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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老和尚二三事(一) ...

  •   家中存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是陆柒以防陆阿公不小心磕着碰着买的。如今阿公没先用上,倒叫陆老麽用上了。

      他将药膏拿出来时,便见这样一副景象。陆阿公坐着台阶的板凳上别过脸,毫无光彩的眼眸涣散着,抿紧了唇不知在想何事。
      而那坐在院中的老麽,一见陆启文这般抵触的姿态,原本伸长眺望的脖子缩了缩。像只笨拙、胆怯的乌龟,颤了颤唇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陆哥儿,我来帮陆阿麽上药罢。”程禄总觉得给陆柒家惹了麻烦,甚是不好意思。他盯着陆柒手中的药膏解释道,“我爹经常上山打猎,以往碰着伤着都是我给上药的。”
      “我方才瞧了一下陆阿麽的伤,未有那般严重。骨头没有断只是扭着了,涂上药膏揉揉便好。”
      陆老麽一听这话,知露了馅顿时眼一瞪,呵斥道,“瞎说甚子?你一个小娃子懂得了甚子?你可是大夫?”
      说着连忙将卷起的裤腿给放下来,生怕程禄多瞧一眼似的。

      陆柒便没见过他这样赶着断腿的人,可气又可笑。陆老麽年岁高,骨质老化疏松,一点儿小摔小碰医治不及时的确都容易酿成大病。那腿模样瞧着肿着厉害,陆柒想随便换一个老麽老汉摔了腿躺在大冬日里也确实可怜。

      可这陆老麽?

      只能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看了眼陆老麽,将药膏递给程禄,“那便劳烦你了。”
      “不劳烦的。”程禄笑着接过药膏,蹲下来给准备陆老麽上药,“陆阿麽你得先将你的裤腿卷起来。”
      陆老麽一听上药心里巴巴得慌,定定地看着程禄,“你得给我小心点。”

      程禄边给陆老麽上药,边打开话匣子,“对了,前些日我来过你家。”
      “几时,我怎地没印象?”陆柒疑惑,程禄何时来找过他?
      “说来也奇怪。”程禄微微皱起眉,“因立冬了,家中干柴多。我原先是抱了一捆干柴想送到你家,却不知怎地。忽起一阵大风,竟把我刮晕过去。醒来时,干柴散了满地,脑袋也不清醒了。”

      陆柒听到这儿,心中猛地一跳。急忙问,“你是哪日来寻的我?”
      “应当是……”程禄思索了半响,“十二日下午。”
      对上了!貉爻便是那日离开的。一阵大风?陆柒联想起貉爻每回突生异常时起的妖风,瞬间不安感又腾升起,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那头被程禄揉伤的老麽忽地皱起眉,这腿被揉得疼但也在能忍耐的范围内。咬把牙,忍忍便也过去了。
      只是,他突然稀眯起眼,瞥了眼陆阿公。唇抖了抖,瞬间“哎哟”出声。
      “哎哟——”老麽唉声连连,“疼死我咯!”
      “我这腿又要断了!”说着脸色竟也难看起来,伸手好似还抹了一把汗。
      程禄顿时吓得脸都有些发白,语无伦次,“我……我应当没弄疼你罢……”

      老麽可不管这般多扯开嗓子喊,待看见如石像一般一声不吭的陆阿公微微侧头时,眼睛一亮。
      “启文啊……”老麽说着就开始哽咽,“你若是心疼阿姆就陪阿姆讲讲话。”
      “阿姆我也老了,活不了多久了……我这残年里,便只想同你说说话啊……”
      “咱们姆子最后些时日不能放下往日的恩怨,不能了了这牵挂夙愿相扶走完最后一程么?”他说得情凄意切、悲痛欲绝。

      陆柒忍不住去瞧阿公,阿公的手狠狠抖了下。终是,出了声。苍老晦涩的声音里透着枯枝败叶的气死,“……能了么?又当如何了?”
      陆老麽一听,刹那欣喜起来。他顾不得腿伤,跌跌撞撞跑到陆阿公身旁。如此仓促又忽然的举动,叫陆柒全身都戒备起来。
      若是陆老麽敢对阿公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他便敢将这倚老卖老的老家伙给扔出去。

      好在陆阿麽只是握了阿公的手,握紧了又死死攥着,慌乱急切道,“能的!能的!便忘了从前的一切罢!启文啊!”

      陆阿公还是松了口。

      将程禄同陆老麽送走后,阿公拉住陆柒的手,颤颤巍巍问道,“小柒,你说阿公是不是做错了……?”
      “陆家定然是贪图你的钱……”陆阿公不安地拉紧陆柒的手,“陆家又怎地会真心悔过……”
      陆柒心中酸涩不已。阿公明明都知晓,没了眼睛却比谁都看得清。可有些东西是如何割舍都难以割舍干净,如何舍弃都难以舍弃得了的……
      陆阿公骨子里对亲情的渴望,叫他哪怕有着一颗清醒剔透的心也忍不住做出错误的决定 。

      可何又为错?

