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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锅 ...

  •   焦愁挤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厚着脸皮接过通行玉牌。玉牌入手的瞬间,自觉脸皮又厚了一层,又可以鼓起勇气面对更尴尬的未来了,因尬得福,可喜可贺。

      箫戎认真道:“我要如何给你寿元。”

      “啊?”

      “给你寿元,千年可够。”

      焦愁惊住了,想到自己之前随口说“送我几十年阳寿可好”,本来是胡说八道的,为了制造逃跑机会。没想到箫戎这么实在,还真给,还一给就是一千年,你咋不上天呢?

      这位寒山剑仙,真的貌似不太聪明的样子。

      焦愁真心实意道:“你能活到今天,真是多亏了老天保佑。”

      箫戎疑惑道:“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大大不妥!”焦愁口沫横飞地教育他,“不了解的事不要随便允诺,你师父没教过你吗?我若真取走你千年阳寿,你就成傻子了!你会仙途尽毁,连意识都保不住,还会嘴歪眼斜疯疯癫癫见人就流口水你知道吗!”

      焦愁喘了口气,猛然想到箫戎刚才说“凡我所有尽可取用”。

      竟!然!是!真!的!

      同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焦愁有口无心说话跟放屁一样,箫戎却一诺千金。这思想境界,这人品差距,差了九山十八峰八十一道山门整个燕山剑宗那——么——远。

      焦愁抓抓头,他最怕这种一本正经一诺千金的正人君子了,惹不起惹不起。

      作为转生道的开山鼻祖,没人比焦愁更了解寿元的重要性,也没人比焦愁更明白活生生抽取寿元是一种怎样的体验。那是从身到心的煎熬,试过一次就毕生难忘。

      没有剧痛,只是三魂七魄被扔进寒冷又幽寂的深海,不上不下,被一种难捱的窒息揪扯着。感受着生机从每一根毛孔流失,身心俱疲,无力回天。就像是绝症病人躺着等死的那一刻,将那一刻无限拉长……拉长……

      所以,焦愁只和死人做交易,只取那人下辈子的寿元,将这份煎熬独自品尝。

      虽然经常被骂邪魔歪道,经常被误会夺人寿元练邪功,但焦愁心知自己不是。

      这世间正邪可以颠倒,黑白可以混淆,天地可以颠覆,一切约定俗成的礼义廉耻都可以被抛弃,唯心不可欺。真正能约束自己只有自己,人活着,就不可能无拘无束。

      焦愁定了定心,认真道:“箫戎,你要报恩,需得按照我的方法来。”

      对付这种死心眼儿的剑修,千万不能硬碰硬,要迂回。

      “理应如此,之前是我孟浪了。”箫戎似在认真反省。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焦愁欣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之事,也不会要求你做不到的事。不如这样,你先收留我几天,让我考虑一下,争取早日了结这段因果。”

      箫戎想了想,掏出一个乾坤袋,递给焦愁。

      “焦兄若要下山,可去山下集市添置些物品。”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焦愁盯着那钱袋,就想客气两句。

      箫戎道:“无妨,我知焦兄身无长物。”

      焦愁:“……”

      兄嘚,这句话不用说出来也行!

      不对!你之前趁我昏迷都对我做了什么?!

      焦愁劈手夺过乾坤袋,头也不回地下山,生怕晚一步就后悔那一千年阳寿了!

      只是……焦愁走的太快,没看到目送他离开的箫戎身后,又走出一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人。那老人捋着胡须笑眯眯道:“此子眸正神清,心怀赤诚,徒儿果然没看错人。”

      箫戎躬身一礼,“师尊。”

      来者正是燕山剑宗掌门明若真君,是漫山遍野耿直剑修中硕果仅存的老狐狸。

      刚听说自家最有出息的小徒弟的报恩对象是一笔勾销焦忘忧,可把老狐狸吓一跳。追问了五六遍,演算了大半年,多番打探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虽说谣言不足信,但到底无风不起浪……

      今日见到焦愁本人,倒是放心了。

      他这个小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好了,才总是不圆满。等他明白什么叫无能为力,等他体验过百口莫辩,等他见识了人言可畏,等他真正一败涂地,他就完整了。

      明若真君满意地点点头,“徒儿真是出息了,诱之以利,明察秋毫,一句话就试出焦忘忧的心性,不错不错!保持这样为师就可以放心了!”

