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阿咪的胡萝卜

213、第二百一十三章 北疆之行（十一）

　　此刻，天选之子邱老六两眼瞪得溜圆，盯着营帐顶部的麻绳不知多久了，瞪得两眼发酸，却依然毫无睡意。

　　这几年，每年爹娘都会托人送一两封信来，信中都是些细碎琐事，然，他却看得津津有味，一遍又一遍，简直能一笔一划刻入脑中。

　　他爹年岁大了，加上先前逃荒时跌伤了腿，纵得公子爷妙手医治，却还是落了病根，不能再下地。

　　二十亩水田，单靠兄嫂两人，是忙不过来的。于是，农忙时节，他们也学着地主家，雇上几个短工帮忙干活。他爹只管做监工，他娘负责做饭，大嫂便带着孩子将干粮送到地头上。

　　这些个杂七杂八的细碎事儿，能被他爹写上七八张纸。纸很粗，糙得能划拉到手指头，可邱老六却很欢喜。

　　若说起初答应为公子爷办事时，他心里是一百个不甘不愿。妥协，无非是念在家人被捏在公子爷手心里。

　　公子爷让他做眼线，打探昭武军的事，他也依命照做，只是，多少是有些敷衍的意思。

　　时间久了，他慢慢从家信中体会到了公子爷的不同之处。慢慢地，他便转变了心态。

　　公子爷对他要求不高，既不要他探听军中机密，也不要他刻意接近某人，只是令他注意观察，若有异常动静，及时告知云州城中福来客栈的袁掌柜即可。

　　军中皆知韩将军掌军严格，不过，邱老六倒不惧。他从十五岁的生瓜蛋子混到四十岁的老兵油子，啥样儿的长官没见识过？既不求升官发财，要想全身保命，还是不难的。

　　故而，邱老六的名声，在昭武军中并不咋滴，可人缘还不错，走到哪儿都能招呼到人，也算是他本事！

　　廿三在云州城里安顿好了住处，方去福来客栈露了一下脸，险些将袁掌柜给气死。

　　早在月前，袁掌柜就收到传讯，说是公子爷派人前来云州城，要袁掌柜好生接洽。

　　公子爷亲派的人，必是得力心腹啊！袁掌柜一丝都不敢怠慢，老早就做好了准备，甚至将自家隔壁的院子都悄悄租了下来，着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床褥帐帷都换得崭崭新，单候着这位爷莅临了。

　　然，他做梦也没料到，这位爷非但悄不声地来了，甚至还自说自话地在城里寻了住处。自个儿把什么都搞定了，这才在福来客栈现身。

　　若非放在眼前的是公子爷的手书，袁掌柜打死都不信这么个黑瘦小子居然是公子爷的得力心腹！

　　廿三直言拒绝了袁掌柜的劝说，“我已经租下了针眼巷子里马寡妇的房子，便宜，一个月只要三十文，很合适。”

　　袁掌柜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八十文？廿三小爷，你住的是猪圈么？

　　见袁掌柜还要一脸恳切地相劝，廿三又道：“我不过是邱老六的堂侄儿，穷得没活路了才来投靠他。若能住在你租的那院子里，我还用得着投靠他么？”

　　这道理是没错啦！可是——袁掌柜也不想背个“招待不周”的罪名啊！

　　见对方还嗫嚅着要说不说的样子，廿三不耐烦了，正色道：“我固然是公子爷身边的人，可也不是娇气吃不了苦。公子爷金尊玉贵，也不是不分场合。现在是什么时候？难道是官场上迎来送往的么？多余的话，我不多说，袁掌柜也自该明白。若袁掌柜还有什么担心的，不妨一并说出来。我自说自话，将来也不会怪怨袁掌柜半分。”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袁掌柜顿觉老脸烧呼呼的。尤其是，这话里似乎还有隐隐调侃公子爷的那么点意思，袁掌柜就更加不好说什么了。

