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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次年春,太行山上雪深没膝,飞鸟绝踪,走兽无迹。鸟兽尚如此,悍勇如六镇军士,却也大都托身于屋内。寒风肃杀,四野茫茫,太行山上但见雪色。
      不过这样的日子里,居然有人冒雪上山来。
      走得近了,便看见不过两骑,马俱是白马,人皆着素衣,远望似与雪融为一体。雪何止没马蹄,但两匹马一路上山来,并不喘气,步子虽慢,可一步步却极为稳健。
      白马神骏,驭马的又岂是寻常人物。二骑一前一后上得山来,前一匹马上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肤色白皙,容貌俊美,如此大雪,神色却很自得。后一匹马上的却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神色不由有些发苦,却仍是专心驱马跟着,不掉半步。
      不过这一日实在太冷,太行山上又实在太过肃杀,少年忍不住把手笼在唇边,呵了呵手,一股白气从他指缝间漫溢开去。
      就听前面的男子道,“冷?”
      少年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待会就不冷了。”男子淡淡道。座下马不停,仍向山上行去。
      少年赶忙跟上,一双灵动的眼睛四处张望了许久,仍是没见到任何动静,好像这一座山都是死的。自他二人上山,已有个把时辰,这对于他这样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到底单调无味了一点。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爹爹……”
      “嘘。”男子赶忙嘘了一声,这时连少年也听见不远处有细微的声音。
      少年的神色立刻显得很是振奋,男子却不改神色,抬手压住了少年正执起的弩,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少年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雪深没膝,他赶不上,树木林立,他也射不着,一想到这半日来出现的第一个猎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惊走了,不由有些懊恼。
      “菩提,”男子道,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你以为天寒地冻,就无物可猎,这不对。殊不知天寒地冻,反是鸟兽最为肥美时。而人怕寒畏暑,而你不,你就能收获他们收获不了的。”
      “你惊走了猎物,这没什么,打猎跟世事一样不可捉摸,”他续道,“听刚才的动静不过山兔罢了,如若我们没有错过,也许猎了几只山兔便兴尽而归,可错过了,我们便继续等待,也许猎到几头鹿也未可知。”
      “是。”少年应声,这时收敛起自己的浮躁,眉目神态看去沉稳得一如他父亲。

      二人在山中静待半晌,少年耳力甚好,已听见远处些微动静,他瞧一眼父亲,二人带着马,慢慢隐身树后,少年已抬起臂来。
      他不过十来岁年纪,举着□□的臂却能丝毫不动。待得响声到了近前,少年神色一喜,已看清奔驰的果然是鹿。
      而男子见了,只是袖着手,神色仍是淡淡,似乎着意锻炼自己的长子。
      少年强压下心头的欣喜,平举的手臂仍然不动,眸子却已眯了起来,他经这一出果然不再冷了,反倒紧张得有些渗了汗,寒风一吹,不禁瑟缩了一下。便在此时,群鹿奔过眼前。
      少年同时扣下了弩机,弩箭仿佛带着啸声射出,稳稳扎在了一头牡鹿颈上,牡鹿哀鸣一声,倒在地上。少年急忙射出第二箭,又射倒了一头牝鹿。正暗自得意,又要抬手再射,却听男子道,“够了。”
      少年当然明白如此天气地势凭他们二人二马自然带不回多少猎物,不过想到花了数个时辰上山,待会又要再花上数个时辰下山,不过射了两箭,着实有点不甘心。不过仍是依言收了弩,眼看群鹿奔走。
