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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出宫门门洞就见一魁梧壮硕的青年汉子迎上前来,正是随侯近卫侍卫长桑林,桑林跟着褚放往自家马车处来,抱了下拳低声禀报说:“长客归,急见侯爷。”

      “然,回东府。”褚放说话之时手提衣摆,单手撑着车板子纵身跳上自家马车,动作利落身形潇洒。

      一个时辰后,利落潇洒的随侯签署命令派兵围了盛都某家毫不起眼的小小牌场,宫中吃宴的定群侯闻讯匆匆赶回定群侯府时,定群侯庶三子张丙烯已经被拿进东府大狱。

      这是个看起来比褚放还要清瘦许多的青年男子,佝腰驼背坐在角落里,华贵的织锦袍套在形销骨立的身上,与他那两只毫无神采的眼睛一样显得空荡荡,胡子拉碴,沧桑颓废,看起来丝毫不像二十多岁。

      “抓我做什么?”张丙烯抖抖手腕上沉重的铁镣铐,细嫩的手腕火辣辣疼,已然为铁镣铐磨破好几圈油皮:“就会欺负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良民百姓,有本事你抓定群侯去,抓那些实权在手祸国殃民高官大吏去。”

      单间的栅墙外,宫宴没吃饱的褚放坐在桌面被狱卒磨得发亮的小方桌前埋头吃炒面,抬头看过来,咽下口中食物用指节揩了下嘴角说:“连坐法废除已快百年,跟本府兜这种圈子有何用?本府问啥你答啥,咱们皆大欢喜。”

      张丙烯抽抽鼻子又缩缩身体,几乎要把自己彻底隐藏进光亮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了,唇齿相讥说:“我没啥要说,你顶多屈打成招。”

      今日这炒面油有些大,腻得人吃不下去,褚放掏出手帕擦嘴擦手,语调和常年无悲无喜的神色一样平静,说:“最初谁人引你去的鸿图牌场?”

      “……”张丙烯僵住没说话,就连因浑身颤抖而使镣铐轻微撞击发出的窸窣声都短暂消失。

      东府大狱阴暗潮湿,这短暂的寂静中,张丙烯似乎听见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哀嚎求饶声,空气里还有皮肉烤烙的油腻味,这,这不是人待的地方!

      “你早些年就已考取功名在身,定读过神策疏律,那个名字由你说出和被我说出代表何意你也知道,张三公子,说嘛。”褚放似乎很没有耐心,捡起根筷子敲了下炒面盘子,叮地一声,仿佛也敲在了张丙烯脆弱紧绷的神经上,吓得人浑身一激灵。

      “我,我……”张丙烯摸着鼻子嗫嚅,两只眼睛瞟来瞟去就是不敢与褚放对视,一双脚踩在地上缩到床板上,又踩到地上又缩起来。

      这般纠结片刻无果,他放弃般在光秃秃硌人腰背的床板上躺下来,抱着镣铐翻身朝里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见我哥,我要见我二哥!”

      “好,不说就不说,本府等着你找我说。”褚放撂下筷子起身离开,离开前她说了一句话,让张丙烯再次开始浑身发抖。

      褚放说:“我记得少年时候,你曾降过盛都最烈的马。”

      待褚放一行几人离开没多久,漆黑幽暗的牢房中隐约传出男人的抽噎,痛苦且悲哀。

      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啊,谁人不曾有过?没沾染福寿毒之前的他甚至也曾和褚放一般,是这盛都城里明媚耀眼的世家公子。如果没有碰福寿毒,张丙烯想,他或许会和褚放一样年少成名光宗耀祖,乃至还可能功垂青史……

      把从牌场带回来的人全见过一遍,褚放照常取东南侧门进东府,听见正门外喧哗吵嚷,眉心轻蹙。

      随行侍卫长桑林跟在褚放身边十年,深谙主者行举,抱了下拳说:“启得侯爷知,门外皆牌场嫌犯家属,非富即贵,门卒未敢驱赶遣散。”

      “我知道了。”褚放径直朝东府三求厅去,走出一段距离又问:“查获的福////寿///膏现在何处?”

