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春秋》报纸糊墙

7、里君

　　事情到了这里，他们石沟邑今冬的口粮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季妫又把扳罾的制作方法教给了不少人，让它在应城一带得以流传，很多原本不擅长捕鱼的人也可以借助这个工具从滍水一带捕鱼糊口。

　　季妫目前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应城之中或许也会有一些大人物因此注意到她，这里面或许也会有机遇，但她出身末等士族，她们的生存现状几乎与最底层的平民无异，在这个极其看重宗族血统的年代，莫说她还是一名女子，便是男子也是会受到轻视的。

　　或许也会有那眼光独到之人，不因为她的出身和性别而轻视她，把她当作人才委以重任？
　　或许也会有那样的好事吧，但是做人如果总是抱着那般侥幸的心态，最终往往都是会踩到坑里。

　　季妫现在当务之急要做的，就是发展自己的根基，壮大自己的族群。
　　这是她处在眼下这个时代、眼下这个境地，理所应当会做出的一个选择，而她确实也有这样的能力，此次滍水之行，就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起初仲游对她还有一些排斥，认为季妫一个女子跟随捕鱼的队伍出行，实在有些碍手碍脚。
　　然而季妫只是花费了一日的工夫，就成功帮他们支起了卖羊皮气囊的摊子，并且经营出了人气。
　　又因传人扳罾之法，使得他们石沟邑的人在那片河滩上颇受人敬重，这些石沟邑青壮第一次感受到受人敬重原来是这般滋味，出行在外原来竟也可以这般轻松愉快。

　　仲游心中即便还有一些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季妫确实有能耐，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季妫这一次回到邑中，她在应城外那片河滩上做过的事情很快就在石沟邑流传开了，邑中众人也都对她刮目相看，先前说她会被绑去祈雨的流言也再没听人提起。

　　之后的日子里，仲游他们的捕鱼队常驻在应城外的那片河滩上，不时有运货的队伍往来于石沟邑和那片河滩之间，鱼干以及各种杂货被源源不断地运到他们邑中。
　　只要是有出人出力的人家，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不少鱼干等物，余下的都归公有，各家也可拿了家中物什去社庙那边交换，只需用少许物什，便能换来许多鱼干，实在拿不出什么物什的人家，也可暂行赊欠，待明年收成后再拿粮食来抵。

　　每回运货的队伍回来，场院那边总要热闹一番。
　　从入冬那时候到年前，季妫家除了鱼干，另外也分到了不少布料以及一些其他物什。

　　她们用这些布料做胫衣，做布袜，给家里那些破旧磨损的衣服打补丁，拣好的给家里那几个小孩儿做衣裳，等等。
　　至于像千层底布鞋什么的，这时候的普通民众却是不用想，首先她们就没有合适的针可以做这个，季妫家现在用的都还是鱼骨针，就是拣那种特别硬的鱼刺，在大的那头穿个孔，就是一根针了。

　　里君家就有铁针，他们家人身上穿的衣裳，针脚总是很细密齐整。
　　邑中还有几户人家有铁针的，季妫的两个嫂嫂都很羡慕。早前仲游让人运回来的货物里面，也曾有过铁针，奈何最后却没能分给季妫她们家。

　　若是换了从前，像这样的好事，以他们这家人在邑中的地位，一般也不会去多想。
　　近来因为季妫的表现，他们家在邑中的地位明显有了提升，虽然还是很穷，但别人已经开始把他们当回事了，有什么事的时候也会记着他们家，不再像过去那般可有可无。

　　从那滍水之滨回来以后，季妫一直都表现得很低调，也没再弄出什么让人感觉新奇的物什。
　　刚开始那阵子，还有应城那边的人赶着牛车马车来请，说自家主人要见一见季妫，季妫便让家里人推说她病了，在那滍水之滨染了风寒，一直反反复复的没有好全，不想把病气过给别人，于是并不前去。
　　时日久了来的人渐渐也就少了，就连石沟邑的人渐渐也都觉得季妫好像并没什么很特别的，那华服老者送她的锦书里面，可能也就写了羊皮气囊和扳罾这两样吧。