      箫戎道:“师尊。”

      明若真君有种不好的预感。

      箫戎一脸不赞同道:“君子一诺千金岂容儿戏?他若要,我必允。”

      明若真君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厥过去。

      **********

      却说焦愁暴富之后,在山下集市闲逛。

      他昨天刚闯了祸,今天仍是一身红衣一派潇洒,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东游西逛。路过城中告示墙,还看到一张新鲜出炉的焦忘忧画像,正是自己这辈子的容貌。

      这很正常。

      焦愁每次换新身份,都会被画下来广为流传,然后总有愣头青看他修为低就跳出来惩奸除恶,然后学艺不精被他揍一顿,然后打了小的来老的,最后就演变成他又得罪一群人……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所以当焦愁走着走着被人一剑刺来,他一点也不意外。

      那少年和他年岁相当,一脸横眉冷对嫉恶如仇,“焦愁!你可还记得我!”

      焦愁老实道:“不记得。”

      那少年怒道:“你竟敢忘记!”

      焦愁一摊手,“你看你这人,你问我记不记得,我实话实说,你还不高兴。有这功夫,你刚才直接自报家门好不好,为何非要反问一句,你是什么大人物吗,你现在随便在街上叫一个人,问问他认不认识你。”

      周围传来阵阵哄笑,显然是没人认识这少年的。

      少年气得脸通红,“休要狡辩,你杀我满门,还敢说不认识我!”

      四周空气瞬间安静,片刻后,渐渐响起窃窃私语。

      焦愁也是一愣,“什么?”

      少年道:“十年前,龚州杜家,你杀了我家一百零三口,鸡犬不留!”

      焦愁道:“十年前啊,那你找错人了。”

      “还敢狡辩!”少年怒极,提剑便刺。

      焦愁边躲边道:“时间对不上啊,我今年才十五,你家十年前灭门,总不能是被五岁的我灭门吧?我五岁干过的称得上灭门的事,就是帮家里灭蟑螂,灭的可干净了……”

      “呵!”少年冷笑,“谁知你这邪魔歪道用了什么邪法!”

      焦愁:“……”这是个杠精了吧?

      好吧好吧,习惯就好,他的仇人总是特别认可他的实力。

      焦愁足尖一点借势转身,躲过一道剑芒,反手夺过少年的佩剑,剑柄向前一送,正顶在少年胸口。少年被顶得眼前一黑,凝聚在胸口的真气被打散,呛咳几声,腿一软就坐地上了。

      焦愁把剑一扔,“回去再练练吧。”

      少年接住剑,一脸忍辱负重道:“为报家仇,舍生赴死,虽死犹生!”

      焦愁:“……”什么鬼?!

      焦愁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小孩啊,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这样放狠话特别帅气,后来……”他摆出个不忍直视的表情,“后来回想起年少轻狂时说的话、做的事,真的特别尴尬,你再过二十年感受一下就明白何为悔不……”

      又是一剑袭来,焦愁无奈躲开。

      讲真,这样打下去毫无意义。这少年明显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找错了仇家,还死了也是糊涂鬼。正纠结的时候,又是一道剑芒闪过,一个白衣身影替焦愁挑开了少年的仙剑。

      “杜康,不要胡闹。”

      原来那寻仇的少年叫杜康。

      杜康怒道:“黎师兄,你为何阻我!”

      这后来的黎师兄一身白衣,和箫戎差不多款式,只有细节处看出身份不同,应该是燕山剑宗亲传弟子的统一服饰。这青年腰上坠着一块通行玉牌,能自由出入山门,该是身份很高的掌事弟子。

      黎师兄收剑入鞘,挡在两人中间,皱眉道:“杜师弟,飞燕长安禁止私斗。”

      “我是要报仇!”

      “你打的赢吗。”

      “我不怕死!”

      “你这是送死。”

      “你走!我不要你管!”

      “我是掌事师兄,本该管你。”

      “我不管!我就是要报仇!”

      “不要无理取闹。”

      “焦愁!你出来!不要躲在师兄身后!”

