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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天入伏暑,酷热日赛日,日头整天跟融铁铸剑的炉子一样恨不能晒化了光之所及的一切物什,皇帝携家眷宗亲赴城外山中别宫避暑,内阁首辅唐镜轻照旧奉旨留盛都主持政务,四次辅相佐。

      自进入三伏天后连日闷热无雨,盛都府接连三日上报热死人,人数超过日均二十,未几日,盛都左近各地皆有热死上报。

      几乎每个时辰都有人被热死,这个情况比往年严重太多,三司下人去查,回复系热死无疑,内阁商议举措,让盛都府、盛都街道司、盛都打火司等部暑配合,接连用水车水龙在盛都各主要街道洒水降温。

      城外六大营开闸放水,保证盛都各渠、子河、池等水道水量充沛,百姓按坊区免费取用。见效,举国上下皆类此,费用上书呈报,核实无误后由朝廷及各地公府按大小头共同承担,百姓摊末碎。

      私下开始有人说今年秋天的税粮肯定又要涨,火耗还不知道会不会和往年一样继续不归公。

      赶着人心浮动的节骨眼上,阮娘那个才几个月大点的女儿不慎病了,闹的病是上吐下泻还烧热,周素芜听说后撇下诸事跑来探望。

      原本水灵灵粉嫩嫩的小丫头一病病得小脸蜡黄恹恹无神,和小丫头一样恹恹无神的还有被小丫头折磨的够呛的小丫头娘亲阮娘,她本来找有乳母帮忙带孩子,入伏后乳母被热病,告假不能来,四邻楼也每逢入夜生意爆好,阮娘本就忙得无暇分身,此时女儿又生病,那真的是崩溃的时候小的哭得惨大的哭得比小人儿更惨。

      周素芜不忍心阮娘劳累至此,干脆带着颉芳留宿阮娘家帮忙照顾小丫头。

      这日傍晚,阮娘照常在四邻楼忙,下差的褚放没回家而直奔来阮娘家找周素芜。

      “什么事,这样高兴?”周素芜刚给小丫头换上干净尿布,止了弱弱啼哭的小婴孩嘬着小粉拳躺在大大的床榻上蹬腿玩。

      褚放趴到小丫头旁边与她玩,说:“不日前下头抓了一伙人,三审两问,你猜是哪个?”

      周素芜叠着刚收进来的干净尿布,说:“跟你手里案子有关?”

      “是跟我有关,”褚放把小丫头攥紧紧的小拳头反复从小丫头嘴里扒拉出来,温声和语说:“你还跟我兜圈子,赵稚虽不是什么单纯良善的茬儿,但她势力多在宫闱,那些宫城外的事除去你外没人能帮她。”

      近日太热,水龙水车在各坊市街道洒水降温,夜市也跟着繁荣昌盛起来,盛都府向三司借调人手维护秩序,三司人都填进去也不够用,遂请内阁钧示拨六大营人马入城帮忙。

      赵六爷的人在夜市上误打误撞端了家地下赌场,抓起帮放虎皮钱的人,一审二问,牵扯出了褚放正月十五被绑的事。

      下头人一级一级禀入东府,褚放抽空亲自过去问了,三言两语就明白过来这是谁在帮自己报仇,至于背后主谋,看似是赵歆,其实是赵稚,你以为是赵稚帮忙下套把这伙人引出来,其实是周素芜在背后出力气。

      “周翰林为此也淘了不少的神。”褚放说:“在你我都不知道的地方。”

      周问潼奉皇帝命收拾老三敲打老五,包括内阁在内的几乎满朝大臣,那大约是,都已经被周问潼那个年仅三十岁的年轻人羽扇纶巾笑谈中算于其局了,周素芜非官身查究褚放正月十五被绑的事哪里会有那么容易?定是有公门暗里帮忙,这个公门不用想就知是她堂兄周问潼。

      令褚放倍感意外的是周素芜本事也不是盖的,竟然能在门阀世家把持下的藏龙卧虎群雄割据的盛都,撬开一条属于局外人的裂缝。

      周素芜说:“就知道瞒不住你,不过那些都是正好我也要出气,互相成全罢了,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受了很多委屈。