      “做事都要适可而止,打猎也一样。打猎多造杀伤,便有暴戾贪婪之嫌,而处事多行不当,总是自取其辱、自讨苦吃。”男子道,看着少年带马收拾了鹿尸,“下山吧。”

      二人的马这时俱缀了一头分量不轻的鹿尸,初时尚好,过不多久便开始气喘咻咻,一路走得极慢。
      行过一缓坡,男子索性勒住马暂歇片刻。少年停伫回望,鹿尸都已冻得僵硬,马身沁出的汗珠也都要凝作冰来。父子二人在冰天雪地中相对沉默,男子目视南方,忽然道,“这么冷的日子,不知道英娥在那边怎么样……”
      “入了宫岂有不好的?”少年笑道,“想来……总是华服珍馐,再无烦忧。洛阳也不会那么冷……”说着,自己也有些出神,也有些落寞。
      男子一路神色淡漠,这时才显出些许父亲的慈色来,然却也很有些无奈意味,“傻孩子,你懂什么?”他驱马将行,忽地感到座下白马四肢战栗,猛然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二人都不曾想到会遇到狼,这倒也不是他们第一次遇见狼。只不过从未在如此天气,如此地势,仅仅二人的时候遇上过狼。一路鹿尸拖过地面的声音掩盖了狼群蹑踪而来的响动,二人此时发觉,实在迟了一些。
      此时此境生火已是不可能的,拖延时间也并无太大意义——男子的部属就是知道他二人遇险,一时也未必能上山,上山也未必能遇见他们。想要靠马逃脱,只怕也没什么希望。
      少年眼望父亲,纵是一向胆大,此时也不禁害怕。男子也变了脸色,他战场上经验颇丰,此刻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催马疾行。
      一头狼却从身后飞扑而至。
      男子回头,不知何时手里已握了□□,此时再不犹疑,一箭射了出去,惨嘶声中巨狼重重摔下,挣扎一番,就死去了。原来那支箭正从狼嘴射入,扎穿了它的咽喉。
      这一箭倒让狼群也不敢追迫太紧,狼群呜咽了一阵,却扑向才死去的狼尸,囫囵分食了。
      少年本听说狼不食同类尸体,但遇敌时反会先吃了死去的同伴,以求增加体力,继而伤敌。不想竟是真的。
      这一拖延,彼此的距离拉开了一点。少年忙中回头,见剩下的狼远远缀了上来,不过这样的雪地,马行不便,对狼也未必能好上多少。
      男子不知何时已拔出腰中弯刀,回身割下一条鹿腿,拉开弓来,对准一头狼射了出去。那狼被鹿腿砸得一怔停步,狼到底是狼,一怔之下不追人,又把鹿腿分食了。
      彼此的距离又拉开了一些。
      少年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时一头狼却悄无声息地从身侧向他疾扑而来。少年忙一低身,大狼扑空,又极灵巧地一扭身,复扑向他马后的鹿尸,待少年直起身子,狼爪已陷在鹿肉里,被他的马一路拖行。
      白马神骏,知道此刻是危急关头,可是乘了一人,拖了一鹿,此时再加上一狼,再也迈不快步子。马这一慢,大狼猛一使劲,张口就要向马身咬来。
      少年急忙拔刀,砍向狼首,大狼惊觉,急忙缩头。这时少年又想割下鹿尸,甩掉大狼,一刀挥下,冷不防大狼觑准了时机,一口往他臂上咬下,少年缩手,这一刀斩歪,斫在鹿尸上,鹿尸早为寒气冻僵,他这一刀使力颇重,弯刀陷在鹿身里,一时拔不出来。狼嘴里的热气却已喷到他的手臂上,温而潮,腥而臭。少年吓得面无人色,只疾喊,“父亲!”
      恍惚间一阵大力传来,撞得连他,他的马,鹿与狼都一个踉跄,少年回过神来,见是父亲一弩射穿了大狼双目。这弩本是军中所用,破盾穿甲,这么近距离射向狼身,力道着实惊人。
      少年奋力拔出刀,这才将鹿尸与狼尸一同割下。
      只是这么一来,彼此间本拉开的些微距离又被缩短。
      鹿尸与狼尸自然又换来狼群片刻驻足,待它们追了几步,男子再射一条鹿腿,如此三次,再没有鹿腿可射,他索性也割下鹿尸,亡命急奔,心里知道弯刀虽锋,□□虽利,但苦于狼多,这下狼群再追上,可是再无办法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尔朱荣喜猎,《魏书·尔朱荣传》中多有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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