧？资金怎么出去的，去了哪里我们是最关心的。但这档口，怎么会有人忽然借钱给天泽药业？我们当然会查来源。”

　　赵小亮被当场揭穿，但却跟没事儿人一样，他两手一摊：“好吧，确实是我们借钱给天泽药业的。这钱再以借款形式给青海众奇，等我们把天泽药业拿过来再债转股……”

　　黄家栋说：“你们要怎么操作我不管，但这与我们天泽无关。”

　　赵小亮说：“怎么能无关呢？我签了约才知道，天泽药业经营层根本不受你们控制。那个严沁芳铁了心要收青海众奇。我这是没办法，不收青海公司严沁芳不服管啊！”

　　“呵呵，”黄家栋冷笑，“你们要什么资料我就给什么资料，从来没隐瞒过你们，自己尽调没做好不要怪别人。”

　　“这么说，那你没控制住药业账户也不要怪别人。”

　　“这不是一个性质的事情！”黄家栋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我只是少与你说了一句，而你这是故意做局！再说了，你旗下那么多药业公司，随便拉个团队来都能顶上，你会怕严沁芳？”

　　“哎呦，别急啊……”赵小亮还是笑嘻嘻的，“不然你说吧，到底怎么办呢？”

　　黄家栋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解决问题为第一位：“很简单，履行合同，支付全款。或者咱们取消交易，我把首期款全都退给你。你自己选。”

　　赵小亮看着黄家栋不说话，半晌，“嗤”了一声：“你还真像他们说的……”

　　“什么？”黄家栋没明白。

　　赵小亮摆摆手：“没什么。我是说，你回去与你父亲商量了没有？就做出这么个决定？”

　　黄家栋沉了脸：“这就是我方最后的决定。”

　　赵小亮说：“得，我也没时间跟你废话。我也告诉你我方最后的决定：天泽药业我收了，后面的款我也不会付了。”

　　黄家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太没道理！你暗地谋划，整出个期后事项，现在想让我们这么认了？”

　　“呵呵，没道理？”赵小亮居然笑了起来，“黄家栋，你以为我这儿跟你讲道理呢？你不认？你不认想怎么着？”

　　“我……”黄家栋没想到赵小亮如此蛮横，一时没说出话来。赵小亮已拿起手机，点了几下，一边说：“别说，现在这彩信还挺好用。”

　　他举着手机，屏幕朝着黄家栋——是一张照片，拍得很清楚，连叶少权在一旁也能清楚地看到那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一手一个红章，章底朝着镜头。叶少权看不清楚章上的字，但猜着这必定是药业的公章和财务章。

　　黄家栋叫了起来：“这是犯法的！我要报警！”

　　赵小亮仍是笑的：“还做梦呢？报警？你去报啊。对了，你们省公安厅厅长昨儿还在我们老爷子家说话呢。你要报警早说啊，我昨儿不就当面给你报了？”

　　黄家栋一下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桌上，吼道：“你这是明抢！”

　　马上有人敲门，探了头进来：“老板，没事儿吧？”

　　赵小亮“哼”了一声：“我是没事儿的。”又问黄家栋：“你呢？”

　　黄家栋能怎么说？只有喘了气，慢慢坐下来。赵小亮挥手叫那人出去。回过头来看着黄家栋，不再带着笑意。原来亮晶晶的圆眼睛此刻射出精光，盯着对方，声音也厉害起来：“我今天就他妈的抢了！你要怎么样？还不是怪你？非要摊牌，说得这么清楚。你主动提出不要尾款，我不就不用抢了吗？”

　　黄家栋张口结舌，只能瞪着赵小亮。叶少权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早就听呆了。

　　赵小亮冷哼一声：“哪一个给我找项目不是双手捧到我跟前？从来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看在你我好歹同学一场，给你点面子。你还当真了，跟我掰扯道理？我家老爷子什么人你不知道？你居然敢跟我这儿拍桌子！你信不信以后天泽不要再想拿到一块地，税务局天天跟你们家财务部蹲着！”

　　黄家栋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乱跳，在空调充足的办公室里，他汗流浃背。他喘着气，胸口起伏，但努力咬了牙齿，不让自己咒骂出声。是这么回事，赵小亮能做到。他就是明抢，而自己毫无办法。

