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光》鹤璟

21、污泥的光

　　齐则鸣并过几张桌子，搜集几件校服外套铺在上面，算是勉勉强强能够躺人，算作一张简易桌子床，自己则走回自己座位，拉出椅子坐下，顺势趴在桌上。很显然，刚刚那些是给裴邈布置的。

　　此刻情况无比尴尬，裴邈只得不住的说“谢谢”。

　　而后，二人相背各自趴下，中间隔着大半个教室，黑漆漆如同极夜，无边无际的阴森感弥漫着，两人皆缄默无言。

　　裴邈实在是被硌的腰酸背痛，来来回回的翻滚，仿佛一条挣扎不已的蛆虫。静谧中可以听到齐则鸣同样胳膊酸直起腰来活动窸窸窣窣的声音，裴邈便知他还没睡着，闲来无事搭话道：

　　“齐则鸣，班上的同学是不是都很讨厌我？”

　　齐则鸣沉默很久才答：“至少我，还有常庭晚，以及我的其他兄弟们没有，至于别人……我不清楚。”

　　齐则鸣这话答得很好，先把自己一方洗白，至于甩给尹怀柔的锅，依旧说的模模糊糊，言语间并不会得罪人，绝不轻易挑起白鸟中学的内战。

　　裴邈顿了顿：“分明就是有人要针对我，比如今天的事情，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齐则鸣理性夹杂叹惋的道：“或许太过优秀也并不是一件好事，过剩的光芒引来的往往不只有惊叹艳羡，还会招致嫉妒怨恨。”

　　世界死一般的沉寂了，齐则鸣仿佛并不只是说给裴邈听的，还说给了一个故人，说给每一个身怀璀璨光芒心思澄净却不得不在泥沼之中爬行的人，同时也辛辣的讥讽了每一个妄图玷污陷害那束光芒的污泥。

　　“我固然执着于自身的光芒，执着于人间正道，固守于宽恕之心，但是，但是啊，在污泥之中爬行实在是太痛苦了，小人之谗言污秽不可闻，嫉妒的内心会让每一个人都变成魔鬼，所以，可不可以，让污泥全部消失？让他们都去死！”

　　轻轻地一声叹息回响在裴邈耳边，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嘶哑女声，裴邈刹那间绷紧神经，直觉告诉他，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纵火案真凶。

　　裴邈侧过身去偷偷瞥了齐则鸣一眼，呼吸均匀，已经沉沉的睡过去了，裴邈在身上摸了半天，掏出来一个小药粉瓶，踮脚小心翼翼的跃下简易桌子床，轻悄悄的来到齐则鸣面前。打开瓶盖，抖出一部分药粉，让齐则鸣吸了进去。

　　“你先睡着吧，别去坏了我的好事。”

　　言罢裴邈做贼般溜出教室。

　　掏出蓝牙耳机，联系张绥之：

　　“张绥之，别睡了，来一趟学校，我刚刚听到那个凶手说话了，今晚趁着幻境削弱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张绥之趴在裴邈的小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猛然间看到裴邈打来的电话还以为自己被抓包了，顿时醒神：

　　“唔……嗯？嗯……好，我马上到。”

　　裴邈起身便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班级内的齐则鸣已经坐了起来，用手指捻了下药粉，贴近鼻尖扇闻了一下，笑了笑，仿佛什么猜想被证实了，转眼间便没影了。

　　一团黑色的影子划过夜空，倘若不仔细盯着看，是丝毫不会察觉到的，张绥之一袭黑衣，翩然落于裴邈身前，起身后便轻轻为裴邈披上一件黑色暗龙纹斗篷：

　　“入夜天寒，注意添加衣物。”

　　裴邈心头一暖，总觉得这份兄弟情并不那么纯粹，但是当下顾不及这些事情了，长夜将尽，黎明阴暗，还是抓住机会尽快调查为好。

　　裴邈：“齐则鸣说入夜亡灵歇下后灵力不稳，一些地方会现出原型，我们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吧。”

　　张绥之：“嗯。”

　　夜半的幻境的确不如白日那般完备，但是也从未像今日这般残败不堪，有时一脚踩下去还会粘上一些灰白色的骨灰，‘嘎吱嘎吱’踩碎几只空荡荡的颅骨，不禁令人有些生疑。一路走得裴邈万分嫌弃，一路抹鞋底。

　　裴邈：“所以？我们现在是在瞎转悠？这种找法在白鸟中学无异于大海捞针。”

　　鼻子灵敏的张绥之倒是发现了异象。

　　张绥之：“并不是，这四周的焦糊味越来越大，我总有一种感觉，是有人在领着我们，一步步把我们向深处引去。”

　　裴邈竖起了几根汗毛，四处张望，黑暗像是一只巨兽的口腔，忍耐潜伏，伺机反扑：

　　“有人故意引导我们？善恶不明，敌我未分，我们还继续走下去？这样会不会很危险？”

　　张绥之听出了裴邈的隐忧，伸出手去准确的握住裴邈那只藏在宽大斗篷下的手，裴邈有一丝的躲闪，但是最终放弃了，由着张绥之握住他的手。

　　张绥之声线轻柔安逸，很是有安抚的作用，安全感油然而生，但是两个大男人握着小手，裴邈还是感到有些别扭。

　　张绥之：“没关系，有我在。”

　　裴邈：“好像很久以前我五哥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裴邈的思绪猛然间被拉回童年，那段时间他从母亲的寝宫搬了出来，执意要去同五哥裴斟一起住，为此龙母大人没少和自己五儿子冷战，小裴邈被夹在中间好是尴尬。从前五殿下裴斟总是会带小裴邈出去打猎，亦或是教授兵法功夫，每当遇到麻烦时，裴斟总会把小裴邈抱在怀里，安慰道：

　　“小九，没关系，有五哥在。”

　　每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裴邈决定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怕，可是如今，裴邈已经长大，配得上‘龙爷’的称号，足够独当一面，若不是张绥之，恐怕这天下都得是自己的了。但是啊，裴斟早就不在了，而今说出这话的人变成了与他纠缠不清的张绥之。

　　造化弄人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