      她与周家达成的协议,无非就是想保自己的家平安,她没有鸿鹄之志,不懂江山社稷,只想守在乎的人平安。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见状不对,褚放赶紧过来把人搂住,微微低着头咬耳朵说:“我也正在想办法谋退路,巧了呢。而且,我这不是赶紧给你汇报这个好消息来了么,这些以后都是证据的,很有用的证据。”

      “妥,我没有自作多情就好,”周素芜没有问什么是以后的证据,她一根手指戳着褚放的额头把人往后一戳,说:“大热的天,别黏着我。”

      褚放不撒手,耍赖说:“你这些日子天天抱着那个丫头片子睡,此刻还不准我稍微抱一抱你么,不公平。”

      周素芜拍她环握在自己腹前的手,似嗔非嗔说:“干闺女的醋你也吃,这么大的人了不怕人笑话。”

      “我就是几日没见,有些想你。”清冷严肃的随侯说起肉麻话来也是不打磕绊的。

      周素芜安慰着说:“好了,我知道这些时日疏忽你了,待藕藕好些,我就回家陪你。”

      藕藕,阮娘女儿的乳名。

      褚放跟媳妇撒娇是这样撒娇的,但从阮娘家离开后,她公务也是忙得鞋底板子擦火花,甚至还曾暗暗庆幸周素芜在帮阮娘带孩子,不然她也是要因忙于公务而冷落周素芜的。

      之前赵歆拜托的那件顶替身份的案子小一两个月来笼笼统统已查的有些眉目,扳指头一数,福寿后续案,鄱北后续案,再加上赵歆营里这个案子,以及刺杀内阁次辅案,关键时候拿出来足够有些人喝一壶的。

      周问潼也在暗中追查这些事,但他的目的是平衡牵制,褚放却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她与周问潼始终保持距离,下意识里,她把周问潼放在对立面上,时刻提防着。

      令谁也没想到的事发生在三伏天就要结束,立秋即将到来的时候。眼看着日头底下放铜锅就能直接煎鸡蛋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好端端在别宫避暑的皇帝他突然病倒卧床了,听说病势汹汹。

      别宫被禁军围得密不透风,几日后,大难不死稍微缓回气的皇帝急诏内阁首辅、四大次辅以及几位手握兵权的元帅将军至别宫面圣,至于皇子皇女们皇帝一个都没见,避暑时他只带了年幼的景明公主在身边,但病下的这几日也是不见。

      皇帝这个病么,得的挺隐晦,太医说是急症,可若往深处追究些,不过是原本就在用药养身体,又被个不知真相的侍寝小贵人用了些许威风药一下给皇帝整得卧床不起,此等丑闻岂敢让人知,起居郎笔下所记无非也是皇帝忽中暑热而卧病。

      与大臣们说完话,精神头还算可以的皇帝留首辅唐镜轻在内继续说事,其它众人离天子寝宫。

      行至殿门外,几位大帅将军顶着烈日与褚放抱拳告辞先行一步,褚放还要去皇后处,转身遇见刻意落后几步才出来的内阁其他三位次辅,那南西北三府首座似乎已经统一战线,对褚放视而不见径直走过去,很明显很幼稚的孤立,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儒官引以为傲的清高纯粹。

      原准备抱拳和几位同僚拾礼的褚放垂下手继续朝皇后处去。朝廷和宫闱里的风向一样从来都是变很快的。今日爱搭不理,明日或许巴结无门;今日起高楼宴宾客,明日或许树倒猢狲散,惟无常是常。

      皇后这边等皇帝病情稳定后,请了上意示,私下处理了那个让九五至尊卧床不起的小贵人,褚放独自过来时,那年轻貌美的华贵女子刚被三五个人高马大的禁军拖下去,听小宫人说是要杖毙。

      凄惨的哭求哀嚎渐渐消失在远处角落里的乱棍声中,褚放来到殿外劳宫人通禀,未几,传,入见。

      殿里隔绝炽热清凉如秋,宫婢跽坐冰鉴旁以锦绸团扇将凉意轻轻散,皇后端坐在凉榻上凤目微阖,瞧着有几分疲惫,唤拜礼起身,她整整精神,温柔说:“且先坐下吃口凉茶歇歇,你急慌慌从盛都来,素芜可知?”