　　卖好却没落上好，袁掌柜心里讪讪的，不大得劲儿。

　　廿三瞅着他那样儿，心里只叹气：公子爷驭下的手段也有不灵的时候啊！造反呐——能有点上进心么？能正视现实么？造反可不是请客吃饭呀！公子爷是从哪儿旮沓里捡到这货的？若都是就这样，公子爷的造反大业堪忧呐！

　　廿三对袁掌柜直皱眉，袁掌柜对廿三也是一肚子气——好心当作驴肝肺，去你妈的！他心里恨恨道：活该你落在马寡妇手里！沾上了那妖孽，不死也得脱层皮！到时候，看你如何脱身？哼哼，只怕到时候还得求到我头上来！那时候，看你还有没有脸哟？！

　　袁掌柜这一肚子气，直至五日后邱老六来福来客栈都没消了。他气咻咻地对着邱老六发了老一阵牢骚，又冷笑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公子爷怎么选了个这么不靠谱的小子来？他能干什么？只怕连血都没见过？万一有个不妥，说不得，还得牵连上你我！”

　　邱老六劝解道：“袁老哥，算了，与小孩子计较什么？他既是公子爷派来的人，必有特别之处。难不成，公子爷是派他来游山玩水的？小孩子家，说话没轻没重的，老哥别放在心上。”

　　他说这话时，纯属以为袁掌柜小题大做了。

　　在他看来，那小子，看着并不打眼，不过，说话倒有几分机灵劲儿，想必是公子爷一手调教出来的，只是火候上还欠缺罢了。想必袁掌柜倚老卖老，而那小子仗着自己是公子爷身边的人，不卖人家面子，这才惹怒了袁掌柜罢？

　　不过，很快地，他就发现自己的判断是多么轻率而错误啊！

　　这小子，简直上辈子的克星投胎呐！

　　廿三出现在福来客栈时，邱老六已经劝过袁掌柜一遭了，粗梗老茶用了三轮，油炸花生米也嘎吱嘎吱吃了两碟。

　　客栈原本就不大，二层小楼，外带一个前院，一个后院。这样的客栈，朴素又寻常，在云州城里毫不打眼，确实不易引起怀疑。

　　而邱老六与袁掌柜的关系，在众人看来，也直接得很——袁掌柜是许郡人，老家还有个兄弟。每年，他兄弟都会托人送信给他，稍带着，也就帮忙将邱老爹给儿子的信一道送来。而邱老六要给家里写信，也是托袁掌柜的关系送到许郡乡下家人手中。

　　出门在外谋生，多有不易。若能得人帮衬几分，便是天大的人情。就这么着，一来二去的，邱老六与袁掌柜攀上了关系，有空就来福来客栈坐一坐。便是店里的伙计，待邱老六也格外热情，自以为也是袁掌柜有意交好邱老六——毕竟，做生意的人最怕不安稳，军中有个熟人，要紧时候也能透个信儿啥的，管用！

　　廿三叫了一碗热汤面，就着一碟子咸菜丝儿，吃得喷香，额头冒汗。待喝完碗底的汤水，廿三又坐了片刻，左右瞅瞅并无可疑之人，这才起身，大声问小二哪里有茅厕。顺着小二指的方向，廿三消失在街角。

　　然而，很快地，他的身影又出现在福来客栈的后角门处。不过一瞬的功夫，他便闪进了角门，速度之快，在过路人看来，只当是眼花。

　　随后，在邱老六与袁掌柜彼此推杯换盏的当间儿，廿三如鬼魅般出现了。

　　“咣——”袁掌柜手一抖，茶盅落在桌面上，眼看就要咕噜噜滚到桌角，砸在地面上。

　　廿三身形一晃，邱老六只觉得眼前一花，待再看清楚时，那只粗瓷青花茶盅已稳稳地托在廿三掌心。

　　廿三将茶盅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咯哒”一声微响。这声响，落在两个呆若木鸡的人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