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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缘 ...

  •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喝得伶仃大醉啊?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在沉默中犹豫了许久,我终于决定开口问他。我不想等他明天回去了再告诉我,如果那样的话,我肯定今晚一整晚都没法入睡的。
      他这个人,始终和别人保持着某种距离,有时候好像表现得刻意地想要接近别人,但别人一接近他,他就又自动退回自己的领地。
      就像蜗牛似的,又迟钝,又让人触碰不得。
      可我转念一想,他不说出来,肯定也有他的原因吧……
      不论他愿不愿意说,我都不会怪他。

      “明天…回去之后,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去哪里?要去多久?”我问。
      “不会很久…”
      他在说谎。
      相识了这么久,我始终还是和其他人一样,走不进他的心里。
      “你当初为什么要接近我?”一股无明的燥气开始在我体内乱窜,我感觉到情绪似乎有些失控,说话的语气带着些许怒气。
      “我…我也不知道…”他说。“可能…是因为好奇吧…”
      “好奇?”
      “你很坚强,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能选择那么坚强地活下去。”
      “那你现在知道了?”我心里觉着可笑,难道我应该选择去死吗?
      “我想是的。”
      我无言以对。原来他和周围的人一样,都以那种看待可怜虫的目光看着我。
      谁特么的需要你们的可怜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怜悯的背后都藏匿着各种嫌弃。他们之所以没有表现出来,是因为你靠得还不够近,或者,他们根本不会让你太过接近,因为那样他们就会被迫露出丑态。人都是这样,想方设法地让自己看起来善良,这样伪善的人,我见得多得去了。
      我起身,欲离开这里。他习惯性地要过来扶我,我把他推开。
      “…我又说错话了?”他疑惑地问。
      我不想回他。
      “对不起…”他在后面说。

      我的脚步有些踉跄,身体已经习惯了有人在前面引路,习惯了自信满满地大步走。好几次差点摔倒,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我后面,没有说话,似乎也没有打算过来扶我的意思。
      混蛋!他要是敢过来扶我,我一定狠狠地将他推到!我在心里黯骂着。
      是的,他不敢。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和人接触就已经十分小心,很难得才能遇上一个让他敞开心扉的人,而且前提还必须要有过长时间相处的那种。一旦被拒绝,他必定没有勇气再来。他就像一个原本就在漏气的气球,再被人用力一挤,里边就连空气都没了。
      简直比蜗牛还蜗牛,蠢得要死!
      我索性在路边叫了出租车,直接坐车回了旅馆。
      他为什么要走?我寻思了一晚上,完全没有头绪。都已经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他怎么还这么见外!?我越想越来气!

      约莫凌晨时分,我隐约听见有人在喊我,那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好像是酒店的前台。
      我迷糊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
      “有什么事吗?”我问。
      “怎么打你电话都不接?”
      “…我睡着了。”
      “你和那位杨先生是一起的吧?”他又问。
      “他怎么了?”
      “他刚刚被120送走了,现在正在医院ICU抢救!”
      “啊??!”我打开门,一把抓住他。“怎么回事?他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突发症状。”
      “在哪家医院?”我摸回床上迅速拿起背包,又踉跄地走到楼下。
      “我带你去吧,看你一个人也方便。”前台说。
      “好!谢谢。”

      我们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出了急救室,但还在昏迷状态。
      “你们可真是心大啊!”医生说,“带着这样的重病,还敢出来旅游。”
      “重病?有多重?”我问医生。
      “怎么,你不知道?”
      我摇头。
      “虽然目前的医学技术还不能治愈,但好好调养的话,多活几年是没问题的。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只会加快病情的恶化。”
      “多活…几年??你是不是弄错了?他现在才三十不到!!”
      “多陪陪他吧,他剩下的时日不多了。”
      “… …”