      褚放谢过赐座,端起凉茶呡一口,说:“虽自东府奉诏而来,也已及时差人传口信回家。”

      皇后轻轻叹息,说:“妥,你与素芜能好好过,婶娘也就能放心了。”

      褚放称是,低头吃茶,掌事姑姑从后面进来,端上几盘新出锅的糕果点心,都是褚放爱吃的。

      “此刻半晌,离饭点还有些时候,你且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皇后慢条斯理说:“待吃完,婶娘有点事与你商量。”

      皇帝突然抱病,交国政要务与首辅而避诸子女不见,朝廷里有点想法的都嗅得出这其中的异常味道,拭目以待权利追逐,能用得到褚放一介刑狱官的地方,那就只能还是案子。

      方才拉下去杖毙的女子其实并没有真的被乱棍打死,皇后要褚放暗中追查皇帝中毒一事,这也是皇帝的意思,之所以敢用褚放,赌的还是一个灯下黑,朝廷里都知道褚东辅近日还陷在自己上元节被人绑架的事里没腾出手来,他哪里有功夫有胆量去接皇帝的事。

      这种案子再要紧却也是不能让别人查,有损皇家颜面,褚放是自己家人,查到什么都没关系,即便涉及天家辛秘,帝后也是不怕被褚放知晓。

      既暗奉皇后命查此事,褚放不得不在别宫多做逗留,又因心中惦记家里,有“雷霆”称号的东辅带人压着一天的时间做两天半的事,没几日就结出书文呈递给皇帝皇后,帝后拿着奏报目瞪口呆时,褚放马不停蹄回家了。

      都说山中无日月,以前褚放只觉得时间有定法,再无日月日子也是一天天过,可此番短短几日反而感觉熬了一个夏伏,她从别宫回到盛都时,已经过立秋。

      离家几日里外无有变化,褚放胳膊下夹个盒子大步流星进居所。卧房外间,周素芜坐在冰鉴旁一手扒拉着算盘一手在翻账簿,闻得动静还没来得及抬头看,那人高马大的家伙就蹲过来挡住了她取凉的冰鉴。

      周素芜视线继续在账簿和算盘之间来回,嘴里略显急切说着:“侯爷回来啦!往旁挪挪莫挡凉风,我还有一点就算完,你先去换身衣裳,晚上我们去水楼吃……”

      “这是什么?”周素芜闻着味,停下扒拉算盘扭头看过来。

      只见褚放把打开的盒子递过来,笑得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说:“南堂的冰乳酪,先尝一口?”

      周素芜神色纠结起来,自然纠结不出结果,手搭在算盘上没离开,又好气又高兴地说:“哎呀我就喜欢吃这个,可难买,今日中午还让府里四司六局学着做嘞结果没成,哎呀我的账簿还有一点就算好了,不赶紧吃它会化的褚放褚放你喂我,啊——”

      褚放听话地喂一凉勺冰乳酪过来,看着周素芜好吃得眯起眼睛又碎步倒腾倒腾两只脚,而后继续扒拉算盘算账,随侯心情愉悦。

      第二勺喂过来后,褚放接过蝉鸣递的小马扎坐下,感慨说:“从别宫一路过来,瞧着田里情况都不大好,今年到秋收时,你哥哥有的要忙碌了。”

      皇帝从病中舒缓后,召见重臣的同时,一纸调令把短短时日内历练翰林院等要部的周问潼擢至内阁中枢,职位虽低,却直接在唐镜轻署下,武陟王与安阳王争相巴结,这升迁速度简直要赶上褚放,朝中隐约起些说法,道是皇帝开始紧急部署身后事了。

