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光》鹤璟

35、终肯回首

　　思绪拉回眼前。
　　羽小小的声线依旧降至零度以下：
　　“你欠下的债，我给你偿。”

　　苏远行惊得差点扔掉听筒，上亿元的负债，足够压得羽小小此生无法翻身，可是，这份债，除了羽小小之外还有谁能够补上呢？

　　苏远行似乎是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不能毁掉这个从小到大都吝惜去多看一眼的假女儿的前程，淡然道：

　　“你不是我亲生的，你向法院出示我们二人的亲子鉴定结果即可，不用你还债。”

　　羽小小极力绷着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我是你捡来用来骗我爸的，不用你现在装好人告诉我。”

　　苏远行大惊失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羽小小：“我黑进了你公司的私人电脑，设置了自动录音功能，你的每一笔交易我都了如指掌，从黑金的来源到那批导弹的最终抵达地，我比你清楚。”

　　苏远行几乎就要口吐白沫仰面翻倒：“你个小东西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

　　羽小小别过头去：“倘若你肯陪在我身边更多一些时日的话，你能更早发现。”

　　“最后奉劝你一句，好好享受你在人间最后的几餐吧，别留遗憾。”

　　言罢羽小小放下听筒就走了，一次都没有回头，雪白校服裹着瘦削的肩膀融在监狱里晕白色的墙面上，模糊了。

　　苏远行绝望的趴在隔音玻璃壁上大声嘶喊：

　　“小小！这些年，是妈妈对不起你！倘若有下辈子，你再来做我的女儿，妈妈一定好好待你！”

　　浪子回头金不换，隔音，隔心，天人两隔，听不见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羽小小刚一出女子监狱，就立即找到一处无人的僻静角落蹲了下来，把自己像小时候那样缩成一直球，抱住脑袋失声痛哭。

　　天欲雨，倾盆将至。暴雨如注，阴暗了天地，渺茫一片，故人不见。

　　羽小小等待着这场雨将自己淋成落汤鸡，洗去一身心事，可是，竟是没有一滴雨落在她身上。羽小小抬头向上望去，是童叔那张亲切和蔼的面庞，为她撑着一把黑色的巨伞伞骨挺拔如劲松：

　　“童叔，我想静静。”

　　童松声：“那我陪着小姐吧。”

　　羽小小埋着脑袋：“不是小姐了，以后不是了，极浦公司垮了，我妈妈也要被处死了。”

　　童松声嗓音依旧：“小姐永远是小姐。”

　　裴邈握住张绥之的手更紧了，张绥之察觉到了什么，便用另一只手回握住裴邈，嗓音间是经年六月里暖意洋洋的溪流：

　　“阿邈，你怎么了？”

　　裴邈微微哽咽：“没事，想我母后了，我都已经有足足一千二百年没有回去看过她了。”

　　张绥之不禁联想着其中缘由，其实事实很是明显，当年裴邈死在他手里了，这些年又被限灵界所困，一直没能魂归故土，羞愧道：

　　“那，等这次的事情解决完了，我陪你回去。”

　　裴邈推开张绥之的另一只手：

　　“你一个除妖师要跟我去龙族的领域，你是不想活了吗？”

　　张绥之用涣散却有神采的眸子望向裴邈模糊的脸颊：“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裴邈：“随你。”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一夜之间羽小小遣散了自家所有佣人，变卖房产，地皮，股份，以及自家所有的车。但凡能够换成钱的东西都卖掉了，依旧补不上天一般大巨款数额。

　　羽小小已经失了落脚之地，眼见就算一直在此处耗着也不如回到白鸟中学等着高考大学以后自己创业，再次闯出一片天下，用以还债。

　　其余佣人全都走了，只剩下了童松声一人，车已经卖了，他便走着送羽小小去白鸟中学。

　　临别前给了羽小小一张名片：“小姐，倘若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联系我即可，童某愿竭尽全力。”

　　羽小小：“真是麻烦童叔了，多谢你这些年的照顾了，小小心里有愧。”

　　羽小小头也不回的大步昂首迈进白鸟中学，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将面对什么，千篇一律的人生，拼命考出高分博得傲人成绩，得到一份高薪的工作然后还债。然而，说不定公司还会因她老妈的黑历史将她拒之门外。

　　栉风沐雨，从此的人生路都要自己走，一切苦楚都要自己担住，羽小小想着，从前是只有钞票没有亲情，现在人财两空，一无所有，还欠了一身债。或许本就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而不是现在起才一无所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知是哪个长舌妇把羽小小家的情况给捅了出去。白鸟中学顿时炸了锅，一众选择冷眼旁观，不再讨好羽小小，另一类则选择假意安慰羽小小，希望她还有能够翻身的一天以便分一杯羹。羽小小每日早早来到教室，又是最晚一个回到宿舍，只求能避开半分旁人蛇蝎一般的看戏目光。

　　这边羽小小每况愈下，那边的尹怀柔却混的风生水起。尹怀柔的家境渐渐殷厚起来，吃穿用度皆不同以往，学着羽小小的交际方式，逢人便先三分笑，人际脉络倒也逐渐拓宽，追随者甚众。

　　你看，这世间趋炎附势者甚多。

　　羽小小第一次彻彻底底的明白了这世态炎凉，从前看到这个词汇还没有什么特殊感觉，到底是纸上书来终觉浅，如今身在其中可还真是好一番滋味。羽小小笑着想，笑意凝成黄连的汁水，淅淅沥沥，洋洋洒洒。

　　人们只会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情上，位高功成者人人追捧，下贱颓废者无人问津，遭人白眼。

　　真好，世人真好，世间真好。