      桑林说:“暂置西棚下。”

      褚放想了想,说:“近日二府皆不待客,大内来旨照旧例听调不听宣,我要出去一趟。”

      桑林说:“妥。”

      “这回你在府里盯着动静,”褚放说:“让时丰随行即可。”

      时丰和长客一样是近卫的两位次长,长客在暗处时丰在明处,但如今关键时候,桑林有些不放心,褚放接下来交代的事情让他打消了其他顾虑,侯爷交代的这几件事只有他能做。

      随侯从不干没用之事,中秋宫宴的菜也没一口是白食的,觥筹交错间与定群侯张立隽三言两语随意攀谈,褚放注意力立马转移到了盛都城外的泊来码头。

      码头都是熟人网,涉福寿尤其谨慎,这边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寻常生人靠近不得,化作无业游民的褚放狠狠挨了几顿老揍、吃了几顿大酒,颇费去些心思才成功带着几个心腹混进泊来码头做苦力干装卸,这种现场调查取证的事没有至少十天半个月别想有实质进展,况且他们接触的不是寻常违法事,是一旦坐实就会掉脑袋的贩卖膏毒。

      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褚放不以身犯险,如何取一击必中之证?褚放不以身犯险,如何有今日公心向法之东府?

      于是乎,在三法之司全体官吏为秋后年决忙得焦头烂额时,三法之司最高官长褚放在捣毁一个打着牌场幌子的毒窝,抓了二十多位嫡嫡庶庶的世家子弟后,他闭门谢客了。

      任二十多家官员大吏为救家中子弟拿着奏书告状告到皇帝面前,任二十多位公侯伯爷的诰命夫人哭着亲娘姥爷诉苦诉到皇后面前,外头仍旧是日日只见随侯头号心腹桑林进出东府送取各部公务文书,随侯贴身女侍蝉鸣天天提着食盒从侯府往东府送饭食,三法之司更是照常运作,判罚奖惩一样没落。

      皇帝皇后碍于众臣面子做样子想劝劝褚放,又奈何不得那厮听调不听宣,终归到底帝与后除去见不到那厮,里里外外却也找不出什么子丑寅卯的毛病来,老夫妻二人有心护着褚放与那些告状的人虚与委蛇,便一路朝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奔去。

      这样下来没多久,秋渐深,风平浪静,天气良好,河运眼见到繁忙期,眼见到了抓紧大捞一笔的黄金时期,偏生三法之司统辖有司处处抓的紧,盛都里终于有人坐不住阵露出马脚,本预期卧伏俩月的人很快拿到有力证据。

      深秋,轻寒,被人调侃闭关修炼的褚放终于现身盛都内,现身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带人闯府拿了定群侯世子张乙烯入东府大狱。

      定群侯张立隽是谁?是内阁四大次辅之一的北府首座,是皇五子安阳王嫡亲嫡亲的老丈人,要论当年保驾升龙的功劳张立隽也是数一数二的,不久前褚放刚下人家庶三子入东府大狱的事还没摆平,如今褚放又带兵闯定群侯府拿下人家侯爵嗣子,张立隽若再不翻脸以后张家也别在盛都混了。

      叮叮梆梆就闹到皇帝面前,年过花甲的张立隽坐在交椅里哭的涕泪横流好不可怜,其它几家娃娃也被下东府大狱的侯门伯府脑门上刻着“冤枉”二字,火气冲天跟着来鸣不平声讨褚平戈。

      平心殿里众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委屈一时好不热闹,皇帝撑着脑袋坐在书桌后一叹再叹复三叹,因为听调不听宣的褚放压根没露面。

      盛都城内,某家名不见经传的库仓院内,褚放刚以雷霆之势带人查抄了这里。

      “不入宫能行么?”被拉来当苦力的大理寺少卿卫益枫坐在南墙边三面透风的草棚下,托脸挠着胡子犹犹豫豫说:“你听调不听宣是豪横,可是口谕都来第二道了,再不应谕算不算抗旨不遵?”

      今日秋雨蒙蒙,褚放负手站在草棚前看府卒们制服打手与看护后抓紧时间往来搬运缴获的福寿毒,沉静的周身落着层朦胧湿意,平平静静说:“懒得搭理那帮老狐狸,拉扯陛下搅闹无非是想拖延时间,还应谕搭理他们?我脑子里不缺弦。”

      卫益枫喝口粗糙的大碗茶,凉哇哇的肚子里好歹进股热气,说:“今次这膏毒打下来,你可知会得罪谁?”

