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宁》水木昀

52、第 52 章

　　美国，西雅图，空气里漫溢的早桂浓香。

　　一辆黑色加长车驶进一幢隐在山丘湖泽绿林深处的庄园里，重重电子门打开又关闭，最后车子停在了一处临湖小红房子前，车门打开，周太太坐在轮椅上，被两个黑衣男子抬着下了车。

　　周太太止了黑衣男子的跟随，自己推开镂花木门，控制着轮椅，向里而去。

　　房子大而空当，处处透着极致的静谧。穿过阔大厅堂，是悠长的走廊，地上铺了地毯，轮椅走在上面，无声无息。

　　黑发黄皮肤的家庭医生拎着医药箱，出现在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远远瞧见周太太，并不奇怪，两人相向而行，及至走近了，周太太问：“方小姐，他今天怎么样？”

　　方菲年纪轻，师从行业里顶尖的学术权威，在脑神经领域颇有造诣，人却是冷冰冰的，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不过对待工作却是一丝不苟极度负责任的。医术高明，肯负责任，病患日趋向好，熟人介绍，嘴巴又严，与这些比起来，不爱搭理人这项毛病也不算什么了，鉴于此，雇主周太太每次见到方菲，都能心平气和到几乎是礼贤下士了。

　　方菲额间短发微湿，面上也有疲态，朝周太太做了个借一步说话的手势，也不等周太太表态，先自朝前走了。

　　周太太有心要先去看一下屋里人的状态，略有些踌躇后，还是跟上了方菲。

　　方菲站在厅堂正中，从诊疗箱里取出整本医疗记录递给周太太看，周太太看得也是仔细，待得周太太翻看完，方菲才道：“周太太，我作为医生的职责已经尽到了。”

　　周太太问：“方小姐是要走？”

　　方菲点头：“我是医生，并非医护，何况，他向来很安静，又能扛能熬，我个人觉得，医护人员也是不需要了的。”

　　方菲顿了顿，续道：“周太太是按时给我付费，时薪高得离谱，他身体机能已经完全恢复，我再拿着天价薪酬却不干事，自然是受之有愧的。”

　　周太太言语及其诚恳的挽留：“方小姐，你是方先生推荐，我向来信任你，且他的开颅手术也是你主刀，你对他的情况非常了解。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继续为他做好后续理疗。”周太太指着最后一页的医疗记录，陈述道，“而且，他方才又发作过一次。”

　　“周太太，你要明白，碎片能成功取出来，而他只落得间歇性失忆后遗症，于他，已是大幸。而脑神经受到损伤，这是不可逆的。但凡疲劳、紧张或是一些人事触动，都会引发头痛发作。一旦发作，头晕目眩、恶心呕吐、每根头发都像针扎一样，这些都是正常现象。”方菲垂下眸子，“周太太，抱歉，我爱莫能助。”

　　周太太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既如此，那我就不强留方小姐了。日后难免还会有麻烦方小姐之处。”

　　方菲应承道：“既是伯父的朋友，我自然是随叫随到，周太太放心便是。”

　　周太太送方菲到门口，方菲临上车前，默了默，还是提醒了一句：“周太太，他这次忽然发作，应该是外部因素刺激所致。如果少些刺激，他跟寻常人并无区别。他确实能扛，若非我发现及时，他也许会一直用冷水冲头、用手掐头皮来止疼。我刚给他打了一针，他应该会昏睡七八个小时才醒。”

　　近晚的阳光透过硕大玻璃墙，在室内偌大的床上投下斑驳光影，周太太坐在床前，手指指腹在光影里，虚虚拂过沉睡之人的眼眉唇鼻。明明知道他昏睡不醒，还是怕轻微的触碰会惊醒了他。

　　半生光阴，周太太自问算得上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人没经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正是因为什么都经历过，一颗心也跟石头一样坚硬，等闲事伤不得她的心，自然也是上不了她的心。一开始，不过是贪图年轻小伙子相貌好、体格强、话又少，处处赏心悦目罢了。

　　周太太抿心自问，何德何能，大难来时，能得他舍命相救？她之所以还能活到今时今日，信奉的无非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人心最是隔肚皮。因为心存疑虑，最先进的测谎仪用过，最顶尖的催眠术也用过……哪怕就在他发作前，还在试探他，用那段他人生经历里最不堪回首的往事来试探他是否真失忆。

　　周太太知道自己这手段是太过卑鄙了，但是，没办法，他不惜以自己的命救了她一命，她是真的动了心。她想要信他用他、将他长长久久留在身边陪她伴她，他就须得经受过这些考验。

　　好在，他没有让她看走眼，他经受住了。

　　他救他妹，代价是荒废了人生最好的十年。他救她，代价是险些丢了一条命。幸好，这条命，到底算他命大，被她给神不知鬼不觉的捡了回来。更好的是，前尘往事，他忘了一干二净。从此以后，他便完全属于她了。她也不会亏待他的，从今往后，她许他的，是享用不尽的荣华与富贵。

　　想到这些，周太太便是心旷神怡，哪怕是从宜城传来的消息不是那么让人愉悦，她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了。

　　方菲回到方家时，方先生正坐在客厅看报，方菲朝方先生深深鞠了一躬：“先生，谢谢您！”

　　方先生笑了：“跟自家长辈有什么好谢的？时间不早了，快去休息吧。”他对外身份是西雅图华侨富商，人义气，黑白两道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是方菲在美国最好的护身符。

　　方菲回到楼上卧室，她将窗帘拉严实了，拉开床头灯，打开了首饰盒子底层，取出里面四块如黄豆大小的黑色金属薄片，她放在掌心轻轻摩挲，想起手术台上，他看清她时，眼底一闪而逝的震惊，她冷冰冰的眉眼渐渐浮上笑来，如梦似幻。

　　她在心里道：路鸣，你是赶不走我的了，自此不管刀山火海，我陪你走。

　　几日后，周太太登门拜访方先生，一是答谢方小姐医术高超，二是请方先生能否说动方小姐，作为家庭医生，随同他们回宜城。

　　方先生关切道：“周太太不再休养一段时日，这就要回国？”

　　周太太道：“快要中秋了，总得回去过个团圆节。”

　　方先生点头，感慨：“久在异乡为异客，中秋团圆，一向是咱们中国人的传统。”

　　周太太笑着说明来意：“方先生，您也知道的，这一向是方小姐负责，回国后若有万一，交由旁人，我也是不放心的。另外，我听说方小姐有意回国发展，已有多家机构与方小姐在洽谈，您应该知道的，国内最好的脑神经研究所就在宜城。我也知方小姐是潜心做研究的，如果方小姐愿意，我可以投资建立实验室，一应设备，全部按照最先进的来。”

　　方先生点头：“我与周太太是多年的交情，小菲回国发展，不管是事业还是个人生活，如能就近得到周太太照顾，那是再好不过。等小菲回来，我来问问她的意思。”

　　周太太要的就是方先生这句话，有所求而来，所求得成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