      晴天霹雳。

      第二天早晨,一个叫杨婶的人来到了医院。说是连夜从老家赶过来,见到他之后便一直哭个不停。听声音,杨婶应该应该在四十到五十岁左右,对人十分友好可亲。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杨婶只是杨一帆老家的邻居。
      “他家里的人呢?”我问杨婶。
      “他的外公外婆几年前就去世了,这几年他就偶尔和我联系过。”
      ……我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估计是见我一脸疑惑的表情,杨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阿帆估计什么都没和你说吧?”
      我微微点头。
      “唉……这孩子就是这样,不爱说话,什么事都喜欢一个人藏着掖着…”杨婶抚着我的手说。“但希望你不要怪他,他的本心是不想给周围的人添麻烦,但也经常会因此冷落了那些真正关心他的人。”
      杨婶的手很温暖,令我又想起了久逝的母亲。
      “阿帆的妈妈叫做杨珍珍,我她从小是青梅竹马,打小我们关系就特别亲密。那时候我们几乎每天都粘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连座位都要求老师把我们分配在一起,形影不离。这样的关系一直保持到我们高中毕业,我高考落榜了,而珍珍则考上了省内的知名大学。不久,我便步入社会,而珍珍继续完成她的学业。我们虽一直保持着联系,但时间长了,也不免开始有些疏远。直到后来……唉……”说到这,杨婶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后来怎么了?”我问。
      “她在电话里和我说,爱上了隔壁学校的一个男生,成天和我说那人有多好多好,之后不久,便与那人发生了关系,她意外地有了阿帆。”
      “啊?!!”我惊讶。“那……后来呢?”
      “珍珍打算暂停学业,先把阿帆生下来。可她没想到,那个她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却对这突如其来的责任毫无准备。如果决定生下阿帆,那就意味着他不得不辍学,并提前进入社会工作,赚钱养家。”
      “所以那个男人不希望阿帆出生?”
      “是的,他跑了。并切断了一切与珍珍的联系方式。”
      我微微撵紧了双手。
      “生下阿帆的过程是十分艰难的。当时的珍珍,她不得不辍学回家,而她家里人也不支持她的选择,而且觉得珍珍丢了他们的颜面,成天对她冷言冷语。但即便如此,珍珍她还是坚持生下了阿帆,可是……”杨婶的声音慢慢地带上了些许抽泣。
      “可是怎么了?”我紧紧握住杨婶饱含风霜的手背,眼中的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流到了嘴角。
      杨婶擤了擤鼻涕,“我想,当时珍珍的心理承受早就到了极限了吧,但因为怀里的阿帆,她都坚持过来了。直到生下阿帆后不久,加上产后抑郁,所有的负面的能量终于到达了一个临界点,最后…她选择了终结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连她的家人都不理解她呢!!?”
      杨婶只是长叹一声。
      “阿帆这孩子啊,大概是因为他母亲怀着他的那段时间太过抑郁,所以他打小就比常人安静,话少,但心思却很多。他外公外婆虽然扶养他长大,但都不太看得起他,而且他一路来就没少受过旁人的白眼,或是遭人冷嘲热讽。这孩子身上这些年所积压的负能量,想必也不比他母亲当年的少。能够长这么大……还真不容易!”
      “那…阿帆的病……”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我还是问了出来。
      “我陪他一起拜访了许多名医,说病因与长期的情绪抑郁有一定关系。他这个病表现出来的时候,医生都说已经晚了……”
      “怎么会这样……”无奈,我的心里全是无奈。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场车祸,面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可奈何,命运就像一把冰冷的魔刀,把人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美好一刀刀地砍得支离破碎。且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接受它。
      “我要好好谢谢你啊!小姑娘!也替她母亲谢谢你,谢谢你这段时间陪在他身边!”杨婶一边紧握着我的手说。
      “诶?!哪里的话!这段时间明明是他一直在照顾我啊……”
      “几个月前啊…阿帆给我来电……”杨婶的声音再次哽咽。“他在电话里和我说,遇到了以前的一个老同学,很开心,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要是能早点遇见她就好了……接着又说,要是换在以前啊,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无所谓的,可是现在呢,他说他不想死了,想要尽可能长久地活下去!他说心里有了牵挂的人,想要照顾她一辈子。我听着是又高兴又悲伤啊!!”
      我紧紧抱住杨婶,不禁失声嚎啕大哭。看着一旁躺在病床上的他,双眼依旧紧紧地闭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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