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盆成精了[种田]》二泉

44、把他带回来

　　“小柒啊。”陆阿公凑头到柴房门口对着陆柒问道，“方才出去的是小盆？”
　　“是。”陆柒在撒盐，心不在焉含糊着。
　　“小盆怎地一声不吭便走了？我方才叫他都不应声。你二人可是闹别扭了？”阿公狐疑，半响又轻声叹了口气，“娃子粘你粘得亲，有何事不能好好说开来？这人生地不熟，叫他能去哪儿？多让人着急……”

　　自貉爻走后，陆柒这心里便乱得很。又听阿公这般一说，顿时心中咯噔一下。他微抿着唇，眉宇间一股挥散不去的焦灼。
　　嘴硬声小，“应当是不会有事……”

　　一只这般大的妖，法力又强悍，能出什么乱子？

　　这般笃定地想，手中的盐却不知几时撒到了盆子外边。院前突然响起几道扣门声，陆阿公寻声过去，“可是小盆回来了？”
　　一听这话，陆柒顿时将手中的盐一丢。什么烟熏肉啊什么木炭啊全给抛后脑勺去了，他连忙道，“阿公您歇着，我去瞧瞧。”

　　心中有些忐忑，他想，若是貉爻冷静下来，这事他也全当翻篇过去了。以后再寻个时间，同大妖好好谈谈。
　　陆柒开了门，一张堆满笑容讨好的脸出现在眼前。
　　提着一篮木炭的陆阿麽道，“小柒啊，三儿……你家阿公在么？”
　　是那张近日来叫陆柒烦不胜烦的面孔，面孔的主人好似拼命想要表现得和蔼和亲，一张老肉纵横的脸笑得一颤一颤却越发显得不讨喜。

　　但此时陆柒显然顾不上厌烦，眼中滑过一丝失落，声音疏离，“何事？若是无事我便将门关上了。”
　　陆阿麽急忙道，“唉！有事，有事的！”
　　“立冬了，往后头走这天气会愈加冷。”陆阿麽细细摸了摸篮子里的木炭，“这些木炭都是自家新烧的……用得都是好干柴，叫有财家烧的……你大伯一家也晓得以前做错了……”
　　这说辞陆柒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
　　陆老麽瞥见陆柒俨然有些不耐的面容，于是换了话，“……我记得你阿公腿脚不好，今年冬天难过，天一寒，怕是启文这腿便更加疼得厉害……”

　　他将篮子从手臂上摘了下来，眼中隐约夹杂着些许可惜同不舍。陆柒不知他到底是在可惜同阿公的关系得不到改善还是可惜这即将白白送出去木炭。
　　若是可惜木炭，那便可笑了。他同阿公几时收过任何陆家的东西？又何必装着大方却用一副小家子气的嘴脸对着他们？
　　陆老麽还在絮絮叨叨，陆柒瞧见他上唇和下唇分分合合好似打架一般，意识飘远了。忽地心头突兀了下，叫他隐隐不安起来。一个多时辰了，也不知貉爻究竟跑哪儿去了……

　　“莫要再多说了。”陆柒打断还在絮絮叨叨的陆老麽，“阿公是不会收的。”
　　陆老麽近日装惯了和善却也不代表他当真这般和善。他说了如此之多，说得口干舌燥甚至都要嘴里生疮了。这娃子从来不让他进门也不许他同他儿见一回面。这次竟依旧两三句话全给他堵回来！
　　窝里横了几十年的老麽终于来气了，“你这娃子怎地教的？”
　　“不知何是尊老爱幼啊？启文是怎地教你的？还是果真是捡来的种养不熟也不受教？”陆老麽怒得口水四溅，“我找我儿，你凭什么拦着我？”

　　陆柒顿时“呵”了声，心道陆老麽终于装不下去了。若是再装几日下去，他都快有些信了这姆慈子善的面容了。
　　“哪您可知什么叫为老不尊？”陆柒好声好气道，“您若是懂了这词我便能体会‘尊老’的意思。”
　　陆老麽怒目圆瞪，气得发抖，“我这般对我儿好！这般真心悔过！若不是你这兔崽子从中作梗，启文又岂会一直不肯见我？如今你还来讽刺我？没天理了！都欺负我一个孤苦伶仃的老麽子是么！”

　　陆柒信这老麽抱有悔过之心，但却不见得这心有多真诚。老麽三言两语不是偷偷为自己开脱便是将陆有财拉出来想帮大儿缓和关系。
　　即便是这时，这陆老麽还偏心始作俑者之一的陆有财。若是叫阿公听见了，指不定得多心寒……

　　陆柒沉下了脸，不再听老麽胡搅蛮缠。“嘭”地一声将门一关，叫陆老麽吃了一鼻子灰，骂骂咧咧怨恨离去。

　　待人离开，陆柒便又开始慌张起来。最后一点儿肉腌制不下去，好似屁股着了火叫他坐立难安。
　　陆阿公听见动静，叹了口气，“小柒，肉腌完了？”
　　陆柒闷闷道，“还没。”
　　“剩下的，阿公来腌。”陆阿公走近，拉住陆柒的手，“去把那娃子找回来罢。”
　　轻拍孙子的手背，陆阿公苍老的声音里透着平稳安定的力量，“不若发生了何事，这些日来他同咱们的情意都不曾有假啊！”

　　“阿公虽然眼瞎但心却不瞎。阿公感受得到，就像同小柒相处一般。”
　　“阿公捡到小柒时，小柒那时还是懵懵懂懂的，但阿公能感觉得到小柒对阿公的依赖。”陆阿公笑着，粗糙的手在陆柒的手上摩挲，“小柒清醒过来、变聪明后，阿公也能感受得到。小柒对阿公啊，满心满眼的敬重和孝顺。”