　　可他多年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终是意难平，忍不住说了一句：“得意什么，你不就是吃软饭的吗！”

　　话一出，本来安静的办公室连出气声都没有了，叶少权也屏住了呼吸。

　　赵小亮盯着黄家栋，看了一刻，倒是笑了：“是呀，我是吃软饭的。我就是靠着我老婆，靠着我岳父。这谁不知道呢？”

　　赵小亮越发不将他放在眼里，往椅背上一靠，两脚搭到办公桌上：“我知道你们怎么想。一个穷小子，一个坐台的，一朝鲤鱼跃龙门了。但我也知道，你们那是羡慕嫉妒恨！也就背后过过嘴瘾，当着我的面，谁不陪个笑脸呢？我还真就第一回碰到你这样……”

　　“哎，不对啊……”赵小亮忽又想起什么，放下脚，直起身来，“你老子不也是吃软饭的吗？”

　　赵小亮忽然想起这个八卦，竟然兴致勃□□来：“听说你老子当年可是抛妻弃子入的赘啊。是不是这么回事？”

　　黄家栋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赵小亮也不介意，愈发说到兴头上：“这决断，说起来比我要厉害。我要是有妻有小，不见得能做到这份上。不过现在把你扶正了，也算是熬出头了，算你们运道好！我就是奇怪一件事儿，这按说吃软饭，第一就要有眼色。你这么没眼力价儿，你老子又怎么不拦着你点儿？你们怕不是舒服太久了吧……”

　　赵小亮还要再说，又有人敲门探头进来。赵小亮看看表，说：“算了，不说了。我忙得要死，还跟你这儿耗这么半天！就这么着，你们走吧，我还有事儿，不送。”说话已接过来人递进来的文件，再也没有看一眼黄家栋。

　　广州盛夏的空气是粘稠的，太阳毫无节制地将光热铺撒到地上。黄家栋走出办公楼，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看不清东西。耳旁轰隆隆的响声愈发清晰，是来往汽车马达的轰鸣。他深深呼吸，却仍喘不上气来。他一脸木然地往前走，却不知要去哪里。身旁各种穿着套装的商务精英匆忙地穿梭来往，也都一脸木然，大约是常年被生活重压，已觉得疲倦。

　　但他不一样，他早已飞跃龙门，一朝成龙，可以呼风唤雨——他原以为。他想起刚刚到星城，走在五一大道上。虽然星城不大，也是他到过的第一个城市。那时，旁边也是这样的人来人往，就像村前溪流里窜来窜去的鱼儿。他也是其中一条，逆流而上。

　　他远远看着萧司令，就像小鱼看着鹅卵石的“坝”。他以为自己终于越过去了。可原来，自己从未成龙，只是一条大些的鱼罢了。遇见更大的，顷刻被咬死，毫无还手之力。

　　不知走了多久，黄家栋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今天……”黄家栋略低着头，不看叶少权的眼睛。

　　“知道了。”叶少权赶忙答应。

　　两人心照不宣，黄家栋是让叶少权不要与别人说起今天的事情。

　　从赵小亮撕破脸开始，叶少权就恨不得自己是隐形人。本来，他是跟着老板来谈判的。谁知全程目睹了老板被人羞辱且毫无还手之力。

　　老板会怎么对自己这个目击者呢？他跟了黄家栋这么些年，明白他的心气儿和面子。赵小亮可以毫无芥蒂地说起自己吃软饭，但黄家栋和黄耀祖对自己如何发家却讳莫如深。

　　设身处地，老板大约再也不想看到自己了吧？因一见到自己，便会想起这份屈辱，他忍受不了。叶少权知道，自己从此失宠，将被扔到一个看不见的角落，无人问津。

　　好容易才混到今天，谁知一着不慎。听说冯志远要提副总了，虽说这次被抢了章，但应该怪不到他头上。如果他因此还挂点彩，那更加是功劳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早知不如去药业管章，叶少权想。

　　而赵小亮一等他们离开办公室就拨了个电话：“行了，搞定了。”

　　“我是早看他那个清高样儿不过眼。就你们星城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懂味’！以为自己是谁呢？”

　　“我是占了便宜不假，但也够麻烦的。咱们之前可说好的，就这一次，老爷子的情就算还完了，再没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