      陆柒反握住阿公的手,“阿公您没有做错什么。”
      渴望亲情的心永远不会有错,有错不过是那群肆意玩弄亲情的人。
      “我都能理解。”陆柒安慰道,“无论您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
      他轻声补充,“陆小盆也会支持您的。”

      陆阿公松口之后,陆老麽来的次数愈加频繁了。有时是带些东西,有时是自作主张做一顿饭。陆老麽同陆阿公之间的话始终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老麽自言自语。
      但陆柒能瞧出,阿公的心在逐渐变软。
      倒也多亏了陆老麽,叫阿公暂时没有先前那般担心貉爻。

      这日下午,给菜地拆完门板回来陆柒心不在焉地坐在凳子上的发呆。
      门突然被敲响。阿公今儿去找算命的伙计喝酒去了,陆老麽上午来过一次。陆柒犯嘀咕,难道是程禄?

      门被打开。
      一位身着破旧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站在门外。只见和尚怀中抱着一只狐狸似的幼崽,手一搭没一搭轻柔地抚摸着幼崽的皮毛。
      陆柒略微错愕与老和尚对上视线,老和尚慈眉微动,温和的嗓音响起,“途径此地,不知施主可否为老衲施一碗水?”

      “您若是不嫌弃请进来稍坐。”陆柒将老和尚引进家中,目光忍不住在和尚怀中的狐狸身上游走。
      不知怎地,心中突然惴惴不安起来。
      他到了碗茶走到老和尚身旁,状似不经意问,“师傅,这是养了只狐狸?”
      老和尚摇摇头,温和地看着将脑袋埋在他怀中的幼崽道,“是貉。”

      只听一声清响,茶盏坠落在地。

      四分五裂。

      陆柒的手有点抖,他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勉强笑问道,“师傅,不知您的法号是?”
      那老和尚闻言抬起头,温和平静的目光注视着陆柒。那眸中仿佛有着无尽的怜悯同慈悲,叫人似乎都要感化在他的目光之中。

      老和尚缓声道,“法号,清觉。”

      这个令貉爻露出那般癫狂又脆弱的神情的名字从老和尚口中念出时,陆柒听见自己的心中“咯噔”了一下。

      老和尚平静注视着陆柒震惊的神情,“施主可是曾听说过老衲的法号?”
      陆柒抿了抿唇,盯着老和尚。和尚面容慈悲,衣着虽然破旧但也正常,但他总觉得似乎哪儿有些不对劲。陆柒点头,视线不经意般在和尚面容上游巡。

      从印堂到下颚,又从下颚到印堂。最终,停留在老和尚的眉宇间。老和尚的眉宇仿佛盛满了佛性,慈悲温和得不可思议就连那眉稍都是向下的……
      陆柒忽然就明白了,便是太过于慈悲,慈悲到令人莫名悚然、妖诡起来……

      心彻底沉了下去,陆柒盯着老和尚怀中的貉子,“貉爻在哪?”
      老和尚抚摸着貉的皮毛,轻声道,“施主不是瞧见了吗?”
      陆柒顿时惊起,“你将貉爻怎么了?”
      “施主莫要担心。”老和尚喃喃道,“老衲又如何会真的伤害他……?貉爻……他不过是受了点小伤睡着了。”

      “一点小伤罢了。”老和尚突然有些恍惚,眼中微弱的红光闪现,顺着瞳孔的脉络犹如一条蜿蜒涓涓流长的血溪,“不过是将那另一半妖丹挖了出来。原本便是他的啊?为何都要阻止老衲还与他?”

      陆柒听不懂这老和尚在念叨什么,本能的觉得眼前的和尚疯了。
      和尚低头轻轻抚摸着貉的皮毛,再次露出慈悲的笑,“你为何不愿意将妖丹给与我?如若不是你不愿帮我,我又怎地可能再次亲手将妖丹从你体内挖出来?”

      他有的不仅仅是李昃鄞的妖丹啊……
      这一百多年来他的手中流逝过数不尽的鲜活性命,他的丹田吞噬过许许多多、用生命供养的妖丹。连妖力都尚未完全恢复的貉爻又怎能打赢得了他?

      陆柒听着清觉的话,原本惊悚的情绪突然变得愤怒起来。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能这般待他?”
      清觉抬头看着陆柒,平静笑道,“老衲确实不应这般待他。”
      “他不过一只无辜、渴望回家的貉啊。”清觉长长叹了口气,突然又看向陆柒,“可是,施主……”
      “若是都可怜貉爻……”他慈眉微皱,眉宇间盛满了迷茫。迷茫愈盛,清觉眼中的红光大绽。刹那,他的面容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年轻起来。老和尚不见了,凭空仅留下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和尚。

      小和尚迷茫轻喃,“那谁来可怜我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暗线正式浮出来了,不会太长,大概一两章就结束了。
    我还记得这是本种田文的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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