      褚放沉默以对,得罪张立隽还能得罪谁,无非就是彻底在明面上得罪皇五子安阳王。

      稍微年长些的卫益枫屏退左右,确保附近别无他人后放低声音说:“三五相争,你不站队,惹毛老五还不选老三,你这算是什么?万一老五想法子办你时老三顺便落井下石,届时你该如何是好?平戈你是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没错,但说到底,咱们食君之禄的不还是要靠至尊罩着?你才二十出头,仕途且还长着,倘你始终不站队想做纯臣,东府就不能再掌了。”

      内阁东府首座,当朝从二品大员,地位仅次皇帝首辅之下,权利更居问政皇子之上,如此风光无两又如何?东府统揽天下刑狱诉讼,历代东辅非铁血担当者而不能任,律法乃国之基石底线,守此基此线者基本无有好下场,无论是忠是奸。

      卫益枫的担忧正是褚放目下所临窘境。她现在能仗着有用于至尊而目无群臣只遵律法,可待鹤梨周氏出山,朝堂重归制衡之后呢?她没了利用价值,又该何去何从?她恩师狄炆哲就是热乎乎的前车之鉴,她修为不够,做不到在政治斗争中大方牺牲自己,自然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这几年来被她亲手送进地狱的恶魔多不胜数,如今一个个都伸着枯骨恶爪等着将她同样扯下那万劫不复的地方,她不害怕么?诚然,孑然一身的人是无所顾忌的,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而已。

      盛都的锦衣玉食虽千妙万好,她日夜不敢忘北荒上寒透骨髓的莽莽飞雪,不敢忘朔山下年迈祖父的谆谆教导:褚氏虽被难,儿孙气未移。正道苍生苦,不改惠世民。

      褚放自幼生活在最苦最难的底层,见过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艰难,尝过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窘迫,更知道律法约束的从来不是兴亡皆苦的老百姓。

      褚放下过田地抢农忙,抡过木锤夯地基,进过坑窑烧青砖,也挖过转山渠引湖水,在各司历练后本想入工部做些改良农具之类有利于百姓生产的实在事,可那年里。

      可那年里,当一些声名远扬的大臣上奏建议收回百姓的宅地权,当一些饱读明经的重士提议渔民要缴纳上岸税,当一些钻研治世的能人说让颗粒无收的重旱之省改种麦子为水稻,当各种贻笑大方的建议声层出不穷响在执政大殿,吃着天下百姓供奉而高居云端之上的大臣们居然还认认真真讨论那些提议时,褚放半声不吭一头扎进了刑部。

      当拿不出半分救灾银的户部尚书在大殿上嚎啕哭穷,当天下八大粮仓互相推诿着挤不出半石救灾粮食,当朱紫乌沙们唇枪舌战几日几夜都没讨论出该怎样解决利光旱灾解决饿殍遍野时,褚放因一份公文发现军饷端倪,借恩师狄炆哲之力五日内以雷霆之速破获尾南军饷贪墨案,最终追回赃款及抄没罪官府邸所获白银共计七千六百万两,利光赈灾之困迎刃而解。

      人富贵到一定程度后,是见不到人间烟火的。

      褚放要做的就是破开统治阶层和百姓之间的那堵厚重墙壁,让高居云端不染尘埃的统治者看见百姓疾苦,让为生活而苦苦挣扎的善良百姓看见尚有人在宵衣旰食为他们搏好日子,而即使她褚放力量微薄,那也要拼尽全力在那堵铜壁铁墙上凿出个窟窿来!

      当年,皇帝与国才辩论,曾在国子监课上问众生徒:“国之治,如何安久?”

      皇三子说:“得天下柄,立于中央。”

      皇五子说:“君正其身,未闻理身而国乱。”

      皇六子不语,被皇帝逼问,只好低着头嗫嚅说:“见天,见地,见苍生。”

      褚平戈不语,被皇帝逼问,指着国子监高厚威严的院墙说:“光洒其外,风雨透体。”

      转眼十年逝,要权柄的得了权柄,要理身的贤名在外,要见天地苍生的奔波劳苦,要光洒墙外的,风雨透体。如今皇帝想要再请鹤梨周氏出山维系朝堂新平衡,受天子教养而享今日食禄的褚放必定尽己所能成全,但成全之后呢,她还要亲手破了这所谓平衡!

      站不过片刻便觉腰腿甚累,褚放改负手为叉腰以缓解腰疼,轻轻摇头说:“这事没那么简单,卫兄千万谨慎。”

      卫益枫倒碗热茶起身递过来,苦笑说:“胡言乱语让我谨慎,你呢?可知会付出何种代价?”

      褚放接过热茶一饮而尽,寒意肆虐的阴雨天里那暖流顺着喉咙直入胸腹,化开满腔冰冷,她歪头说:“无他,一命罢了。”

      卫益枫就这样歪头与褚放对视,片刻,他抬手出其不意用力戳了下褚放无有任何表情的右脸,问:“死过一次,感觉如何?”