      正说着话,褚放感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自己裤脚,低头一看,是此前周素芜养的猫奴,不过才多久,原本手心长的东西都已经小半壮,这几日不见,它似乎又胖了。

      周素芜在账簿上记录完笔下额数,把账簿翻一页,归着算珠说:“昨日我因故去了趟城外,路上也见许多玉米地,不敢妄议朝廷抗旱保粮举措有效与否,此时看来,却感觉火耗归属之事还会有大分歧。”

      宣宗朝时推改革划分火耗归公有,本朝沿用到二十六年秋,这几年来又因故取消了火耗归公,使得运输途中税粮贪墨现象重出,甚至逐年严重,褚放担心会有民变。

      若是有民变作引,皇帝大费周章请出山的鹤梨周氏岂不陷入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窘境?那还平衡个球的朝堂啊!遇事往最坏处打算的褚刑狱官真心觉得使皇帝卧病这招甚为精妙。

      天家无父子兄弟,那就抢吧。

      ****

      立秋后天气立竿见影般凉快下来,似是把憋了整整一个夏季的清凉全部释放,树上尚未见叶有泛黄迹象,晨来去点卯当差时路上已得多加件外袍。

      御驾回銮,皇帝不豫未朝,三法之司比去年提前半个月进入案件整理期,褚放又开始无穷无尽的早出晚归。

      皇帝的病总不见痊愈,褚放统揽东府的同时就总是被首辅拽去中枢充当苦力,一个公廨进出的朱袍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褚次辅不可避免与周问潼产生交集。

      这日,下了一上午蒙蒙细雨,奔波劳苦的褚东辅亲自跑来中枢催刑部一件被拖了许久不下批复的案子,与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相关人员扯皮好半天,脾气再好也塞一肚子气,东辅离开时遇见周问潼。

      官拜内阁重辅的周问潼抱来蛮一大块油纸包过的东西,掀开一角给褚放看,说:“鹤梨老家寄来的火腿,我近来总不得空送过去,劳你给阿蛮带回去吃,大约能吃到入冬,完了我再给你们送。”

      神色平静的褚东辅脸上看不出半点方才与人发生过口角争执的情绪,她道声谢接下东西,夹在胳膊下份量不轻,温醇说:“你老家千里迢迢就给你寄点腊肉来?”

      “是火腿,不是腊肉,”周问潼微微笑着纠正这个北方妹夫,温文尔雅说:“老家还寄来许多我旧日看过的书籍劵册,阿蛮许多书也在其中,还有些其它零碎物,近来忙,我无暇去分拣,倘你们夫妇得空便自己去家里拿。”

      褚放说:“我知道了。”

      周问潼笑起来,罕见地调侃说:“平日里褚侯惯与我这个大舅哥少有交集,如今竟这般好说话了?”

      褚放无甚表情的脸依旧淡然,示意一下夹在胳膊下的东西,说:“这不是吃人嘴短么。”

      周问潼一愣,笑容清朗。

      大舅哥与堂妹夫的对话一字不落被传入皇帝耳朵,传入武陟王府和安阳王府,三人对此理解各不相同,只有皇帝从中看出端倪,三五都不太拿褚放当回事。

      三五少时与褚放一起读书习武,深知褚放虽得他们父亲躬亲教导,但骨子里和他们六弟赵歆一样是个脑筋不灵光的老实货,可也正是脑筋不灵光,褚放和老六只能以勤补拙。

      身为皇帝子女,三五等皇子皇女习文学政本就从不曾有丝毫懈怠,天天卯时作亥时息,一年只有两日半可以休息,可是褚放和老六两个寅时起子时息,一年到头只歇天子寿诞半天和除夕半天。

      这般的苦别人吃不了,所以出人头地的是褚放,得皇帝信赖委以三大营兵权的是赵歆,只不过大家从来知道褚放笨拙,在朝中只效忠皇帝最多选择中立自保,所以没人犯傻去打拉拢她的主意。

      人心中的成见重若山深似川。既更改无法不如趁机利用,褚放么,本就从来不是什么好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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