　　直到年前这时候，季妫才去到里君那里，对他说自己这些时日苦思冥想，终于又被她想起两样物什。
　　只是这两样物什并不易造，所以季妫希望可以在邑中寻几个帮手，慢慢摸索和尝试。

　　有前面那两件事情打底，里君相信季妫是真有些本事的，倒并不怎么担心她会白白浪费人力物力。
　　只是按照季妫话里的意思，她这是想自己选人，这分明就是在提防着他呢。

　　“不知那两样是何物什？”

　　里君心里也想得明白，早前季妫在那滍水之滨教人做扳罾，她那时候便已将自己的名声传扬了出去。
　　如今她来寻自己商议，自己若是不应，她亦可到那应城之中寻人合作，想来应该也会有人信她。
　　说到底，自那日以后，这季妫便已不再是能被他捏在掌心里的人了。

　　“酱油和醋。”季妫回答说。
　　“有何好处？”里君又问。

　　于是季妫便把酱油醋的好处给他说了。眼下这时候并没有酱，米醋倒是有，但滋味十分寡淡，和后世家家户户厨房必备的食醋基本上是两回事。
　　酱油和醋这两样东西，若是做得好了，只需稍稍的一点，就能给一锅食物提香提味。因为价格不高，用量又少，一般只要稍微宽裕点的人家就能用得起，一旦用惯了，就很难再割舍。

　　若是果真像她说得这般好，哪里又有不答应的道理。
　　里君问她准备让谁帮忙，于是季妫便点了八个人的人名，这八个人分别出自他们石沟邑八户不同的人家，有村里的富户也有普通人家，之所以这般零散抽人，是为了让更多人家参与到这件事里面，避免到时候有些人私底下稍微一串通就轻易能把季妫架空那样的情况发生。

　　“初时便只是尝试，做的数量不多，因此只要八人，往后做的数量多了，便要再从各家抽调人手。”季妫如此说道。
　　里君略略思忖之后，点头道：“我还需与各家老人商议一番。”

　　“喏。”季妫应道。
　　里君说明日再给她答复，于是季妫就先退了出去。

　　事实上季妫刚刚说起的酱油和食醋，里君心里真实的感觉就是如获至宝，之所以装作这般不急不缓的模样，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性急。

　　看着季妫退出厅堂，在廊下穿了鞋子，从他家院子离去的身影。里君在心里回想着从前那个傻子季妫是什么心性，是否多少也有一些像她如今这般。
　　如今的季妫怎么看都是一块硬骨头，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时候自己若是见财起意，想跟她来横的，即便让人把她打个半死，这女子也绝不会对他吐露半个字。
　　兴许还会往他脸上吐一口血水，嘲笑他的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可惜了，终究身为女子……

　　“阿父。”里君长子这时候来到自己父亲身边，对他说道：“我观这季妫心性颇狡诈，我们还需提防着些。”
　　“……”里君颇有些不耐地抬了抬手，对自己这个不长进的长子言道：“季妫此女，志不在石沟邑。”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他这长子着实浅薄，贪图享受又极重利。重利若能善经营，果决有主见，那倒也堪用，偏他又是个软弱的，心性软耳根也软，这样的人如何能担重任。
　　都说他们这些旁支总是一代不如一代，石沟邑里君有时候看看自家这个长子，也觉这话很有几分道理。

　　次子仲游倒是不错，虽也还是有些莽撞。
　　近日仲游组织青壮源源不断地从外面运回鱼干和各种物资，如此一来，他在邑中威信愈高，他这兄长已是很难追得上了。

　　季妫先前那番作为，等于是白送了仲游这么大一份功劳，对于下一任里君的人选，她的立场一早就已表现得很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