      愣了瞬息的褚放及时回过神来,把空茶碗换到左手里拿,用力搓了把自己面瘫的右脸,左半边脸上浮起淡淡笑意,说:“想知道就自己试,冬将至,夜里天窗一关,火炭上洒水,保管你一觉睡得肉身成圣天下无敌哎呦……”

      褚放被卫益枫一脚踹得踉跄出草棚,左半边脸上浅浅的笑意愈发深起来,她随手抹去落在眉眼睫毛上的细密水珠,又提提跳泥的衣摆,说:“这脚踹的不错,待到平心殿,还望卫兄更舍力气!”

      平心殿缉问福寿事,那群老狐狸滑不溜手,东府之人至少需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她和卫益枫先闹起来才能掌握主动权。

      “你!”卫益枫张口就想骂这讨打不挑地方的家伙,被冒着细雨匆匆赶来的大内宫人急声打断:“我的小侯爷呦可算是找着您大驾了,您赶紧随奴婢回去吧,陛下找您都快找急眼了!”

      “是二牛哥啊,”正伸懒腰的褚放招招手示意平心殿的宫人过来,哥俩好地揽住小宫人邵冲的肩膀,隔着蒙蒙细雨对草棚下的卫益枫说:“我瞧他们搬的也差不多了,小弟先行一步,待会儿咱们平心殿见。”

      说完扔下粗瓷海碗转身而去,也不撑伞,踩着泥泞的地面与小宫人邵冲有问有答往外走去。

      褚放:“怎么着,我皇老叔有多急找我?”

      邵冲:“哎呦,急得都没脾气了,七爷这回闯下大祸,连皇后那边都快扛不住了。”

      “呀嘿,”褚放难得说话带了笑腔,听着心情甚是愉悦:“那帮诰命夫人还能在照乾宫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家七姐没拿鞋底子抽她们?”

      邵冲声音明亮说:“安歌殿下纵然再生气,这回也没轮到她老人家出手,七爷不知道,哭闹最凶的就是定群侯夫人,那老妇竟仗着自己与先孝懿太后有点旧日关系,坐在照乾宫的地上撒泼哎呦……”

      地上泥滑,迈步出门的邵冲险些摔倒,被褚放一把薅住,忙忙连声道谢。一改往常沉稳态的褚放感叹说:“那位张侯夫人这样厉害呢。”

      “是啊,厉害着呢。”邵冲并不纳罕冷若冰霜的小褚侯为何突然变得不是那么正经,他少时就知道小褚侯本就不是那么正经的人。

      他提着衣摆继续说:“赶巧今日周氏女奉命入宫见皇后,她就在当场,那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三言两语就将定群侯夫人噎得哑口无言,哼,那定群老妇就是欺负我们皇后心仁良善,念着昔日一二情谊不愿与她斤斤计较,这真真是人善被人欺……”

      邵冲亮亮的声音渐渐走远,卫益枫站在草棚下抬头望天,阴沉苍穹之下,雨势越来越大。

      膏毒学名福寿,由中药所用五石散演化而来,曾经轰动一时牵连百家朱门子弟的废太子案就是由□□引起,朝廷对□□态度刚硬,只是太多人经不住这里面利润巨大,巨大。

      没人能抵抗得了那些无与伦比的诱惑,金钱,名誉,美色,乃至前途,多少志存高远的父母官栽倒在福寿毒中再也无法回头。

      此毒上官得利,苦害下民。

      下民为食福寿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比比皆是,但上头人看不见那些血肉横飞,他们看见的只有一己之利,以及挂在嘴上的天下苍生。

      武陟王靠圈地捞钱维护武陟利益集团,踩着脚下万副枯骨得以实现当年“得天下柄立于中央”愿,安阳王靠贩卖福寿毒获取利润拉拢拥趸仕宦,身是理了没错,不过同样是脚下万副枯骨又摞淋漓血肉。

      入宫面圣后,褚放不听皇帝劝阻硬是想要凭借确凿证据把案子继续查下去,皇帝念着昔日张立隽嫡长子张甲烯舍身保驾的功劳,念着张立隽女儿刚为安阳王诞下嫡女的功劳想要劝褚放就此收手,找个替死鬼帮定群侯府把罪名顶了。

      戴乌沙的和商贾们一样喜欢明人说暗话,体面人敢言语隐晦褚放就敢装傻充愣听不懂,救子心切的其余二十来家臣公围上来对着褚放好一通义正言辞的指责,事情另一位主人翁张立隽颓坐在交椅中,撑着额头一副被逼无奈相。

      在众人唾沫星子乱飞骂得不可开交时,犯犟的褚放死咬定群侯府不放,张立隽一双悲悯的眼神望向焦头烂额的皇帝,御史台任职的某位侯爵从袖子里掏出本奏书说:“臣胡潘具本表奏,内阁东次辅随侯褚放徇私枉法,懈怠渎职,臣请陛下严惩,以正国法!”