      ——我谢谢你终于想起我了。

      焦愁劝道:“听你师兄的话吧。你看你现在打不过我,不代表永远打不过我,不如再回去练练,没准儿明年就能赢了呢?那时候,你提着我的人头回家扫墓,多好~”

      杜康咬牙思索片刻,不甘心地收了剑。

      焦愁正想松口气,就见黎师兄摇头道:“焦前辈太过谦虚了,以杜康的心性,傲慢无礼,不辨是非,骄矜自傲,练一辈子也不是前辈的对手。若非您手下留情,他早成一具尸体了。”

      焦愁:“……”瞎说什么大实话!

      “你!你们!”杜康小少年眼睛都红了,眼瞅着就要气哭。

      黎师兄道:“再说,寒山剑仙已在众仙门代表面前立誓,庇佑焦前辈一百年。你如此行事,是故意让师叔祖失信于人吗!还不跟我回去领罚!”

      焦愁:“……”等等,这和我知道的不一样!

      来找茬的不是金家吗,怎么还有众仙门代表?

      立誓又是什么鬼?箫戎不是嘴上说说,他还立誓……算了,他说话和立誓也没差别。

      正在三人僵持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气喘吁吁跑过来,一把拉住杜康,死命地往回拖。

      “小祖宗你可别闹了,快跟我回去!”

      杜康见到自家仅存的长辈,犹如找到了主心骨,再也忍不住委屈,倔强地提着剑,竟是嚎啕大哭起来。“哇啊啊三叔!我终于找到仇人了,可是我杀不了他啊!他竟然忘了!我全家一百零三条人命!他竟然忘了啊啊啊啊啊!”

      少年绝望的嘶吼响彻长街,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一直怼他的黎师兄也不再言语。

      焦愁只能道:“那小孩,你讲点道理好吧,都说了十年前我才五岁。”

      说完又看向那个目光躲闪的中年人,“他不懂事,你总该懂事了吧,说说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低着头,拉起杜康就要走。

      焦愁眼神一冷,弹指一道流光擦过中年男人咽喉,瞬间血流如注。

      全场哗然。

      谁也没想到,刚才还句句讲道理、处处手下留情的人,竟然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言不合就见血。

      杜康忙举剑防身,却是手抖的不行,黎师兄也拔剑护住他。

      焦愁却只盯着那中年男人,慢条斯理道:“我问你话,你竟敢不答,真以为我脾气好吗。”

      中年男人捂着伤处,伤口早因灵力而愈合,恐惧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焦愁道:“你还想让我问第二遍?”

      “不不不!我说!我说!”中年男人牙齿打颤,“杜家人不是您杀的!不是您!我也不知道是谁,我真是……我鬼迷了心窍,我怕那孩子闯祸,又怕他想不开……我我我就随口胡诌。本想等他长大了告诉他,让他自己去调查凶手,没想到您会出现……我真是……”

      虽然磕磕绊绊,但情况也说清楚了。

      中年男人缓了一口气,恳切道:“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孩子一般见识,我替他道歉,求您……”

      “跪下磕头吧。”焦愁轻描淡写道。

      “啊?”

      中年男子愣住,围观百姓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焦愁道:“我不跟孩子一般见识,你总不是孩子吧?平白无故给人扣黑锅,难道不是你的错吗?既然你有错,难道不该磕头道歉吗?至于磕多少,就以日落为限吧。当然你不想磕头也行……”

      焦愁笑道:“我帮你,让它落地。”

      四周一片死寂,没人怀疑他在开玩笑,他是真做得出来。

      杜康下意识道:“你别欺人太甚……”

      当街磕头太侮辱人了。

      焦愁冷笑道:“只准你们颠倒黑白,就不许我仗势欺人。”

      杜康刚刚得知灭门的真相,知晓自己这十年都恨错了人,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狼狈……

      见状,黎师兄赶忙拉住他,看一眼中年男人。

      “金管事,是你造谣在先,理应道歉。”

      金管事咬了咬后牙,终是求生欲占上风,跪在当街开始磕头。

      焦愁却看也未看,转身离开,一身红衣艳艳,一人只影茕茕。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不用动脑就知道这些看热闹的人在想什么。他的仇人大多是这样结下的,从一点小事到不死不休。

      因为他从来不懂适可而止,从来不会得饶人处且饶人。

      因为他穷途末路时,没人对他宽容。

  • 作者有话要说:  焦愁:这个逼我给满分!总算没掉链子!
    箫戎:师尊,您对徒儿的谆谆教诲,徒儿铭记于心。
    明若真君:……快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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