　　“这些，都不曾有假。”

　　陆阿公的心从来不瞎，也从来不曾糊涂。

　　陆柒看了眼阿公，眼眶忽然一热，心中百感交集、酸涩不已。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陆柒哽咽，“阿公，我会把陆小盆带回来的。”

　　陆柒出发去寻貉爻，那吃了闭门羹的陆老麽刚巧到了家。
　　他一落座，火急火燎的刘氏便迎了上来。
　　刘氏着急，“阿姆……陆启文到底松口了没有？”
　　陆老麽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斜瞧了刘氏一眼，“什么话都给说遍了，渴得要死！一回来你便在这儿叽叽歪歪，诚—心叫我烦死么？”
　　刘氏顿时面容扭曲后一咬牙，将面容松懈下来。他瞪了眼后头干杵着一声不吭的陆有财，心里骂他怎地跟陆二一个德性。
　　又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老麽倒了杯茶，讨好道，“阿姆喝茶。”

　　见老麽哼唧着将茶接过，刘氏又忍不住了。他哭哭啼啼起来，“阿姆啊……鸿志可是您的孙子，长孙啊！”
　　“您得帮帮他！”刘氏急得要死，“那赌场里的人都说了，半个月的期限。若是到期还不了钱，就要砍下鸿志的右手……”
　　“右手啊！”他说到右手时，眼前好似一黑，头脑发晕，“那可是写字的右手！鸿志他还有考状元呐！”
　　“不仅要砍，还说要报官！若是报官，那鸿志连考试都参加不了……”

　　陆老麽一听更是气，他气得一口水咽不下去，抬手将茶盏狠狠朝刘氏脸色甩去。好在刘氏一惊起，闪躲开来。那茶盏砸在地上开了花，叫刘氏心里犯怵。
　　“还不是你的错！”老麽气得胸口起伏，“看看你将我大孙教成什么养了！什么样的东西教出什么样的儿！”

　　这话骂得刘氏想跳起来抓人，可又只能生生忍住把碎牙往肚子里吞。
　　几日前，他还因为老东西联合陆二一家给陆启文送鸡蛋的事大闹一场。那时，他耀武扬威连老麽都自知理亏。
　　可今日，又风水轮流转了。鸿志居然赌博？陆二家的陆岚给老麽打小报告，老麽质问他时他还是不信的。
　　他儿鸿志天天上私塾哪儿有时间去赌场？陆岚却一口咬定瞧见鸿志从赌场出来。呵，陆岚同裘氏一个德性，阴阳怪气整天想对付他家。

　　不就是攀上个富家小公子么？得意什么？定然是那小公子瞧不上他这般低贱的出身叫他受了气，又嫉妒鸿志能考状元便把气撒在鸿志身上诬陷鸿志。
　　刘氏是万分不信陆鸿志会去赌博的，倘若说他那八岁小儿陆展元去赌场他都可能还会信上几分。
　　可当那日他闲来无事拿起糕点想同私塾夫子打点关系时，他终于发现了猫腻。
　　夫子竟道，鸿志已有二十余天未来上课。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夫子还道，陆鸿志上私塾的学费从十月起便未曾缴过！
　　那他给鸿志的钱都到哪去了？鸿志每天出门又去了哪里？

　　刘氏在私塾前沉默了许久，一股灰败感忽然笼罩在他心头。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般来到赌场又是怎般看见他儿陆鸿志被人丢了出来并威胁再不还钱便剁了他的手的。
　　他只记得，陆鸿志脸朝地抬起时瞧见他的鞋尖一路惊恐地看到他的脸时的那副蠢样子。
　　刘氏没了表情又或许悲恸得做不出任何表情，他狠狠给了陆鸿志一耳光。

　　“阿姆！你得救救鸿志啊！”刘氏脸皮也不要了，扒着老麽的鞋道，“鸿志从前是那般乖的一个孩子！定然是有人教唆他的啊……”
　　“若是您不同陆启文搞好关系……若是陆启文不愿意帮鸿志……若是钱筹不到……”刘氏崩溃，“呜呜……”
　　陆老麽只知其大概却不知陆鸿志到底欠了多少银两，“鸿志到底欠了多少钱？”
　　“……”刘氏唯唯诺诺，“一百二十两……”
　　老麽惊得猛地往后仰，气得手指发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刘氏赶紧道，“是赌场的人坑我们鸿志的！陆启文发达了，那陆柒开了店铺同裴家公子关系又好定能拿得出那一百二十两银子……”
　　“阿姆阿姆！”刘氏哭道，“鸿志是您孙，陆启文是您儿，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啊……终究是一家人呐……”
　　“你怎地好意思说得出！”陆老麽被他气得半死，“你又怎地好意思叫启文出钱！难道你们欠他的还不够多么？”
　　“阿姆！难道您就忍心看着鸿志被砍手，看着咱家家破人亡么！鸿志若是被砍了手，我便也不活了！我就……我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阿麽啊！我不想被砍手啊！”陆鸿志不知几时出来的，一路连跪带爬到老麽跟前，哭丧似的，“我错了阿麽！您救救我！”
　　“鸿志终究是您看着长大的大孙……”一言不发的陆有财终于出了声。
　　老麽重重叹了口气，这口气长得好似叹了他半条命。剩下那半条苟延残喘、不得安息。
　　眼角滑了一行泪，“造孽！都是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