      搅和吧,搅和吧,为今之计自然是局面越乱越好,不是么。为官懈怠渎职轻者流放三千里重者雀门斩首尸不得收,一个头两个大的皇帝浏览胡潘奏书,所告乃是年初东府大狱走水丢失案犯两名的事情。

      奏书所告内容虽有些牵强,帽子扣的的确过大,但东府大狱走水使案犯丢失未归之事褚放责任不可避免,当时未追究乃是因为褚放正奉天子令在南江处理些事情,后来褚放完成任务回盛都缴旨,领了功劳后人人都夸小褚侯年少有为,自然没人再提过那琐事。

      三人尚且还能成虎,如今二十多位朝廷大臣言之凿凿在此控告,不怕皇帝为褚放脱罪而饶恕他!皇帝也想为亲手养大的孩子辩白两句,最后被众臣逼得无奈,下旨杖责褚放三十,停职回府思过。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愈黑,禁军的家伙什在平心殿外摆好,不用外头来人押拿,褚放自己取乌沙退朱袍出殿走进大雨中。

      安置妥赃物福寿毒的卫益枫来迟一步,未得传见只能跪在敞开的殿门外给褚放求情,他向殿里磕着头喊冤枉,又伸手想拉住走向雨中的褚放,最后自然是两边都没拦住。

      “卫少卿何须再求?做错事挨罚天经地义么。”褚放来到挨杖的宽板凳前,抹一把脸上雨水,脱下淋湿而贴身的素色中衣扔到旁边,左侧嘴角勾出左半边脸不屑冷笑,大声说:“禁军兄弟们,板子放开了打,不打得七爷卧床到年底,回头看不起各位!”

      外袍脱下,雨水打湿里衣紧紧贴在身上,那副常年藏在宽袍大袖下的精干身躯隐约露出来,肌肉流畅而不喷张,线条优美而不虬结,整体舒展且沉稳,无有二十年功夫积累练不得这般上等身姿,殿内有大臣忍不住偷偷摸摸自己肚子,真不敢让人相信啊,这般羡煞众人的身躯竟属于褚放这等看起来干干瘦瘦的孱弱文臣。

      羡慕归羡慕,二十多位食禄天下的朝廷重臣围在平心殿门口一板一板数着禁军行刑,皇帝坐在殿内书案后听着禁军高声报行杖数,一板子一心疼,心疼坏了。

      大雨笼罩重楼宫阙,在屋瓦楼檐上打出层蒙蒙水雾,给本就威严肃穆的宫城赋以神秘冷硬之色,不远处长廊隐蔽处,避嫌的安阳王披着风衣垂手而立静静看着禁军雨中行刑,奉皇后之命偷偷来打听消息的安歌公主赵稚隔着老远都觉得自己后背火辣辣疼。

      今日正巧带孩子回来走亲戚的皇四女丰乐公主从不搅和前庭政事,见此状况心中不忍,开口却是感叹说:“当年是谁说最良身体孱弱来的?依我看,整个盛都再没有哪家子弟能比最良更有男人味了。”

      “……”安歌公主赵稚不慎咬疼了自己的舌头,眼泪都差点流下来。

      “你别听我四姐瞎说,褚放其实不是你看到的这般,这般英武,”赵稚搓搓耳垂,摊开手试图向身边的人解释:“也不是,她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有担当的,她是个非常可靠非常值得托付的人,但此番你看到的这些其实,唉呀,其实,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赵稚不知该如何解释才算妥当。她知道别人的羡慕或许是褚放一生都无法放下的痛楚,但那件事不该由赵稚这个外人在这般情况下这般说出来。

      天彻底黑了,风雨交加,微有初冬凛冽,禁军点亮火把将平心殿外照得通明,宫人来来往往将廊下宫灯点亮,周素芜紧紧身上织锦风衣抿起嘴向赵稚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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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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